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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 初查龙泉剑

毛人凤的官邸坐落在南京梅园新村,是一幢雅致的三层小洋楼,楼房前后都有花园,铁栅门,高高的围墙,进门是个大草坪,草坪旁可以停车。宅室警卫森严。
  1946年仲夏的一个清晨,阵紧急的电话铃声把毛人凤从梦中惊醒,他从床头一把抓过电话,就听到话筒里传来的震怒声:
  “娘希匹!你说说,华北区的选票为什么大部份落到人家手里?事先我是怎么向你交待的?你在他当选为副总统,处处掣肘着我,此事你是怎么解释的?”
  毛人凤一听那淅江口音,知是“校长”打来的,他惊得出了一身冷汗。打自军统局改为保密局,他出任局长之职,上任伊始,就出了选举失控的乱子,因此引起“校长”的震怒。
  毛人凤嗫嗫嚅嚅地说:“报告委座!卑职是尽力为孙科拉选票的,只是因李宗仁抗日战功显赫,特别是台儿庄之役,深孚众望,因此他当选了。”
  “哼!什么深孚众望?他之所以取胜,是在华北区有些头面人物帮他拉选票,这种丰破坏选举的行为,你要负责查清楚,从实报来,看看到底是谁从中捣鬼,嗯!”
  毛人凤放下电话时,冷汗已濡湿他的衬衣,这时,他丝毫的睡意也没有了,索性起来洗漱。
  他一上班,就在保密局的保密室召开一个特邀别会议。参加会议的只有三个人,除他之外,还在江山派的重要人物,军法处长李希晨和恰巧在南京开会的北平站的督察员王蒲臣。


  毛人凤身穿着深灰色的长袍马褂,据说,这是他仿效“校长”的装束。看上去十分的雅儒,很像一个满腹经纶的大学教授。他平时很内向,沉默寡言,神态冷漠而威严,在保密局里,谁也摸不透他喜怒哀乐。而在重要的会议上,他却显出一副心不在焉的神态。不时双目微闭,像是在修心养性,运气蓄神,但是一当谁讲到他认为重要的问题,他旋即睁眼,目光像是两支利箭直射对方。穷追不舍的盘问。这点使他的部属有时感到尴尬和难堪。当他决定处决什么人时,脸上绝对不会出现丝毫凶狠残暴的神色,相反,这时显得特别的和霭可亲。
  他慢慢儿举手示意叫两人入座。沉默了片刻,才用低沉而威严的口气说:“两位!目前,选举副总统,华北选区失控,委座震怒,为严饬纪律,委座自奉化来电,责令我们要查处选举舞弊案件,说此案不管涉及什么人,都要秉公查处,不得姑息。”
  军法处长李希晨和北平站的督察员王蒲臣,都是毛人凤的同乡,都是江山派的干将。尤其是王蒲臣,毛人凤对他特别信任。打自他升任为保密局局长之后,就委任王蒲臣为保密局北平站的督察员,监察着北平的特工工作。这职务,编制上属于省站,人员照理应由省站领导,但是毛人凤又定出一个规定,省站的督察员又军统局本部督察室派出的驻外人员,受军统局局长的直接领导,向局长负责。所以王蒲臣完全听命于毛人凤的指令,连身为北平站站长的马汉三,也得敬畏他三分。


