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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黑手伸入国军部队

这时阵地上沙包垒起,在工事后面,部队兵士一个个荷枪实弹,正严阵以待注视着前方。
    一个哨兵手持望远镜观察着阵地前沿,他报告道:“团长!前方五百米左右发现一辆汽车,正向我方开来……
    团长——一个粗眉大眼、30多岁矫健的汉子,威严地下令:“妈的!来得正好,弹上膛!”卡嚓!卡嚓!一阵板机声,每个士兵都把子弹推上了膛。
    “举枪!”团长下达命令!
    士兵们纷纷举枪,对准开来的汽车。渐近,看清开车的是华伦。汽车一直开到阵地前才停了下来,召岩山带着华伦几个人站在才团长面前。人人衣冠不整,满脸乌垢。
    但是召岩山非常得意,在在团长面前立正报告说:“报告团座,我回来了!”
    团长:“好小子,这几天你去哪?我以为你开小差回家抱娘们睡觉了。”
    召岩山以平静口吻说:“团座,看你说到哪去了呢?哪能呢?我们是去打鬼子了,你看!这是什么?”他指着汽车。
    团长上前围着汽车转了一圈子,在召岩山胸前击了一拳:“好小子,居然让你们缴获一辆鬼子汽车,我为你向上锋请功领赏。”召岩山:“多谢团座的关照!”团长注视着华伦。这里的华伦,窝囊极了,他衣冠不整,一副垃塌相。团长满脸疑惑问道:“他是谁?”召岩山马上报告说:“报告团座,他是我的弟兄,是打鬼子时认识的。他也想投到你麾下!”团长望着华伦,非常不满意地喊道:“妈的,你马上过来!”
    华伦跑步到团长面前。
    团长一端详华伦说:“妈的巴子,你这熊样,简直糟透了……比其他哪个士兵都要糟。身上既无口粮袋,又无水壶。你把它们弄到哪去了?”
    华伦不好意思报告道:“报告长官,我躲飞机时弄丢了。”
    团长更加不满,他骂道:“妈的巴子,你啥都弄丢,干吗你不把你卡底下那个泡也弄丢了呢?”
    他这粗野的谩骂,令旁边其他士兵哄的一声,笑了起来。使团长更加得意。
    召岩山过来解围说:“团座,看来还是让他去村子找点吃的东西、喝口水、备点干粮,提提精神吧。要不然,行军起来,还得派人架着他走呢。”团长作拂手状:“对,这样势必要影响整个部队的行军速度,那就快去吧,快去快回!”
    华伦“嗯!”应了一声。
    团长望着他们的后影,吩咐道:“你要在一个小时之内赶回来。听明白了吗?否则我就把你当逃兵论处!”他用手作枪毙状。
    华伦双脚一碰:“明白!”头也不回地欢天喜地跟召岩山自朝前走去……


    团长还是不厌其烦再吩咐:“站住!”
