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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鸟入丛林

滇西的野外,旭日睛空,山林宛如无声的黑色波涛,茫茫林海沐浴着惨淡的阳光,覆盖着重叠起伏的山峦,死气沉沉。饱含汁液的灌木枝桠,冒出了黄嫩的粘粘的米粒大的叶芽,报告着春的消息。林子里悄无一人。密林深处,不断传来清脆悦耳的鹧鸪求偶的鸣声:“找错她了,哥哥……找错她了,哥哥……”非常悦耳,响遍万仞大山,山回谷应。
    “汪……汪汪……汪汪汪。”单调、沉闷、神秘的狗吠声不断地从树林深处传出。
    一块巨大的石头上放根绳子和一件破烂的棉祆,棉祆上着两个苞米面饼子。
    一个六十开外瘦弱的傣族汉子,他叫盘拉旺,弯着腰握着猎枪,穿着篮布夹袄的脊背上被汗浸湿好大一块,后脑上的发髻上挂着几星草屑。一条长毛黄狗在他身后徜佯着。
    盘拉旺扁平形的脸庞,60多岁,络腮胡子,神情抑郁冷漠,棱角分明的嘴唇抿得很紧,似乎天塌地陷都不会开口讲话。他撩起衣襟擦了擦脸上脖子上的汗,拿起苞米面大饼子坐在破棉袄上啃了起来。
    黄狗蹲在对面,眼馋地望着他手上的饼子。盘拉旺掰下一块,慷慨地丢给黄狗。一粒饼屑落地,他爱惜地拣起来丢进嘴里……这时,一只狍子从丛林里窜出来,盘拉旺举枪瞄准……


    砰!
    一声枪晌。一只受伤的狍子跛着腿奔去。盘拉旺掂着猎枪大步追赶,树枝迎而飞来抽打着他面孔,他的眼晴眨也不眨。追到山坳前,他戛然止步,迅速瞄准,又放一枪。这时,盘旋在重重叠叠的山梁上的羊肠小道上,正好有一群觅食的山雀,受到惊吓,扑凌凌飞起。
    盘拉旺挂着棉祆有猎枪上,从山梁后面冒出来。
    华伦从山梁后冒出来,渐渐走近,魁梧雄健粗陋的身躯从山梁后冒出来,渐渐升高。他逆着阳光蠕动的剪影,顶天立地,他步履艰难地朝下走着,因为饥饿,突然力气用尽倒在地上。
    盘拉旺用猎枪撅着死狍子扛在肩上从斜路走来。死狍子的尾巴,一晃一晃的摆动着。
    汪汪汪……
    一阵狗吠声,盘拉旺放下肩上的狍子,持枪跑去。看见一块林荫地的草丛里,露出一只人手来。
    盘拉旺:“妈的巴子,你躲藏在这干啥?”但是没有回应。盘拉旺拨开草丛,发现倒在地上的华伦,看到他昏迷不醒,就把他背回家去。
    盘拉旺背着华伦回到寨子里,这是傣族村寨,远方的山边,不多的几座傣族寨子,一幢幢傣家人的竹楼,掩映在青树凤尾竹的丛林里。在绚丽的阳光照射下,鲜明耀眼,呈现一片丹青难描,画笔难画的傣家风光。

    盘拉旺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幢小巧玲珑、别有风味的傣家竹楼,屋顶用树皮盖成,柱子、大梁、橼子楼板、楼梯等全用竹子做成。
    盘拉旺背着昏迷不醒的华伦从远处走来。
    盘拉旺老婆马拉姑,六十岁左右的年纪,艰苦的生活,让她看去无比衰老,已是满脸皱纹。她见丈夫背着重物远远走来,高兴到来跟前说:“哗!盘四,今天打的是野猪?还是狍子啊?”
    盘拉旺将华伦放在竹床上:“你瞧,今天这狍子可不小哇!”
    马拉姑:“哦!这是矿上一位弟兄,他受伤了?”
    盘拉旺不耐烦地:“妈的,你不是看见了吗?他不受伤,我背他回来这里干啥,还不是我懂点中草药,我们给他治治,治好的,他可是一把好手哇!”
    盘拉旺点明松明子,举起火把呼喊:“咪依塔,你出来帮一下。”
    一个个穿傣裙的年轻女子走出来,她叫咪依塔。23岁。她穿着短上衣,下长裙,长裙及地,衣衫用丝麻相间织成,饰以红黄绿紫等色之柳条花,用深绿棉织丝物,更以白布镶边二条滚边,上端褶叠紧别腰部,不用束带,饰以金银腰带,衣尚白棉间用青蓝,圆领狭袖,以布条代替纽扣,挽发于头顶,手镯戴在臂上,风姿约绰,俏丽动人。咪依塔接过盘拉旺的火把照着,盘拉旺戴上老花眼镜给华伦检查伤口。
    盘拉旺检查完毕,直起腰来:“他伤在小腿上,伤得不轻,恐怕骨头断了。”
    马拉姑:“他伤得重吗?”
    盘拉旺:“重啊,小腿骨折了,我马上到后园去,要些接骨草,帮他铺一下。”
    夜色正浓,一钩残月,悬挂在万里无云的碧空。月色下,小山村太美了,竖立的烟囱缓缓地吐着袅袅炊烟,若是站在屋外的山岗鸟瞰,这个平淡的小村,活脱脱像一幅地地道道的乡村水墨画。
    这时,夜幕降临,盘拉旺家里,屋中间有一“火塘”,就是在堂屋中间泥地上挖一土坑,土坑凹入地面,深约十五公分左右,有的是圆形,有的成四方形,火塘中间放一只铸铁的三脚灶,屋角旁边堆着一堆备用的小板凳,火塘上正架上秋天就储藏好的干柴蔸,炉火就日夜燃烧不熄,火塘上方,挂着一个野猪头和一挂挂卤好的山鸡,袅袅的火烟熏着。火塘边还放一只装水的小沙罐,小沙罐在火塘柴火的烘烤下,罐里的水吱吱地响着,冒出白腾腾的蒸气。
    火塘里火焰熊熊,灶神和象征着祖先灵位的锅庄前都点亮了小酥油灯。又瘦又高、披着毡披的老头子蹲在火塘边挂起了他那一串串的彩色神像。有云神、风神、雨神、雷神、山神、水神、蛇神、马神、狗神、虎神……都是很好看又很可怕的样子。