  王蒲臣到北平任督察员之后,他不动声色,每天都是打麻将、上戏院、上舞厅、逛商场打发日子。按他的职务,是督察下级人员的违法乱纪行为,可是他对部下的胡作非为却充耳不闻,一概不管。他表装成老好人,见人笑口常开。其实他是受命而来,就是监视北平站站长马汉三的行动,毛人凤心里打算盘是有朝一日,将马汉三这块石头搬掉。
  为什么毛人凤对马汉三怀有这样深的隙恨呢?这事还得从马汉三荣升为平津办事处主任和平津肃奸委员会主任委员说起——
  马汉三本来就和毛人凤是同僚,旗鼓相当,私交还是不错的。可是打自抗日胜利后,马汉三青云直上,他调到北平任平津办事处主任后,他们的矛盾才加深起来。当时,戴笠坠机身亡,以特工阅历资深的郑介民的广东派和以毛人凤为首的江山派对立,互相拆台。激烈地争夺军统的领导权。马汉三一向是看风驶舵的,他当时就看错了形势,他以为空缺的局长宝座非郑介民莫属了,于是他就冷落了毛人凤,一头扑入郑介民的怀抱里,大拍郑介民的马屁。这当然使毛人凤耿耿于怀。谁知军统局改为保密局之后,局长的宝座上坐的不是郑介民而是毛人凤。因此毛人凤当然把他马汉三看作是异己力量了。因而总想除之以后快。于是就派出心腹干将王蒲臣上任北平站的督察员,名义上是协助马汉三工作,实际上是暗中搜集马汉三的材料。
  现在,毛人凤认为副总统选举在华北区失控,是马汉三存心暗中拆他的台,于是新仇旧恨一股脑向马汉三身了泼来。
  王蒲臣当然懂得顶头上司的心思,他首先发言说:“局座!华北区选举的失控,我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华北区的确是有人对总统心怀贰志,所以选举怎么不失控?”
  “你是说他——”毛人凤心照不宣地问。
  “对!正是他!‘马王爷’‘华北王’。他身不军统局平津办事处主任,北平肃奸委员会委员,军统局北平站站长,身兼数职,飞扬跋扈。早就视华北是其受封的领地。他到处安插亲信,任人唯亲,搞独立王国,他对总统和局座阳奉阴违,正是这样有来头的人物在选举中舞弊,华北区的选举才导致失控。”
  “是的!”李希晨立即附和说:“这个‘华北王’根本就不把你这个局座放在他的眼里,自从戴局长罹难后,他就利令智昏,以为局座非郑介民莫属了,于是就对郑介民大献殷勤,今年郑介民60寿辰时,马汉三就送去两抬盒的礼物,你估计他送给郑介民啥礼物?”
  “莫不是寿桃、寿饼、寿面吧?”
  “不!他才不送这样的礼物咧,抬盒里不是祝寿的礼物,里面全是抗日战争胜利后,马汉三以接收大员身份,在各地接收搜刮得来的珍宝古玩、真迹文物字画、有的价值真吓人啊!”