    “是,长官,还有什么吩咐吗?”华伦掉过头来问道。
    团长叮咛道:“你回来后,最好睡上一觉……”
    华伦走着,脑子里老是响着:“睡——觉……我睡不着……我睡不着……他们不让我睡……”
    华伦摇摇晃晃地向村子走去。
    团长凝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茫然不解。低声说:“这个家伙真怪!可能是别的部队一个散落的逃兵。”
    夜色正浓,满天星斗的夜空有点神秘。华伦沿着村子的柠檬园边缘走着。柠檬园与农田交界处的地势渐高。不一会,华伦走到一条壕沟旁边。一条恶狗见了华伦,狂吠不止。华伦快步走进壕沟,他朝双手直呵气,活动一下手指,按摩了发麻的双腿。天空露出一线熹微的晨光,附近农舍里的雄鸡开始喔喔报晓。
    华伦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来,朝四面望望……
    华伦来到一条小村子,在一个小村子的土场子里,四周围着几十间灰色的泥巴小屋和几间木脚楼。华伦的到来,引发村民的注意,不一会儿,他身旁就围上了十多名农民,大多是女人和孩子。他们叽哩咕噜地说着话儿,华伦一句也听不懂。

    华伦只好掏出钱,指着自己的嘴,拍拍自己一肚子,用手比着,示意要与他们换吃的东西。一个傣族的农民,友善地将手上装水的竹筒递了过来,他从一个农民手里接过竹筒。他实在也是太渴了,一仰着脖子,咕噜咕噜喝着凉水。水从他下巴上一滴滴地流下,洒满了上衣。他一边把水泼在头上,一边歇斯底里地哈哈大笑。他顿感浑身平添一股新的活力。一个女人扔给他一块糯米馍,另-个塞给他一块红茹干。他撕下一块馍,把它塞进嘴里,接着又喝了几口甜美的井水。有人又递给他一个羊皮袋水。他把羊皮袋的绳子扣在肩头,并往衣袋里装满馍和红茹干。
    召岩山从远处匆匆忙忙走来,一见华伦,大喜道:“喂,伙计!你让我找得好苦。团长找你哇!”
    “找我干啥?”华伦一怔,忙问道。
    “谁知道呢?说师部那个参谋长又来了,指名道姓要找你,也许是你家的亲戚吧?你这小子,背靠大树好乘凉,日后抖起来别忘了大哥。”
    华伦急急转过身去。从大路另一头朝他走来。
    说话当儿,突然,空中响起轰轰轰的声音,华伦一听,知道是飞机的声音,他马上大声喊道:“鬼子的飞机来了,大伙赶快散开卧倒!”话音刚落,一架轰炸机突然出现在村庄上空。随着一阵轰鸣声,它掠过土场。


    “哒哒……”机枪向着晒场枪扫射着。
    一个约摸四岁的小姑娘中弹倒在土场上,手还紧紧抱着个布娃娃。她生着一头乌黑的卷发,把布娃娃紧紧地搂在胸前。
    “啊!我的上帝”华伦不断在自己胸前划十字……轰轰声越来越,飞机飞走了。
    村民们渐渐朝土场围拢来,但华伦感到无颜正视他们,迅即转过身去。拔脚跑过那一间间灰色的小屋,来到大路上。华伦悲愤交加,大声吼道:“这帮强盗,造孽啊!都是战争的罪孽!”
    洗劫后的村庄,遍地狼藉,被大火烧后的房屋还散着余烟。场地上,还摆着几具尸体,其中有老人和孩子。
    华伦从大路走来,他脸色苍白,面无表情,看着乡亲们尸体,他霍地双膝跪了下去。
    召岩山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得罗!得罗,老弟,起来,团长派我来叫你。我们要出发了。”
    “刚才日本鬼子的一架飞机来,把我们也炸了,妈的,他们连这小小山村他们也不放过,还打死了一个小姑娘……”华伦义愤填膺说道。
    “妈的,已经几次了,怎么炸弹只丢到中国人头上,炸弹没炸到他们自己头上。”召岩山咬牙切齿地说道。
    “怎说没有,只是时间问题……”华伦反驳说。
    “你哆嗦什么?我是说部队马上就开拔了!”
    “开拔?但——但是眼下天不是还挺亮的吗——飞机会发现我们的……”
    “上峰发来最新命令。我们马上开拔,参谋长到处找你,快去!”
    华伦嗫嚅道自语:“那个胖的家伙?,千万别让那个人抓住我……”他不安地问道:“你说的那个参谋长怎么样的人?”
    “一个矮胖个儿———个戴副牛角框眼镜的矮胖子,他是我们师的红人!”
    “为什么要见我?他没说我是逃兵?”