    一张矮床,竹席上躺着华伦,昏睡不醒。
    盘拉旺和咪依塔和马拉姑走进来。
    咪依塔身穿着兰色短裙,蓝色的长统袜在膝盖处系着黑带子,头发绾在头顶上,额上有乌黑的刘海,脚蹬一双绣花鞋,鞋头上缀着鲜艳的红绣球,正在灶前烧火。一束幽幽火光,照在华伦身上,他动了动。
    有个声音悠悠进了他的耳朵:“好了!好了!他会动了!”
    华伦蓦然醒来,坐在竹席上。艰难地抬起头来,看见屋子里有双亲切友好的眼睛关切地注视着自己,那人正是咪依塔。
    盘拉旺朝华伦咧嘴笑了笑,开始用一种奇特的本地方言急促地对华伦说了些什么。
    华伦摇摇头表示听不懂。
    突然,他迅速地转了几圈,然后对一个畏畏缩缩地刚走进门的老年妇女下了一连串的命令。又过了一会,房间里挤满了男人,全都好奇地瞅着华伦。几个妇女端着盘子走进来,阿咪吉们都出动了,帮咪依塔拿出粑粑。瓜子、米花糖、酥油茶来款待这位远方的客人。
    咪依塔走在阿咪前面。她有点不习惯。头饰是那样沉重,新衣服是那样硬,动一动就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

    吃饭时候,桌上面堆满了各种食物:腊山鸡肉、烤竹鼠、米饭、馍巴、甜酒。
    盘拉旺移过一张椅子坐在华伦床前,倒了一大杯酒,示意叫华伦吃。
    华伦挣扎着坐起,仍然没吭声,迷惑不解,睁木眼睛打晕着四周,好奇中夹杂着点儿机警。
    咪依塔迅速走过来,帮他把枕头垫在背后。
    华伦端详着面前的盘子,屋里的人都一声不吭地俯身看着他。他虽说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可刚吃了几口便觉得胀得难受。他摇摇头,推开盘子,屋里响起一片叹息声。
    盘拉旺激动地做手势劝他吃一点:“伢子,山旮旯没好吃的。好歹吃一点。”
    华伦力用手势解释着自己难以咽下。
    盘拉旺作出手势,命令除姑娘外所有的人都离开房间,他转向华伦,热情地操着一口不规范的普通话说:“我叫盘拉旺,她是我的小娘,名叫咪依塔。她本来是照顾我母亲的,但是我,亲自把她喊来照顾你。你叫什么名字?”
    华伦抬手摸摸头上的绷带,手指触到一条从前额直到下巴的大伤疤:“我叫林继宏,宣慰……我要去宣慰。”


    盘拉旺摇摇头:“你伤势很重,怎么能去?”
    我……我现在在哪里?”华伦问道。
    “在曼巴拉村。”
    “曼巴拉村?在哪?”
    “是的,在宣慰北面50里。”
    华伦迷迷糊糊地又问:“北面?可……可是……我原先是在宣慰南方的呀,这是怎么回事?”
    “宣慰在我们东边!”他递过酒来……
    “谢谢!我不喝酒!”华伦谢绝了。”
    盘拉旺安慰他说:“你别害怕,你们美国兵有不少人都跳出了飞机,他们知道日本鬼子一两天内就会来搜查,因此大都溜进了我们大山里,你并不是第一个了。”
    “我是怎么到你们这里的?”华伦问道
    “你昏倒在那边一个林子里。。”
    “后来呢?”


    “你当时昏倒在地,动弹不得。我去打猎发现你,就背你回来,为了你的安全,我们把你抬到船上,带回村里来。”
    “你们有船?这么说你是个渔民?”
    “我是曼巴拉村唯一的磨坊主,”盘拉旺骄傲地宣称道。“我有一条小船,用来,嗯,用来做买卖……和其他事情。”说到这里,盘拉旺狡黠挤挤眼,暗示他的船专干走私勾当。
    华伦向他致谢:“哦!太谢谢你了!”
    盘拉旺他挥挥手:“谢什么呢?你遭难了嘛,这是我该做的。你感觉怎样?你先好好歇着。”
    “可……可是我必须去宣慰。”华伦紧持着。
    “这个我们以后再说。你伤得这么重,怎么去?过来,咪依塔,你在外面守着,照顾我们的朋友,让他好好睡上一觉。”盘拉旺吩咐咪依。姑娘点点头。
    翌日,盘拉旺家几间泥巴小屋,错落有致。炊烟袅袅,这儿是寂寥、空灵的。街了除了有一两只游荡觅食的瘦狗,几乎连一个人影也没有。火塘上篝火熊熊燃烧,小沙罐里的水被火烤得沸腾吱吱的响着。人们坐到火塘边,旁边桌子上还备有一大包自己种的绿茶,或红苕干、白馍、爆米花等小吃。