  王蒲臣又火上加油说:“马汉三原以不局座是姓郑的,却不料接任局长的却是你,于是他做贼心虚,立即寻找靠山,一头投入桂系的怀抱里,所以他在华北区使出满身的解数,为桂系的头面人物拉选票,所以华北区的选举才他妈的失控!现在我手头就有他帮李宗仁拉选票的证据。”
  毛人凤摇摇头说:“仅是破坏选举是不能将他搬掉的,打草惊蛇,弄不好就后患无穷,要做我们就要做彻底,你们看,‘马王爷’还有啥把柄捏在我们手里?”
  王蒲臣喝了一口浓茶说:“我看戴局长不幸罹难,此事就与他有关!”
  毛人凤:“戴机撞毁于岱山,作为事故处理,这是有定论的,说是那天因天上的雨云过浓,能见度过低,使飞机失事坠毁的,我们现在恐怕还不能推翻这个结论。因为到目前为止,我们手头还没有推翻这个结论的证据。”
  李希晨也说:“到时候马汉三也可以这样为自己辩解说‘本来嘛,这架飞机在出事前一天,就在北平,停在西郊机场,是我派人警卫的,若是我存心捣鬼,这时下手最方便,可是专机在我管区内没事。离开北平时,戴局长还亲自带专家上机检查过,次日我又陪他一起飞去天津,直到3月16日戴局长飞去青岛时,我才返回北平,戴机坠毁又怎么能扯到我的身上?我有不在现场的证明。’这时候,我们再也难不倒他了!”
  “不兴许是放定时炸弹?”
  “若是说是放定时炸弹也说不过去,定时怎么定两天时间?若是戴局长在上海找到柯克上将,他就不会坐这趟飞机了,这是戴局长临时决定的,远在北平的马汉三,怎么会知道戴老板要继续坐这架飞机南下?我们提这样的怀疑,岂不是有点牵强附会之嫌?”
  “不!问题就在这里——”
  王蒲臣胸有成竹地说:“戴局长所乘的专机,是美制C-47型的军用飞机,它是导航设备最完善,可以全天候飞行,堪称公认为现在世界上第一流的飞机,况且飞机驾驶员也具有几万站小时飞行实践的有经验的飞行员,当时板桥上空虽然下雨,但是他何以能撞到那座不足200米的小山包上?这岂不是咄咄怪事?”
  毛人凤:“你不是说马汉三赠送十个箱子的文物古玩给戴局长吗?你们马上去调查此案的档案资料,看看箱子里到底是啥东西?”
  “卑职明白!”
    二
  翌日,李希晨和王蒲臣又来到梅园新村毛公馆见毛人凤,并带来一口古剑。
  李希晨汇报说:“我们调查过了,戴局长的专机撞毁于岱山之后,大火焚烧了三日三夜,在飞机坠毁的山坡上,搜查人员捡到那十只箱子的框架残骸,这十只用铁皮包的木箱中的物品虽然被大火焚烧殆尽,但是从留下的灰烬看,箱子里装的不是什么机密文件,从化验纸灰证明,这是十箱国家一级的文物字画,可惜啊!在灰堆中,独留下一柄龙泉剑,剑鞘和剑柄被大火焚烧掉了,但是剑身仍是寒光闪闪,锋利无比。据文物专家验证,这口宝剑正是民国十七年六月,轰动全国的孙殿英盗窃东陵宝物案中的赃物。”
  毛人凤有点儿诧异,扬起眉头问:“什么?把古剑就是龙泉剑?而且又是在飞机坠毁现场出现?”
  李希晨:“不错!我亲自去查对过了,这口宝剑正是东陵被盗的那口国家一级保护文物——龙泉剑!”
  王蒲臣又插话说:“局座!提起这口宝剑,你感到很意外,莫非你见过这口宝剑?”
  毛人凤:“这口宝剑我倒未见过,但是耳有所闻。记得那年孙大麻子盗宝东窗事发,事情败露,他做贼心虚,企图将一批赃物来疏通。当时社会上沸沸扬扬,说他将慈禧皇太后的凤冠上的一颗特大的宝石,镶在一双高跟皮鞋后跟上,又将这双高跟皮鞋送给蒋夫人,搅得京城满城风雨,蒋夫人为此十分的激愤。孙殿英厚着麻脸去托私交其他甚笃的戴老板想办法通天,企图将东陵这把宝剑‘孝敬’委座。以求开脱。其时,正是民声鼎沸,委座盛怒之时,戴老板不敢轻举妄动。后来‘九•一八’事件爆发了,此事就拖了下来。怎么现在这口龙泉剑,又在戴老板的座机残骸里出现呢?”
  李希晨吟哦地说:“说起这口龙泉剑,我倒记起来了,死鬼龚仙舫有一次酒醉后同我谈起过这件事,他说,那是‘七•七’沪沟桥事变以后,当时他陪戴局长到山西‘校检’孙殿英驻扎在五台山的部队,‘校检’完毕,孙殿英设宴招待戴老板一行,酒醉饭饱之后闲聊,戴老板借题发挥,旧事从提,把话题扯到东陵盗宝一案上,吓得孙大麻子脸色变白,忙一迭地请罪,并立即交出早就答应交出的龙泉剑,拜托戴老板代为转交给委座,并请他在委座面前多美言。龚仙舫说,当时戴老板得宝剑后,笑逐颜开,连忙安慰孙大麻子说:‘孙老弟!有了此剑,我担保你平安无事……’”
  毛人凤迫不及待地问:“后来呢?戴局长将宝剑带给委座吗?”
  李希晨摇摇头,呷了一口浓茶,说:“不!据龚仙舫说,戴老板得剑后,非常珍惜,他怕带着它去巡视部队有闪失,于是电召和他私交甚笃的马汉三来同他见面,当时马汉三是军统局陕坝工作组的组长,戴老板将宝剑交给他,托他视陆路形势好转较为安全时候,将此剑带给何总长,再由何总长转交给委座。面戴局长本人则因军务紧急,由河南视察了队伍就转回重庆了。”
  “宝剑呢?后带马汉三转交到委座手里吗?”王蒲臣迫不及待地追问。
  “当然他没有交到委座手里,要不现在又如何会在残机上出现?”
  “马汉三这混蛋后来是怎么处置这口宝剑的?”
  “据龚仙舫说,当时戴局长去河南视察了很久才回到重庆,然而还不见马汉三派人将宝剑送来,他就发电追问,马汉三回电说:‘为了宝剑的安全起见,他将宝剑留在孙殿英手里’……”
  “戴老板没催问孙殿英?”
  “问了,发电报追问了好几次,但是杳无音讯!”
  “孙大麻子这混蛋为啥不回电?”