    “团长说你是个逃兵没错,没有人要抓你,是你神经错乱,老是疑神疑鬼,怕什么。”召岩山安慰他说。


    “就是怕嘛!我看见他了。我看到他穿过树林,到处找我……”
    “你脑子没问题吧,老兄?快走吧,我来扶你。否则你会吃耳光的。”
    华伦一头倒在那召岩山身上。
    召岩山扶着他,重新回到柠檬树林里。
    此时,林子里其他士兵正一个劲地背上背包,一边嘴里骂骂咧咧地发着牢骚。召岩山朝团长望了一眼,耸了耸肩,团长会意地朝他点点头:“这小子运气还挺不错的哩!”
    “我会看好他的长官。”召岩山接着说。
    华伦喃喃地说:“我看见他穿过林子向我走来……”
    团长上来狠狠给华伦一拳:“镇静,老弟,镇静!你跟着我,没谁再把你当逃兵毙了你!”
    一串长长的队伍走在崎岖的山路上。
    召岩山紧贴着华伦身边走,两眼一刻不停地注视着他。
    脚下的路越来越陡,越来越崎岖。

    召岩山拍拍华伦肩膀:“伙计!振作点儿!”
    周围的士兵们不时给华伦打气,还轮流扶着他行军,在他实在走不动时便干脆拖着他走。
    那位团长领着这支疲惫不堪的部队,向着一个通往山上的峻峭的山口走去。漫长的白天渐渐消逝,接着漫长的黑夜又到来了。
    华伦心里想,他以为是我杀了林继宏,戴副牛角黑框眼镜的矮胖子会抓我的……戴副牛角黑框眼镜的矮胖子会抓我的……他们抓住我会马上枪毙的……
    野外,天边现出了鱼肚白,黎明已经到来,但是林子里还是浓雾弥漫。
    华伦蹑手蹑脚地溜出草丛,为了不让人发现,一路上东闪西闪地躲藏着。
    华伦停了一会儿,注视着冉冉上升的旭日。
    华伦瞥见那位团长和那个戴副牛角框眼镜的矮胖子从远处正朝自己的方向走来,他连忙躲在一棵树背后,但他们走过时的说话声,他听得清清楚楚。
    矮胖的师参谋长,索塔与团长并排走了过来。

    索塔索塔向团长询问:“关于飞虎队一架飞机在澜沧江迫降,你听到最新情报了没有?”
    “听到了,说那飞行员逃走了,长官?”
    “团长。在澜沧江畔,有人杀了我们的连长林继宏。”郑重其事地告诉团长。
    “临阵杀死长官,这家伙胆子也是够大的了,这类人查到立即枪毙!”
    “不能枪毙,他是日本派来重要的间谍,你必须活捉他交给我,明白吗”索塔语气郑重交待。
    “卑职明白!”
    “有人发现他持陈继宏的证件,混入你部,你必须不惜一切,找到此人,他是一个日本人的间谍!抓到他有重重的奖赏!”索塔郑重地说。
    团长突然一怔,说:“你怎么不早说呢?陈继宏?”他皱着眉头想了一下,一拍脑袋说:“好似有一个,是老召带来回来的,我以为他是逃兵,他疲惫得很,引起我的怀疑。”
    “他现在在哪?”索塔急不及及待地问。
    团长双手一摊,埋怨说:“现在到处乱糟糟的,我知道他在哪?”
    “你派一人协助我,我去找他,只要他在我们部队里,我就不信找不到他。”索塔吩咐说。
    “就叫老召协助你寻找吧!”团长吩咐着。
    团长回头向林子里睨一眼一个大个子卫兵召岩山喊道:“老召!你过来一下!”
    召岩山跑步到团长面前。
    团长对召岩山吩咐说:“老召,你暂时协助这位长官,找那个叫林继宏的连长,他去哪了?”
    召岩山一怔,说:“你不是叫他到村子里换些食物吗?”