    一个老人便可拿起一床家家都有的小棉被,盖到膝盖上,让火塘的热气,烘暖他全身。
    这时,来拜访的人渐渐地多了起来,来客来后,寒暄几句吉利话,炉便围起来了。
    盘拉旺添上更干枯的柴蔸树桩,盘拉旺弯下腰,鼓着腮巴对着一杆竹子的吹火筒将火吹得更旺,形成了诚恳待客的真挚热烈的氛围。马拉姑不厌其烦地纳着那已密密地布满了部分针脚的鞋底,而小媳妇大姑娘们则定是在织着那些似乎永远也织不完的毛衣、围巾,或窃窃私语扯些心里话。小孩呢,则常常把通红的小手藏到被子下,隔着被子耍弄上面的玩具……或是洗耳恭听老爷爷讲古仔,听着听着,堂屋洋溢着友爱、和谐的气氛。
    忽然有人烧着了鞋尖,有人呼喊,有人掀被,有人呵斥,有人赶紧扑火;
    盘拉旺踩翻了小沙罐,水淌到火上,升起一股腾腾的热气,扑得每人满脸的白灰,众人连忙举起被子,一阵发自内心喜悦的哄笑,再责怪肇事者。
    马拉姑拿来一只小铁锅加在三脚灶上,她围上围腰,从火塘上方的腊野猪肉,割下一挂挂的腊肉,洗净切好,放入铁锅里,加上水。咪依塔冻得粉脸儿通红,从后园摘回新鲜的蔬菜,晚饭就开始了。
    盘拉旺走到里屋掀开一个陈年的坛子,舀点糯米甜酒,加上水,放些白糖,放到火塘上烧着,再到旁边的小桌子上,取来几块年糕或几只白馍,将一双铁火筷架在三脚灶上,放上年糕的白馍进行烘烤,水开后,待白馍放在火炭上烤好后,烤得香喷喷的,色泽金黄,面酥肉嫩,再将白馍撕成一小块一小块,放入锅里糖水煮沸,或将爆米花放入甜酒里。盘拉旺端起甜食,递给恭敬地递给华伦,说:“兄弟,我们小山村,没啥好吃的,这是我们常吃的甜食,吃起来特别新鲜特别香甜,你尝尝看……
    华伦眼里闪着感激的泪光,霍地站起来,恭敬地接在手里。
    “嗨!坐下!坐下!我们这里不兴那一套!”盘拉旺双手一按,示意他坐下。
    整个屋子里便溢满甜酒的芬芳,还那纯扑浓郁的乡情……
    华伦在这滇西这普通的老乡家养伤,由于源源不断的食品供应和悉心的照顾,使迈克渐渐恢复了胃口,周身的疼痛也稍许减轻了一些。
    华伦心情澎湃,心里想:“啊!这村子的人对我太好了,我自庆幸交上好运,来到曼巴拉村。不用说,鬼子绝对想不到要来这里来搜捕我……”


    “你别担心自己太惹眼,你们外地人到我们这里,你不是第一个了,还有不少红发碧眼钩鼻梁的美国兵也躲在山里。我们村民们热情地接待他们,甚至于把能够收容逃亡的美国士兵看成是一种荣誉。迄今为止,已经有两名美国兵藏身在巴拉曼村。”盘拉旺向他解释说。
    “救我的那人是谁?他为什么把我安排来这里?”华伦问道。
    “召大班?他是我们村的头人,现在是曼巴拉矿的大班,他留你在我这里,是我懂得中草药,为你治伤。”
    “啊!如大哥,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华伦知道召岩山是这村里的人,有点喜出望外。
    盘拉旺解释地说:“召大班吩咐说,说你救过他的命,是他的救命恩人,委托我一定要将你的伤治好,他为人倒义气!”
    华伦疑惑不解:“有义气就留我下来?”
    “兄弟,你走运啊!也许,召大班看中你这身魁梧的身子,定他的一把好助手!”
    次日黄昏时分,马拉姑正在家里织麻布,突然,噗!的一声!门口有重物的沉重落地声,象是有人栽倒在门前,马拉姑急忙拉开门。


