- 第3节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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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斯陆蹲在小水池边,说:“从一开始,我就预感到发生了什么事。从伯父的话中预感到的。他一个劲儿地在我耳朵边念叨:人应当具有承受力。他说,当人失 去心爱之物的时候,应当这样那样。然后,又说起马鼻疽病。马儿们真是神奇啊,昨晚我还梦见追捕马呢。伯父和曾伽尔也在场。曾伽尔把地图在马屁股上摊开,用 长焦距望远镜观察打猎的情况。嗨,他从第一天就这样做事儿。伯父不停地说:瞧,欧洲人所有的事情都要依据地图和算计,甚至他们打猎也如此。”
扎丽打断儿子的话,悲伤地说:“尤其是他们想猎人的时候。你讲得很好……”
霍斯陆接着讲他的梦:“但是,我是骑在撒哈尔上,不是骑在伯父的马上。我们从山上下来。突然,撒哈尔腾空而立,马蹄踏在空中,鬃毛飘荡在空中。我就骑 在马上,腾云驾雾,大地在我脚下就像一颗核桃。早晨,我们回来的时候,我把梦跟伯父讲了。他说:肯定有什么灾难,或什么事儿,降落在撒哈尔头上。但是,你 千万不要悲伤,我会为你竭尽全力。我的小马驹中,你想要哪匹只管带走。我说:伯父,不可能。我们走的时候,撒哈尔健健康康的。唉,怎么可能?这个世界上, 任何小马驹,对于我来说,都替代不了撒哈尔。”他呜咽着哭起来:“现在,我想起来,我们走的时候,撒哈尔用蹄子跺地,把庄园的泥土都刨了起来。连牲畜都知 道,它再也看不到我了,而我却傻乎乎地啥也不知道,妈,为什么我的心会这样儿?简直就像谁在用爪子攥捏我的心。”
扎丽搂住儿子的脖子,亲吻他,说:“用水洗把脸吧,消消悲伤,我的心肝宝贝。”她自己的心却是鲜血直冒。“下午,你邀请同学们来为撒哈尔诵经举哀。我会为他们送茶水果汁。”
霍斯陆问:“你也做哈尔瓦点心吗?”
扎丽说:“你若需要,当然做。”然后沉吟了一下,补充道:“听你的,我也做哈尔瓦点心。哈尔瓦的味道一冒出来,撒哈尔的灵魂就能知道我们在想它。”
米娜说:“大哥,你让我们也参加吗?”
霍斯陆一一亲吻了妹妹们的脸蛋,说:“不行,宝贝儿,是男人们的诵经举哀。”
下午,撒哈尔的男人诵经举哀真的在庄园里举行了。至少有二十来个半大孩子拥了进来。古拉姆把假坟表面洒水清扫了,还铺开了地毯。扎丽在回廊上看,他们 全都沉默地跪坐着。一个小男孩吸引住了扎丽的目光,他甚至还穿了黑丧服,眼睛在盯着什么。扎丽仔细一看,原来他把大拇指指甲挡在眼前,大概是为了避免自己 笑出来。但最后,他还是扑哧一下笑出了声。然后,一下子引爆了所有的孩子,除了霍斯陆和坐在他身旁的霍尔莫兹,全都笑出声来。诵经举哀被搅乱了。扎丽承受 不住,走到厅里,那里苍蝇满屋子乱飞。她拿起蝇网,跟苍蝇发狠缠斗,左右横扫,耳朵却听着孩子们在庄园里玩耍的声音,眼睛观察着大厅玻璃外面。
孩子们都对树上还没有成熟的水果不依不饶。但是,霍斯陆与霍尔莫兹依然那样坐在地毯上。古拉姆端着咖啡盘朝他们走去。哈蒂洁也端来了哈尔瓦点心盘,放在了地毯上。似乎霍尔莫兹贴着霍斯陆的耳朵说了什么,霍斯陆就跟大人一样用手拍打了一下额头,然后用手捂住了眼睛。
孩子们走了,霍斯陆与霍尔莫兹来到厅里。霍斯陆的眼睛红红的,霍尔莫兹的眼镜显然也有一层水雾。扎丽说:“我的心肝宝贝儿,没啥大不了的。用哈蒂洁的 话来说,母马还年轻,可以再给你生一个撒哈尔。”暗想:“用大姑的话来说,若他看见那美妞骑着撒哈尔,那时可就有热闹看了。我也真本事,用拙劣的谎话就把 他们蒙住了。”
霍斯陆说:“单单为了你,我也不会哭的。否则,我也会心疼难受。”
霍尔莫兹摘下眼镜,从兜里掏出手绢来擦拭,他的双眼立刻眯缝起来。他说:“我跟霍斯陆说,兄弟,现在,我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这样的苦难在前方还有很多。我们不应当轻易临阵脱逃。并且,你看,每天都有人因伤寒或饥馑死去。一匹小马驹,在这么些人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扎丽看了霍尔莫兹一眼,不知道这番话是他自己想的,还是别人教他的。不管怎样,他比霍斯陆大四岁。她暗想:“用人的死亡去针对一匹小马驹的假死亡!”
她想起,那个下午,在教会医院,母亲其实已到生命的最后时光,但她并没有觉察到,尽管哈基姆夫人说过:“癌细胞已经扩散到她全身,开刀也起不了什么作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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