    “对!对!你带这位长官去找他,听他的命令行事!”团长吩咐说。
    召岩山双腿一合:“遵命”
    草丛中,华伦听得非常清楚,这个戴黑字边框眼镜的小胖子,就是来调查林继宏连长的,他心里想:“啊!我的陈继宏自份证不能用了。”他取出身份证,双手扒开地上的松土和落叶,将身份证埋在土里。
    山林里传来轰隆的声音,一支由30辆卡车组成的车队,浩浩荡荡从前面公路开来,停在离林子泥土路上。队伍顿时散了,士兵们从林子里蜂拥而出,纷纷往卡车上爬去。这时候他们再也用不着军士们催促了。
    华伦看着车队,心里喃喃自语,我必须当机立断。事情很简单,他们将我当作杀死林继宏连长的凶手,我不能留在这里了。
    华伦眼望着士兵们争先恐后地爬上卡车,望着他们一个接一个地离开。
    华伦画外音:“照看,究竟是留还是走?留嘛?被抓住马上被处决,这是战场,混入前面那部队,就径直到缅甸前线去?眼下他是不能到缅甸去的了。就是去了,又会有什么好处呢?”
    华伦:“唉!算我倒霉,除了加入他们的行列,我别无选择。”
    他嗖地穿过林子,伏在草丛里等着。
    一辆辆卡车飞驶而过。
    眼见最后一辆卡车顺路开来,他跳到路中央,挥动双手,打着招呼。
    那辆卡车放慢速度,允许他跑步绕到车后,此时车上同时伸出五六只手来,把他拉了上去。
    一个士兵在他肩膀拍了一下:“有种!我还是跟上来了,我们不服,对!我们还要到缅甸去,同小鬼子决一死战!”
    华伦匆匆朝车内扫了一眼,发觉那个戴副牛角框眼镜的矮胖子不在车上,不一会儿,车后扬起阵阵尘土。
    这下他可安全了——至少暂时是这样。
    车队来到打洛下面的公路交叉口,汇入了另一支更长的车队。
    几十辆卡车上挤满了撤退的国军。
    最后,车队终于驶离易受攻击的大道,开上了崎岖不平的山路。
    一辆辆卡车沿着这条几乎无法通行的路线颠簸着、震摇着,宛如长蛇般向前缓缓蠕动着,时而在深谷上空盘旋,时而马达哼哼着爬上陡坡,时而隆降顺坡滑行。车队完全处于尘土滚滚的道路之中。
    黑夜笼罩着群山。士兵们一路颠簸惯了,此时再也不觉得疼痛和困倦了。
    一辆辆卡车首尾相衔,蜿蜒穿行在崇山峻岭之间直奔前方而去。
    弯弯的山路上夜色黑漆,无数盏车灯汇成长河,时而盘旋,时而上升,时而下降,蜿蜒流向前方,婉若天上银河里的繁星。一辆卡车,拐弯时稍有不慎,连人带车滚下峭壁,随即传来爆炸声,刺破夜空。另一辆卡车发生故障,半路抛锚。车上的士兵纷纷从一侧跳下车子,结果卡车摔下峡谷,顿时烈焰升腾,士兵们个个脸呈惧色。他们争先恐后地挤上已经拥挤不堪的车辆,路边有一点立锥之地,士兵拼命地抓住不放。

    这个可怕的车队继续朝前滚去……直到天快亮了。华伦坐在车上向两旁眺望,只见车队下面的深谷里,上百辆卡车正冒着浓烟。车队从山里一路开来。一名佩带肩章的下士爬到华伦跟前,粗暴地摇了摇他的肩膀:“你的,跟我来!”华伦静静地望着他的脸问道:“干啥?”那下士友好地说:“劳驾一下,我们需要人手帮助,有一卡车粮食被陷在泥坑里,车子不能动弹。”华伦下车,尾随着下士向前走去。前方不远地方,有一辆卡车正陷在泥坑里,在那儿嗷嗷鸣叫,轮子飞转,但是车子原地未动。卡车在后面人推下,终于隆隆发动着开上陷坑,后面推车的人也纷纷纵身跳上车子,