    “我的妈呀!”她吓得尖声叫了起来,回头就跑。
    原来,门口有一只大大的野猪,呲牙裂齿瞪着血红的眼珠子,正望着她。正当她惊魂未定之际,召岩山大步走入屋内,安慰她说:“老婆子,别怕,是头死猪!”
    马拉姑用灯一照,野猪的头满头鲜血,确实是死猪一只。她仰面看着召岩山:“你到底搞什么鬼,半夜三更来吓我。”
    “我是吃吃饱了撑的,没事来吓你,听说你家留有一个客人,我过来瞧瞧,不想这家伙碰上我枪口上,算你们有口福,给你腌了过年吧!”召岩山说。
    “那多谢召爷了!”
    “老婆子,客人呢?”召岩山对马拉姑问道。
    “老头子扶他在外散步,不练腿功他会殘的。”
    召岩山斜乜着眼睛又问:“咪依塔呢?”马拉姑打趣地说:“哈,野猫子进宅,就知道没有好事,我知道你准找她!她睡了!”召岩山乜斜着眼笑道:“睡了?叫她起来,陪爷喝酒,有什么现成的,弄点来,我饿坏了。”
    “算你有口福了,老爷子昨天猎获一只竹鼠,活像一只肥胖的猫,我刚烤得香味扑鼻,你就来了。”
    “好,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算我有口福闯上了,你在盐碟里多放一些香油、葱花、辣椒、芫荽,还要好的糯米酒……”
    一会儿,桌旁,桌子上放着一大盆,盆子里放着一只大竹烤酥了的大竹鼠,一碟花生米、一壶酒。
    召岩山大吃大喝起来,他一把拿起烤竹鼠,撕下竹鼠一只后腿,塞入嘴里,嘴角泻出竹鼠油,他在自斟自饮着。桌边,风姿绰约的咪依塔依着桌边,正翻来复去地欣赏腕上的银手镯。
    “这银镯子八成又是从大伙身上克扣的吧?”咪依塔扁着嘴巴说。
    召岩山笑笑:“看你说到哪去了呢?我还不都是为了你嘛。”
    咪依塔退下腕上的手镯推到召岩山面前,说:“别卖嘴了!你打的啥主意,你当我不知道。你未挪屁股,我就知你想放啥屁啦。”
    召岩山顺手兜住咪依塔的腰:“咋啦?嫌轻啦?这可是我用十块袁大头专门给你换的。”
    咪依塔推掉召岩山的手:“银手镯又怎么啦?我才不稀罕嘞!谁知道,你倒是个啥货。”
    召岩山嘻嘻一笑:“小娘儿们,看你说的,我是个啥货,你还能不知道!”说着他一抛酒碗,站起来,猛地搂过咪依塔,按倒竹床上,就扯她的衣服。咪依塔尽力挣扎,骂道:“滚……别闹……别闹。”
    召岩山哪肯放手,紧紧抱住她,终于把她压在竹床上,并伸手捻灭了炕桌上的马灯……
    为了安全,经盘拉旺一番的思虑,他决定将华伦安排住在他家的水磨坊里。水磨坊离他家约有一百多米,在悠悠的澜沧江边,磨坊里有石磨,专门帮乡亲们将麦子加工成面粉。
    夜晚,磨坊里,火塘篝火熊熊燃烧。小沙罐里煮着草药。华伦躺在地辅上,咪依塔坐在火塘的小板凳上。盘拉旺是个土医生,懂得一些医疗知识,也会用一些中草药为乡亲治病,他现在给华伦检查伤口,看到他伤口发脓伦伤势严重,决定对华伦开刀取出弹片。命令般对华伦:“请把裤子脱下!”
    华伦看了一眼面前的咪依塔,感到在她面前实在是不好意思,所以,面有难色推托着,脸热辣辣的说:“我……”
    “别不好意思,我们傣族人不计较这些,我懂中草药,你放心,从肉里挖出颗弹片,应是不费吹灰之力。”盘拉旺安慰地说。
    “大叔,我失礼了……”华伦仍是不好意思说。
    “你还婆婆妈妈的,你伤这么重,不想要命啦?”咪依塔搭腔道。
    华伦只好躺在竹床上,盘拉旺拿起剪刀,麻利地一下子将华伦的裤腿剪到大腿上部。露出华伦大腿上一个伤口,伤口红肿,周边已经化脓,肿胀的像个磨菇。
    盘拉旺吩咐说:“咪依塔,来将火煸旺一点。”
    咪依塔温顺地“哎!”应了一声,又将两只干柴蔸投入火塘里,用扇子急剧地搧着,霎时,炉火熊熊燃浇。盘拉旺将一把小刀在火塘上烘烤,一会儿,小刀烧红了,盘拉旺将一个芒果剥好皮,放入华伦口里,按住华伦的伤口,说:“老弟,强忍一点,痛了就咬芒果!”华伦点点头。
    盘拉旺将烧红的小刀,一下插入华伦的伤口上,华伦惨叫一声,几乎昏了过去,但是与此同时,一颗子弹头,被挑了出来了。但是那只芒果的硬核,却被华伦咬破了。

    从此以后,都是咪依塔服侍华伦,每天晚上,华伦痛苦的脸歪歪扭扭的,咪依塔那一双白嫩的小手,为华伦用力挤伤口的,上药、用中草药煎熬的药水涤洗华伦的伤口。有一天晚上,涤洗伤口时,咪依塔脸上满是亮晶晶汗珠,关切地问:“还痛吗?”
    华伦咬着嘴唇说:“现在好多了,我可以回去了?”
    “只好一点,就老是嘟囊回去?你回哪去?”咪依塔责备。
    华伦自知失言,望着咪依塔傻笑。
    半夜时分,华伦惊醒过来,坐起来,取下枕巾拭脸上的汗水。他掀开被单,起身走到窗前,摇摇头甩掉恶梦,慢慢镇静下来,呆呆地注视着窗外沉睡的村庄,隔壁房间里,传来盘拉旺和拉马姑有节奏的鼾声,
    从窗口望出去,可以看见咪依塔睡觉的竹床。月光照入室内,正照在咪依塔的脸上,咪依塔睡姿太美了,她的姿势和她柔软的身体起伏的曲线条,看得华伦心旒摇动,突然,华伦猛地转身离开窗前,愤怒地用拳头锤着自己的脑袋。不断地骂道:“他妈的,你是怎么搞的,竟萌生邪念?竟然象个傻瓜似地沉醉于荒唐的梦幻中。我能留恋这个村庄吗?是的,咪依塔是个漂亮的女人,对我非常好,有着无法抵御的诱惑力。然而刚才在恶梦中……
    原来刚才他在梦中,看见一列列的飞机、待命升空,一列列隆隆奔驰的火车。车轮滚滚……突然,火车驶进大雾弥漫的旧金山港湾,他听见了他两个孩子—杰伊和林恩——在火中绝望的呼喊声。“爸爸!”
    华伦叹息道:“这里虽好,但我必须重返蓝天,才能对得起被鬼子杀害的亲人!”
    次日,盘拉旺在检查华伦伤口,连声道:“好小子,你运气真好啊!伤这么重,好得这么快!”
    华伦傻笑着:“这都要归功于咪依塔,是她细心照料,上药,我才好得这么快!”他说完急着要下床练腿劲
    咪依塔匆匆走来,拿出一套傣家人的衣服,给华伦穿上,此时华伦的装束,无领大襟短窄袖衫,下穿长管裤,腿上缠上绑腿,头缠布巾,俨然一个傣家小伙子。
    华伦身穿着傣族服装,倚着咪依塔,摇摇晃晃地走出小屋。拉马姑递给他一根大拐杖,他一手撑着拐杖,咪依塔扶着他,来到室外阳光下。两人穿过菜园,走出院门。
    华伦清楚地意识到咪依塔就在他身旁,看到咪依塔颈脖子雪白细嫩的肌肤,不时闻到从咪依塔身上散发出来的一股年轻女人特殊的肉香,他虽然砰然心动,感到这气味非常好闻,但不得不时时克制住自己心中萌动的欲念。
    华伦为自己堕入虚幻的乐境而生气,他恼怒地锤着自己的脑袋。
    华伦下床来不停地团团转着,怒吼道:“我这窝囊废,我还在此干什么?我要家,回旧金山,回去看我儿子!”
    转了几圈,垂着头靠在窗前,叹息:“嗨!我能做什么?假如没有盘拉旺帮助,我将束手无策……
    “你的伤刚好点,怎不安心睡觉?”盘拉旺推门进来关切地责问。
    晚饭后,盘拉旺把马拉姑和咪依塔撵出房间,单独一个人和华伦一起坐下。桌上摆着几瓶葡萄酒和一些气味难闻的烟草。“盘拉旺大叔,我的好朋友,你打算几时再开船?”华伦问道。
    盘拉旺犹豫一下说:“有合适的货物就开船。如今机会很多,等着吧。”
    “大叔!对你我实话实说了,我必须去金洪。”华伦又央求说。
    “你不喜欢这儿?”
    “非常喜欢。”
    “那又为什么要走?你这头蠢驴,你准会被日本鬼子逮住的。”
    “大叔,你是知道原因的,我在这儿,整个村应都有危险。日本鬼子昨天刚刚烧掉了一个村子,就因为村里藏了一名逃兵。再说,我是个军人,逃回去参加战斗是我的职责”
    “看样子今年庄稼长势不错。兄弟,我已盘算好做一批买卖,去金洪发上一笔大财。”
    华伦咬咬牙,喝了一大口酒,抽着烟斗说:“嗯,不管怎么说,我的伤既然好了,你也该让伦咪依塔回曼巴拉村去了。我知道你的老母亲需要她照顾。”
    “我老娘住在我弟弟家,身板硬朗着哪。”
    华伦恳求道:“大叔,我的意思是,我现在不需要人护理了。”
    盘拉旺搔搔秃脑门,倒了一大杯酒,他紧盯着华伦把嘴巴向咪依塔房间一呶。睁大眼睛问道:“你不喜欢这个姑娘?难道她出了什么差错?”
    “我很喜欢她。”
    “那你为什么要撵她走呀?”
    “我可不愿给你脸上抹黑。”
    “老弟,你说话简直象个傻瓜。”