  “嗨!那家伙当时正同日本人亲热,正谈判投降事宜,准备做皇协军司令,所以他当然不回电罗!”
  毛人凤满意地说:“你们调查得不错,有收获。蒲臣,你马上赶回北平,调查这口龙泉剑后来又是怎样交到戴局长手里的?这就是本案关键所在!”
  王蒲臣:“好!明日我马上飞回北平!”
  毛人凤对李希晨说:“你在这段时间要抓紧调阅档案材料,从现在起,我们三人就是专案小组,希晨,你就是专案小组负责人,直接向我汇报!”
    三
  一个星期以后,王蒲臣风尘仆仆又从北平飞来,会同李希晨又来梅园新村毛公馆向毛人凤汇报。王蒲臣说:“事情是说样,今年3月上旬,戴局长和龚仙舫又再次奉命飞往北平,这次他们的任务是准备在华北组织日本留下来的反共力量,以便在今后同共产党斗争中为我所用。戴局长到达北平后,他绕过马汉三这个军统局的站长,首先就是秘密提审大汉奸、臭名昭彰的川岛芳子。也就是那个女特务金璧辉。在审问中,无意间发现这口龙泉剑的踪迹的。”
  霎时,毛人凤精神奕奕起来说:“好吧!你就谈一谈你这次调查的具体情况吧!”
  “好的!情况是这样;戴局长和人事处长龚仙舫是3月12日飞抵北平的。由于这次是秘密行动,所以没有惊动北平的地方行政长官,只有部属的平津办事处处长兼北平站站长马汉三前往机场迎接。戴局长一住到北平的京都大饭店,立刻和马汉三密谈,说明他这次北平之行的目的,要连夜提审大汉奸、大间谍川岛芳子。谁知马汉三表面上是唯唯诺诺,一迭声说要积极配合,努力做好工作,可是他却阳奉阴违,一直拖到翌日,才派人送来平津肃奸委员会逮捕的汉奸名单。戴局长一看,名单上根本没有川岛芳子的名字,更没有她的有关材料。他遂让副官徐焱打电话询问马汉三到底这是怎么一回事儿?但是平津肃奸委员会却说不知马主任到哪里去了。戴局长大怒,明令责斥,要他们马上去找马主任回来!这样又拖了一夜,直到翌日中午时分,马汉三才让人将送来一份补充名单,里面才有川岛芳子,但是材料过于简单,戴局长怀疑材料被人做了手脚。当戴局长提出要去第一监狱提审川岛芳子时,马汉三又寻找种种借口加以阻拦。直到戴局长大怒,他才勉强同意。却又说由他同倍同前去审问,戴局长意认到这其中有隐情,当即下令,拒绝他陪审……”

  “戴局长审出一些牵涉到马汉三的材料吗?”
  “川岛芳子没在说马汉三什么,她态度很僵硬,于是戴局长改变了审问的策略,改变了审讯的方式,改用聊天的口吻和她闲聊,果然奏效。他们的谈话记录我现在带回来了,请你过目!”
  说完,王蒲臣呈上记录本。
  在审讯室里,戴笠出示一本书,问道:“你知道这本书吗?”
  川岛芳子摇摇头说:“不知道!对这些无聊的书我从来不感兴趣!”
  戴笠:“那么我问你,你知道松村梢风这个人吗?”
  川岛芳子:“听说过,他是日本一个有名的作家。”
  戴笠:“仅仅是出于听说?难道你没有见过他?”
  川岛芳子:“我没见过他,他和我毫不相关!”
  戴笠:“真的你和他完全没有关系?”
  川岛芳子:“真的!我只是从报纸杂志上知道他的名字,知道他是一个小说家,曾多次来中国的东北访问过。”
  戴笠让法警把一本精装的书放到川岛芳子面前,说:“你自己看看!”
  川岛芳子慢吞吞地拿起书,书的封面有她穿着男装的艳影,封面印着《男装丽人》。她冷冷地看了一下,顺手就放有桌子上。法警又把书拿去给戴笠。

  戴笠冷冷地说:“方才我问你跟他是什么关系时,你却回答说完全没有关系。老实说,你跟这本书的作者——松村晤过面,是在你下榻的京都大饭店里,你要老实回答。”
  “我完全忘了!”
  “你这是什么态度?”
  “真的!这样的小事,我如何记得?”
  戴笠尽量压住火气,尖锐地指出:“你不会忘记的,这本传导记的素材,全部是你自己提供给他的,是你把你过去的事告诉了松村,他才写了这部有关你的传记。”
  “这本书其实是一部小说,小说是允许虚构杜撰的,只是松村在此写得活灵活现,正像中国的古典名著《西游记》,难道孙悟空如何去大闹天宫也值得我们去认真追究吗?”
  “我不允许你将此事相提并论,你说,那天同松村一起去你下榻的京都大饭店访问你的还有谁?”
  川岛芳子略为思索一下,说:“还有北平宪兵总部特高课课长田中隆吉少佐!”
  “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怎么说好呢?我们是朋友,是比较要好的朋友,这类事你好感兴趣?”
  “胡说!他去找你干什么?”


  “干什么?睡觉呗!你明知故问!”
  “还有重要的事,你不要胡扯,情况我撑握了,你必须照直说!”
  “他因工作失误奉调回国,他有一些东西要我代为保管!”
  “什么东西?你必须直说!”
  “几件文物,其中有几件青铜器、玉雕、名人字画真迹!”
  “还有什么东西?”
  “哦!还有一把古剑,叫什么龙泉剑!”
  “现在这口古剑在哪?”
  “我被捕时,你们的人去搜我的住宅时搜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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