    华伦掉头看到没人注意他,他一闪身,躲入草丛里。卡车随着朝前方急驰而去。卡车开进公路。
    车队过去了许久,华伦才敢从草丛里钻出来,此时他感到又累又饿,知道现在自己身穿军装,一个人独自行动,会被当在逃兵,递住会被当场处决的,这样死得太冤了,他必须调换服装,他从草丛中又钻出来,走到村子里,正好在一个村民在屋前劈柴火,华伦走到村民面前,摸摸口袋,取出钱包,取出钱包掏出一叠钞票,示意要村民买他晾在竹竿上那套衣服。起初村民不知他要干什么,显得有点害怕,经华伦用手又比又显示,终于懂得他想换衣服了,看到他给的钱也不菲,高兴地从晒衣竹竿上扯下一套黑色装衣服递给华伦。华伦将钱递给村民。村民眉开眼笑,两人两皆欢喜。华伦又退回丛林里,急忙脱下军服,愤愤地把衣服扔在地上。“狗娘养的!”华伦穿上黑色村民服。此时,他摇身一变,俨然是当地人的一个傣族青年,对襟无领的上衣,又宽又大的长裤,上衣和裤子都是黑色的,头上缠着黑头巾,他从林子里走出来。


    这时在渡边寓所,渡边还是裹着薄毯子鼾声如雷,床头的电话响了起来,他骤然惊醒,急忙抓地电话,电话是一个人卑怯的声音:“报告太君,我们找到了他,”然来是索塔在电话中报告。
    渡边从床上一跃而起,对着话筒问:“你在哪儿”
    “澜沧江边。”
    “肯定是他吗?”
    “我手下可曾有人见过他!”
    “你看见他啦?”
    “没有。不过我在那儿安了一个卧底的士兵,他说昨天是有一个姓召的班长,缴获一辆汽车,带回来几个逃兵,开车的人是一个说外地口音的小伙子,身高一米八,国字形的脸,剑眉星目。这个逃兵讲话带着一口英语口音。他所描绘的模样和太阳鸟完全相似,甚至还提到这样的细节,这个逃兵是乘汽车来的,曾在跳车时负了伤。”索塔详尽地叙述着。
    渡边听后情绪激动,心儿狂跳。他掀开被单,吩咐身边那个新找来的女郎继续睡觉,然后一面换下睡衣,一面对着话筒问:“他现在人在哪儿?”
    “现在失踪了,可能是躯在一个叫孟巴拉的村子里,在打洛地区北边。我打算带一小队士兵去抓他,您看怎样?”
    渡边:“不出所料,答案就在这里。我们在打洛搜捕太阳鸟的过程中,总共抓到了十多个中国逃兵。假如太阳鸟确实藏在那一带,肯定早就被我们逮住了。”
    “这家伙一定是从澜沧江水上溜走了。”
    “他是我们在那个地区唯一无法确定身份的逃犯。”
    “那个告密的士兵说那个逃兵是从澜沧江上来的,是个外地人。”
    “你看他会不会弄错?”
    “滇西人彼此一看就知道,他不可能搞错。”
    渡边:“你就大张旗鼓,公开搜捕他,说美国飞机落地后,飞行员被人抢劫杀死,这人可能是我们日本的间谍,引起村民的愤恨,他们就将他交出来了。”
    “明白!”