    ““嗯,我就实实在在告诉你吧,假如她再走下去,可能会出岔子。”
    “岔子?你不是说你喜欢她吗?”
    “不错!可是……”
    “她想你留下,你又喜欢她——这不就行了?留下吧!”接着仿佛又想起了什么,盘拉旺补充道:“再说,我那可怜的老婆马尔波也实在是做不动活了。”
    华伦可怜巴巴地央求:“大叔,你让我走吧!我甘愿冒险步行60公里前往宣慰……”
    “你能行,但行得通吗?在这陌生的地方,你言语不通,一无通行证,二无证明书,三无亲朋好友携带,根本就没可能通过鬼子设的关卡,你这样做将会白白地断送性命!”
    华伦感到盘拉旺所说不无道理,但远远地似乎有个声音在不停地耳语着。
    但华伦还是执拗地请求说:“大叔,你也清楚,我在这里多住一天,鬼子便逼近一步。这些日本特务并没有睡大觉,迟早总会循着蛛丝马迹追到这里来的。我会连累你全家的。”
    “嗨!看你说到哪去了?一家人说两家人的话,怎么说到连累呢?再说,谁连累你来着?能怨谁呢?谁叫你是日本人的贵客?”盘拉旺坚持着。
    “这总不是办法?我总不能老是呆在这里呆着!”
    “看你说的,你不要为今后生活耽心?召岩山说,你伤好后,可以到他那里干活,那里是个大染缸,一掉入去,就一身黑不溜秋的,与我们一模一样,你就如鱼入大海,日本鬼子也不会认出你来了。”盘拉旺说着。
    华伦没法了,只好朝咪依塔睡觉的马厩又望了一眼,然后回到那张床上,盖好被单。他躺在黑暗里,圆睁着双眼……
    不一会儿,室内响着马拉姑和巴拉旺的呼噜声,他再也难以入睡,索性起来踱步。
    华伦头天在这里发现了一个好去处,那儿可以俯瞰着风景优美的澜沧江风光,可是那天留在嘴里的橄榄油味至今还没有消尽呢。于是他两手插在口袋里,顺着街道朝前逛去。人行道上排满了小食摊,上面成堆的食物熬发出令人倒胃口的气昧。顾客们和摊贩们在讨价还价,不过今天他们说话都是有气无力的,因为他们心里头都牵挂着今后的命运。
    他进入小餐馆,透过酒馆炉台,可以看到外面的街景。
    屋内陈设简陋,四张木桌,桌面油腻斑斑,肮脏不堪。木桌四周围着四条长条凳。
    胖乎乎的堂倌肩膀上搭着一知毛巾,不边擦桌面边热情地高叫:“来了,两位,快给召大班看座儿——”
    顿时,酒馆静了。吃客们衣服肮脏不堪,一个个满脸乌黑,肮脏不堪,显然都是土司护院。众人不约而同地望去。
    召岩山头戴戴礼帽、身穿绸缎便装、神态悠然和华伦兴冲冲地向着酒馆里走了进来。
    吃客们纷纷起立,无不敬畏地:“唔,是召大班——”
    召岩山环视了大伙,然后,笑容可掬地:“唔,坐,伙计们都坐!”发现华伦,兴高采烈走到华伦面前说:“好兄弟,你也在此喝酒哇!”
    华伦站起来让坐说:“大哥,真巧啊,今天不想遇上你。”
    “众弟兄坐下!坐下!”召岩山将手向下一压说道。
    然而,没有人坐下。

    这时,黄麻子趔趔趄趄地敬过一碗酒说:“哦,召大哥,一路辛苦来……小弟我先敬大哥一杯。”
    召岩山不等站定,接过酒碗,看看大伙,一饮而尽,擎着空碗,转了一圈子。
    一个秃头的彪形大汉,他叫王二秃,外号叫秃鹫。端着酒碗谄媚地走来,眼睛直勾勾地:“大哥,我……我也孝敬上一杯。”
    “这酒不能光我喝。没看后头还跟着一个弟兄?”召岩山抱拳一笑说。
    秃鹫扭脸望去,华伦仍怯生生地在门口呆着。
    “大哥,那是淮?”秃鹫问道。
    召岩山未答,转身对华伦说:“哎!过来呀!你还傻愣着干啥?这都土司府里的护院,都是自家的兄弟,不要怕生。”
    华伦迟疑了一下,这才拘谨地走过来。
    召岩山鼻孔里一笑,不知是说给大伙还是自语地说:“这是我们的弟兄,该这小子走运。若不是碰上了我,说不定叫野狗叨去了啦!”
    召岩山来到众人面前。护院们以各种不同的目光打量他。
    “都是伙计们,你就自己报个姓名儿吧!”召岩山斜看了他一眼说道。
    华伦满脸通红拱着双手:“我……我叫林……林继宏……在此拜托各位了。”
    秃鹫端着那碗酒,鼓得眼珠血红:“小兄弟,头回见面,这酒……你得喝喽!”
    “不,不……我……我不会……”伦伦头摇得象个货郎鼓谢绝。
    秃鹫嘿嘿一笑说:“嗨!不会游水,过不了大河,不会喝酒,讨不了老婆,男子大……,大丈夫,哪能不会呢?喝!”
    华伦一边抵挡,一边退着:“我……我真的……不会……”
    秃鹫步步紧逼地:“不行。这可是咱召大哥立的规矩。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再婆婆妈妈的,惹我们火了,我就揪住你小子的耳朵往嘴里灌。”
    “哈哈哈……”
    众人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不!我真的不会喝……”华伦尽力推诿着。
    秃鹫显然有些恼了,脸吊得可怕吼道:“男子汉,哪有不会喝酒的,俗话说;‘腿脚不硬,上不了高坡,不会喝酒,讨不上老婆。我们这里,兄弟真诚相待,就是喝酒,小子!我可是抬举你。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喝喽!’
    华伦面带难色,执意不肯。
    “咋啦,你看不起大哥?”秃鹫扳着脸圆睁怪眼问道。
    说话间,他猛地把手一扬,把那酒泼在华伦脸上。华伦不提防,弄到酒脸都是酒,浓烈的烧酒流入他的眼睛,他几乎睁不开眼来。华伦一副的狼狈了。
    儿个护院哄然大笑。
    啪!一记重重的耳光,扇在秃鹫的脸上,打得他直打踉跄。
    召岩山把脸一虎说:“秃头,你这是干啥?你他妈的欠揍?”
    众人停了笑声。酒水顺着华伦的头脸往下流,一个护院,息事宁人地拿起手巾,帮华伦拭脸。
    召岩山教训地说:“喝酒本是图个高兴、痛快,能喝多喝,不喝拉球个倒,小林初来乍到的,凡事本该多照应,哪能见面就当软柿子捏?”召岩山这么一说,秃鹫落了个没趣儿。华伦紧咬着嘴唇,不让眼汨流出来。
    那天夜里,土司府护院大棚里,马灯亮着。小窗下,是一溜长长的板铺床,肮脏的夹被揉成一团随处堆着。劳累了一天的护院们有的坐着,有的躺着。夜是宁静的。卡噢!偶尔,野外传来野狼的嗥叫声。
    月明星稀,万籁俱寂。进村的小路上,召岩山哼着淫秽小曲,心满意足地走来。野外召岩山哼淫秽小调的声音更加清晰:“小娘们儿二十(哪个),浓眉大眼糯米牙,肩膀圆圆屁股大,真是一匹好母马呀!好母马!
    召岩山推门进来,点燃立柱上的马灯。此时护院们已经入睡,四周鼾声此起彼伏,护院们个个进入梦乡,只有华伦抱头缩肩,还在依墙而坐着。
    召岩山望着华伦蹬在脚头的被子,停一停,拉了一条毛毯扔给他。
    “我……我不冷,还是……你自己留着盖吧!”华伦抬起头来,有些不安地说着。

    召岩山理也不再理他说:“你伤刚好,不要着凉!”
    华伦抱着那块毛毯,眼里泛起了感激的目光。
    “这铺盖、这马灯、这饭盒子、装水的竹筒,还有这一支鸟枪,都是摆龙留下的。他死了,可这东西还能用,以后,这些就归你啦。”召岩山吩咐说。
    华伦感激地点点头。
    阳光漪丽,小河边,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风景旖旎的河岸岸边,一丛茂盛的凤尾竹,竹影婆娑。两株古老的荔枝树,枝繁叶茂、青果累累。荔枝树四周,是高大挻拔的贝叶树,结满果实的椰子树、槟榔树……
    在一条哗哗流淌的小河边,华伦正专心地洗被单,污黑的脏水顺着石头往下流。忽然,咚的一声,一块小石头砸在水面上,击起水花溅在华伦的脸上,背后传来一个响亮的声音:“哟!这不是小林吗?”
    华伦惊异地回过头来,咪依塔已经来到他的身边,眼睛明亮,风姿约绰,光彩照人。
    “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华伦故意问道。