    小村子紧靠着打洛江,滇缅公路就是由车里直通缅甸。一大队国军朝村子开来。“一辆,两辆,三辆,四辆……”一群穿着半长不短的褂子的男孩和女孩蹲在山顶上那排经幡下,小声数着脚下公路的拐弯处出现的象甲虫那样爬行的汽车。四辆小汽车,一辆黑,两辆蓝,还有一辆是红色的。跟着这些小汽车后面的是两辆大轿车和三辆,


    大卡车。卡车上坐着的是国军,他们手里握着枪,刺刀上的光一闪一闪,怪吓人的。孩子们谁也不敢哼一声。
    这队人入到村子里不久,一大群村子里的青壮年男人,被索塔用绳子捆绑双手,兵士持枪押着。
    华伦一身本地村民的装束,也夹在村民当中。那位穿国军军服的瘦矮胖子迅即钻进一家堂屋里,在临街的一张桌子旁边坐了下来,继续监视着屋外情况。原先那股紧张的潜流越来越明显了,华伦暗自忖度着。他皇然听不懂周围人们说的话儿,但依然能从飘进耳朵里的片言只语中,推断出国军即将撤出滇西。人们走起路来,恍恍惚惚,脸部表情复杂,闪现出惊恐、迷惘、怀疑的神色。种惶秘不安的情绪陡然袭上华伦的心头。
    “妈的!快点!”索塔喝道。
    华伦脸有惧色。有一个人扯扯你的衣服低声道:“老弟,别乱动,龟孙子会杀人的。”华伦侧目而视,见这个头戴竹笠,脸上乌垢,魁梧的体魄,额头上有一条长长的伤疤,原来这人是召岩岩山。
    华伦悄悄地问:“你也溜号?”
    “我也想回家呀?我是被抓来的。”

    “我也一样……”
    召岩山觉察到华伦内心十分紧张,便轻声地抚慰了他几句,用手轻轻地在他胸口拍了几下,那对眼睛朝他眨巴着。一群女人围在车站四周,悲恸地哭着、泣着。
    索塔带着队伍,怒气冲冲地将男村民排成一队,把他们同妇女们隔开。
    索塔站在在土墩子上,耀武扬威:“昨天,我们美国朋友一架运输机被日本鬼子的飞机击伤,可是在飞机迫降后,飞行员被一汉奸杀死了,据查,这汉奸是日本人的间谍,现化装成逃兵,混入村子里来,你们必须交出这人来!”
    索塔穷凶极恶从村民中,揪住一个中年汉子的胸衣,厉声问道:“他在哪?”
    那村民摇摇头。索塔一挥手:“带走!”
    一个小姑娘霍地穿过卫队,朝华伦所在的小队走来,双手捧着一块馍。喊道:“爸爸!带上吃的!”
    一名卫兵恶声恶气地喝令她:“妈的!回去!”
    那个中年村民显然是小姑娘的父亲,他大声喊着:“小意,回去!别管我!”但是小姑娘还是一步不停地跑着,朝那些饥饿的村民高举着馍巴:“爸爸,带着吃的!”
    “妈的!站住!”索塔吼了一声。
    小姑娘不知是听不懂他讲的官话,还是不理睬,继续向前走着。那个卫兵放低枪口瞄准着。
    华伦脸色愤怒,正想发作。召岩山抓住他的手臂,让他克制,说:“老弟,现在是非常时期,他有权杀人,你的命更重要!把头转过去——别看!”
    “砰!”
    耳畔传来一声枪声,响彻整个晒谷场,华伦身子不曲得连连往后退缩。掉头一看;我的老天!小姑娘胸胸脯鲜血淋漓,扑倒在地上,那块馍巴滚到了华伦的脚边.
    民众们怒不可遏,呐喊着冲索塔的卫队,但在刺刀和棍棒的威逼下又退到了原地。
    召岩山弯腰拾起馍巴。低声对华伦说:“咱们所能做的,就是把这块馍巴吃了!保住性命,为她复仇!”
    民工们纷纷冲向兵士们,秩序大乱,人声鼎沸。
    索塔走到华伦跟前,两眼定定的观看华伦,突然他揪住华伦的衣领,用力一撕,咝的一声,一片衣衣破布撕在他手中,华伦健美的手臂上,一只展翅飞翔的信天翁,赫然在目。


    “哈哈哈……你让我找得好苦啊!”索塔紧紧揪住华伦衣领。
    华伦运气发功,挣脱索塔的擒拿。就地一蹲,一个“大鹏展翅”,伸腿一扫,索塔跌出一丈多远,门牙脱落,满口鲜血。
    索塔从地上爬起来,指着远远跑着的那人嚷道:“快抓住他!他是通缉要犯!”
    一个兵士端起枪,被华伦狠狠一脚,踢飞一丈多远。他爬起来,端枪瞄准,索塔大踏步过来,托起他的七九枪,枪口朝天……
    “砰!”的一声,枪向天空射击。
    索塔抡起巴掌,劈啪两声,狠狠扇在他的脸上,骂道:“妈的,乱开枪,我们要抓活的。”
    华伦身体矫健,一路腾跃翻滚。华伦一把拿起一条三米多长的竹竿,快步跑到一丛密密的猫爪剌前,竹竿一点,持竿高高跃起,越过剌棚顶,轻捷地落到那边山坡上,几个鬼子,持枪赶来,被茂密的猫爪拦剌丛住去路,他们只好绕路而跑,远远落在华伦后面。
    华伦一直跑上大礁石,一个鹞子翻身,纵身跃下澜沧江。
    一排国军,在索塔参谋长指挥下,向着崖底下的清幽幽的江面,放着阵阵的排枪。
    澜沧江畔的一个村子一户农家的院子里,这时榕荫婆娑,树影斑驳,侧旁有一间柴房露出灯光。一株柚子树杆上绑着召岩山。夜空里传来索塔与随从喝酒的呼喝声。
    索塔吃喝到半夜时分,悄悄和卫兵从屋里出来,在院旮旯的柴垛旁边埋伏着。原来他上演一出守株待兔的把戏。这时他还牵着一条如牛犊般大的警犬,静静地守候着。
    一阵飒飒的夜风,吹动树上的叶子簌簌发响,突然,扑的一声,一个黑影,飞入院子里来。
    卫兵康想扑上前去,索塔将食指竖在自己的唇边,示意要他不要出声。
    索塔示意卫兵放开警犬。在溶溶的月色下,大狼狗如一阵黄色的旋风,扑入冬青丛中,霎时,静夜里爆发出一阵凄惨的猫嚎叫声。卫兵站起来,警犬索塔按住了。
    索塔摇摇头,压低嗓子:“这是利用猫‘投石问路’,我们要耐心等待,好戏还在后头!”
    大狼狗咬住花猫从冬青丛中窜出来,花猫拚命挣扎,凄惨嚎叫着,渐渐就毫无声息了。
    索塔和卫兵耐心等待着……
    突然,嗖地一条幽灵似的黑影,倏地飞上院子的围墙。他身轻如燕,又一个鹞子翻身,轻轻落到院子里,悄无声息。这人如猫一般轻捷地走着,月亮的清辉正好照在他的脸上,只见他脸部扎在一条黑纱巾,只露出两只机灵的大眼睛。他蹑着脚跟,走向召岩山跟前,在窗下轻轻地叩响窗棂,低声呼叫着:“召大哥!召大哥!”
    索塔持枪从柴垛后面转出来,赶到他的身后,平端着手枪,大声喝道:“站住!把手举起来!”
    那黑影就地一滚,手一扬,一道黑影,裹着一股寒风飞过来,索塔躲闪不及,正中面门。原来是一把扫帚。尘埃洒落入索塔的眼里,顿时,他两眼泪水直流,眼前发黑,头晕眼花。他急忙用手去揉眼睛……
    索塔抬手一枪,“砰”的一声响,只见那个黑影一个趔趄,一头栽倒在地上。
    卫兵握着手枪,小心翼翼地走近那人,狠狠踢他一脚,那人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卫兵将手枪插在腰上,蹲了下来,撕下那人脸上的纱巾……
    在如此近的距离下,他看见一双露出蔑视冷笑的眼睛,他大吃一惊,喊道:“不好!我上当了!”