    咪依塔放下脸盆,蹲下身来:“我?我为啥就不能知道你在这里?”
    华伦戒备地:“你是谁?我不认识你!”咪依塔仍笑着:“我嘛?咪依塔呀!几天不见,就不认人啦,还吃的是一口井里的水哩。唔,召岩山你认识吧?”华伦把目光转向她,纳闷地:“召大哥?当然认识,怎么,你也认识他?”咪依塔笑而不答。
    华伦忙搓被单。他笨手笨脚的,更显得浑身不自然。咪依塔被逗笑了。华伦嘟哝说:“有什么好笑的。”
    咪依塔止住笑:“看你笨手笨脚的,干这活儿,院里的男人里,你还是第一个。来,干脆我帮你搓搓。”
    华伦忙扭过身子:“不,我自己会洗。”咪依塔夺他手里的被单:“别这么脸皮薄,咱这地方可不讲究这个。”
    华伦无奈,只好松了手。咪依塔搓着衣服,动作好娴熟。
    咪依塔突然凄然地问:“唔,这是摆龙的被子吧?”华伦暗暗惊讶地:“唔,你怎么知道是他的?”
    咪依塔悲怆地,一边搓着,一边说:“我帮他拆洗过。他曾是我的相好,后来说是偷了召勐的玉器,被召勐老爷杀了,啧啧,他们一年洗不上一回,哪能不脏呢!”华伦听着听着,不由得目光盯着她搓洗被服那麻利的手,白嫩而有力,带着水珠儿更好看。咪依塔似乎意识到林建华的目光,侧过脸来,噗哧笑了:“看啥?有什么好看的?”华伦的脸“唰”地一下红了。咪依塔禁不住格格地放声笑了起来:“看你气壮如牛,其实胆小如鼠!”
    那天晚上,盘拉旺在家招待华伦,盘拉旺对面坐着华伦,两人都喝得半醉。盘拉旺两眼盯着华伦:“老弟,留下来吧?我家就是你家,咪依塔就是你女人,我死后,一切都是你和咪依塔的,只要你们好好对待马拉姑就成。”
    华伦想不到老头子话这样话题,所以非常尴尬,搪塞道:“大叔,我要回去,我家里有……”
    盘拉旺显然是早有思想准备,却说:“我知道,你想回去,这山旮旯确是没啥值得你留恋的,但是你现在能回到哪去?将就在此活下去,现在兵荒马乱的,我知道,你爱咪依塔,有咪依塔,她是个好女人,你就会住得下来,一切渐渐习惯的。咪依塔,神庙广场正在祭祀,人们闹得欢,你还不带他去跳舞吗?场上正热闹着呢。”
    马拉姑从房门上取下给咪依塔准备的新衣服,一件绣金边的高领短褂,一条白色的麻布百褶裙,她把新衣服往门上摔打了几下,象是怕衣服上爬着虫似的。马拉姑先给她套上裙子,裙裾一直盖住了模的脚面,苏纳美觉得自己一下就长高了。接着,给她穿上短衫,再在腰里扎上一条织着花的彩带。最后,马拉姑用木梳梳拢着咪依塔一头鸡窝似的头发,给她戴上沉重的头饰。
    一会儿,咪依塔笑眯眯过来,这时她打扮得漂亮极了,佩戴着银花篮的耳环,玉镯,腰里扎着宽宽的、彩虹般的腰带,脖子上挂着长长的珠串,又美丽、又沉重的头饰和假发,顶在头上,拉起华伦手:“走吧!我俩骑马去乐一阵子!”说完完两人往外走去。
    这时,神庙前广场,篝火熊熊燃烧,人影晃动,一阵阵的有节奏的铓锣、象脚鼓的声音,响彻画面。
    场子上,正在跳孔雀舞。孔雀,它的故乡就在西双版纳,早在《后汉书•西南夷传》中就有记载:“滇多出孔雀”,檀萃的《滇海虞衡志》中就有“孔雀出滇”的记载。所以,在傣家人心目中,孔雀是吉祥、幸福、美丽、善良的象征,因而孔雀舞也就成了傣族人民最喜爱的民间舞蹈。
    这时,聚集在一起,敲起芒锣,打起象脚鼓,跳起孔雀舞,众人围观着。华伦只能远远地看着这儿,草地上和河水里同时开放着相似的两朵火光。傣族的少女们象一群仙女一样,转着圈儿跳锅庄。毫不害羞地大声唱歌。她们挥动的手臂和跳跃的腿,把那团篝火的光焰踢打得叫人眼花缭乱。她们在篝火边用拳头那么大的陶壶煮茶,一个个都象六十岁的老达布那样,眯着眼睛啜着滚烫的浓茶。还喝酒哩!火光和酒把她们的脸烧得绯红,就象一朵朵马缨花。
    一个妙龄少女,身上穿着模仿孔雀翅膀做成的衣服,头上戴着孔雀的头冠,形象优美,跳出孔雀惟妙惟肖的舞姿,会说话的眼睛,顾盼传情,丰富的脸部表情,把孔雀的特征、傣家人美好的心灵表现了出来。
    一阵急剧的锣鼓喧天,孔雀飞出巢穴,走到场子里,机灵地探视四周,当它发现周围没有危险时,就大胆地走下山坡,在草坪上翩翩起舞,然后拨开草丛,树枝,寻找泉水或食物。当它发现泉水或湖水时,就高高兴兴地在水这照影子,饮水、洗澡、啄翅膀毛,潇洒地抖去身上的水珠,展开美丽的彩屏。表演的少女动作变化优美,膝部始终是韧性地不平均地起伏着,如主力腿立直时稍快,下蹲时稍慢,在膝部稍直和半蹲的起伏,配上手臂、手腕、手指、指尖柔软刚韧的运用,使带韧性的使孔雀舞造形非常优美。
    静夜传来一阵热烈过一阵的呼喊声和鼓掌声。
    人群里,华伦笨拙地跟着咪依塔走来,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
    场上便升起熊熊的篝火。村民们围着火光,孔雀翩翩起舞,篝火趑燃越旺,男人酒性渐渐发作,炽烈的舞蹈开始了。围观的人们发出阵阵喊声,舞蹈者们随着喝采声急骤而狂热地摔转着,上了年纪的老人眼里也会迸发出青春的火花,也跳入舞蹈行列列。
    华伦难以克制自已激动的心情,随着咪依塔一起跃入跳舞者的圈子。两人发狂似地跳着,村民们齐声叫好,直跳得咪依塔几乎喘不过气来。跳到后来,竟然后瘫倒在华伦的怀抱里。两人相视而笑。
    入夜,山坡上,祭祀完了以后,华伦与咪依塔骑着马沿着湖边的小路,随着一伙一伙转湖的人绕湖一周。
    山坡上歌声此起彼伏,情人们一对一对地唱起来了,那些歌越唱越奇怪,有些话华伦有些懂,又有些不懂,朦朦胧胧地觉得人们都醉了,狂了。
    从此,华伦爱上这个小山村,孟巴拉村成了华伦的天堂。虽然他不断在与再多留些日子的想法作斗争,但这种从未享受过的心满意足却使他流连忘返。
    有一次,华伦难以克制自已激动的心情,随着咪依塔一起跃入跳舞者的圈子。两人发狂似地跳着,村民们齐声叫好,直跳得咪依塔几乎喘不过气来。跳到后来,咪依塔猛然一跌,然后瘫倒在华伦的怀抱里。在华伦看来,这篝火旁的舞蹈就是希傣族的象征。跳完舞,妇女们各自回家,男人们却聚集在小酒店或朋友的竹楼里,继续闲聊到深夜。随着时光的渐逝,华伦渐渐理解了滇西这个陌生而美妙的地方。正是在这片土地上,迸发出人类的美好的愿望。
    一天傍晚,华伦渐渐恢复了体力,和咪依塔一起散步。咪依塔也开始变得不那么害怕了。周围如一幅优美如画的田园风光。一切都是如此地静谧。夜空传来田野里小鸟鸣唱声、地边树荫下躺着的婴儿哭喊声、羊群的咩咩叫声、以及村里磨坊传来的轰鸣。华伦和咪依塔手挽着手来到一条小溪旁。清澈的溪水缓缓流着,他俩来到一片覆着一层厚厚松针的林地,置身于这明朗、静寂的乡村景色中。
    两人相视一眼,就躺有林地里。华伦继续向咪依塔学习当地土语。他那“呀”和“啊”不分的笨拙发音,常逗得咪依塔仰面大笑。咪依塔含情脉脉地望着华伦。华伦英俊的脸上傻傻地笑着。
    笑声中,咪依塔顺手从身边采下一朵野花,忘情地放在鼻子边嗅着,再插在咪依塔的头上。咪依塔那俊俏的脸上,露出天真与憧憬,这种表情,会使人觉得这是一个被痛苦扭曲过的灵魂,她难得的一笑。
    不过,她总是等到他俩单独在一起,远离村民们好奇的目光后,才放声大笑。
    华伦突然轻拍咪依塔浅褐色的面颊,或者在他搂着她的腰肢的当儿,会注意到她稚嫩的脸上透出女性娴静的气质。两人久久地沉默着,谁也不想开口说话。


    咪依塔的眸子里燃烧着爱情的火,心窝里淌着幸福的蜜。突然,华伦翻身紧紧抱住咪依塔,先是独吻着,后来是互吻,华伦把咪依塔紧紧搂在怀里,疯狂地吻她,吻她的额头、吻她的脸颊、吻她的脖子、吻她嘴唇……咪依塔也激动到热吻回报,火红的夕阳透过树的空隙撒下斑斑的光点,那光点似乎在晃动,游移、闪烁着。
    这时候,外屋房门响了。华伦望去,架着单拐的小老头盘拉旺幽灵似的溜进屋来。他似乎什么都没看见,一声不响的钻进隔壁房间。华伦有些拘谨,咪依塔却表现得不以为然。
    华伦把嘴巴向房间里一努,问道:“他是你父亲?”
    咪依塔凄婉地摇摇头。
    “他到底是你什么人?”华伦追问道。
    “他是我的男人。”咪依塔白他一眼,平静地回答。
    华伦吃惊地睁大了眼睛,随即不安地:“啊!什么?什么?你是他老婆?他这么老,而你这么年轻。”
    咪依塔低声说:“我是他的小老婆!”


    “那……那我……我更该走了。”华伦急忙站了起来想走。
    咪依塔一把将他拉住道:“你急啥,召大班没跟你说起过他?”
    华伦眼神恍惚地回道:“没有。”
    咪依塔不吭声,停了一下,下了炕,取过一只小酒壶,吮了一口,托在手上。她眼里涌着泪,讷讷的声音充满着酸楚和凄凉:“我知道,你不会听说过,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儿,娶了个十五、六的小姑娘。我,我是十五岁被卖过来……做了他的小老婆的……”眯依塔平静地叙述她的不幸人生,她没哭,也没喊,像说故事一样平铺直叙,但是她那两只明亮的眼睛,流着滂沱的泪水,她不去拭一下,让它直流淌着,这种哭,更是凄楚撩人。
    华伦吃惊地听着她的讲说。
    “是啊,八年前,人家能耐的!当年也一个召勐,是个一跺脚,孟巴拉村地皮儿也打颤的主儿。”
    “你说的召勐是土司吧?”华伦一知半解地问道。
    “是吧,但我们这里叫召勐,他曾是这里的头。”
    “想不到这糟老头子也当过召勐。”华伦感到有点意外。
    “你不信?你去打听一下,谁不知道这儿有个盘召勐!唉,一眨巴眼就是十来年,风水轮流转,这会儿,你看看他现在那副熊样儿,活活的一付棺材瓤子!”咪依塔叹息般说着,语气有点凄凉。
    咪依塔泪汪汪的,仰起脖儿又灌酒。酒多了,顺着下巴往下流。
    华伦充满怜惜地望着她,劝道:“咪依塔,别喝了,你醉了。”
    咪依塔已经醉了,将酒壶递给华伦:“醉才好,醉了啥也不知道,来!你也喝一口吧。”
    华伦摇摇头。
    咪依塔晃晃悠悠地放下酒壶:“不……不喝也罢……”
    滇西的天,就像是娃娃的脸,说变就变,刚才还是清风明月,霎时,满天天乌云,轰隆一声,忽然,天边一道闪电,远处传来一声雷声。天快下雨了,而且照看又是一场瓢泼的大雨。
    咪依塔那双又黑又亮的眼睛,火辣辣地对华伦充满着挑逗:“唔,快下雨了,今晚别走了,外面呼雷打闪的,就在我这儿睡吧!老头子不计较的。”
    华伦象触电似的,一跃而起:“不,不……”没等咪依塔反应过来,跳下炕台,便奔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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