    月光照在华伦的脸……
    华伦一个旋风扫堂腿,将卫兵扫倒在地上,再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弹跳起来,跑到柚子树下,解开召岩山身后捆绑的绳子,两人身轻如燕,健步如飞,飞身跃上围墙,越墙逃走……
    索塔揉着眼睛,恨恨地跺脚说:“妈的,煮熟的鸭子也叫它飞天了!”
    次日,索塔还是不不罢甘休,率几个侦察兵继续搜捕,他们来到一丛林中,下马拴马在林子里休息、烧烟。
    这时候,一飞骑风驰电掣闯到他面前,来到索塔跟前滚鞍下马报告道:“参谋长,在离这二十里的地方,发现有人在那里活动,不过他们没穿军装。”
    索塔一怔,说:“这一带是一级军事区内,绝不会有别人,那一定是那个凶犯。上马!”
    侦察兵纷纷上马。马队随探子飞奔而去。
    索塔带着队伍来到林子里,这时候一束晨曦冲破黑夜。林边,他发现了一个人影,正在林子里小心翼翼地行走,索塔正默默地注视前方,他定定注视着前面那个魁梧的村民。


    索塔看得更清楚了,甚至看清那个村民额头上那一条长长疤瘌。他从树丛后面走了出来,
    额头有一条长长疤瘌士兵觉察到有人在他身后,便转过脸去,两眼直望着矮子那对冷漠的眼睛。他既不惊惺,也不惧怕,而是镇定自若、泰然处之。索塔看清楚了,他果然是召岩山。
    索塔突然站在召岩山面前,用手枪迫着他,命令说:“好吧,站起来——别作声——到林子里面去!”
    召岩山慢吞吞地站了起来,无可奈何在他前面走着,索塔押着进了树林,直到林子深处为止。
    索塔迅紧握着手枪,背靠着树,把枪对准他,他那张憔悴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真有你的,你以为换上一套土著人的衣服我就认不出来了,妈的,你额头是有记号呢?你忘了?”他说着用手枪作了个敬礼的动作。“我得说,你玩的那个金蝉脱壳计,真行哩,你就想溜走。跟我回团里去!”索塔戏弄地说。
    召岩山:“……”
    索塔点了支香烟:“我漫山遍野找不到你,你却又跟我玩起捉迷藏来了,你们团长叫你协助我,你却趁机溜号了?”
    召岩山辩解地说:“不!长官,我是拉肚子去出恭,回来就找不到你。”
    “哈!你拉肚子拉得军装也不见了?换上一套土服?”
    召岩山默不出声,两眼眯成一条缝,喷出两道愤怒的火焰。他等着矮胖子稍有放松,哪怕一秒钟也行。
    “昨晚我发现你们的踪迹后,我一连给你们团长打了好几个电话,这件事想必你会感兴趣听的,我和好友团长在电话上聊了好一阵子,当他知道你还没有离开这个小小的令人愉快的山区,就别提他有多高兴啦。”
    “狗汉奸,要杀你就杀!”召岩山骂道。
    “杀你?哦!亲爱的,看你说到哪去了呢?哪能呢?你们团长还准备在宣慰城隆重欢迎你呢,我知道你身上有他感兴趣的东西,同你们一伙的那个魁梧的小伙子哪去了?我只想押他到宪兵队那里作客了……”
    “我不知道!团长他们准备拿我怎么样?”
    “怎么样?这就要看你老兄罗,要知道,你交出那个人,你可以升官领赏,若你不说,当众活剖逃兵,以示警戒,是你们团长的做法,我一向反对做长官的用这种残暴的手段惩戒逃兵的,不过这次我倒要为他说好话,他的方法确实有成效,哎……”索塔慢条斯理地说。
    “你这个汉奸狗娘养的!”召岩山骂了一句。
    索塔耸耸肩:“我说呀,你这个人还真输不起哩,犯了这种事,结局如何,这你是知道的。”
    “你这个日本鬼子的走狗,狗娘养的!”召岩山粗野地骂道。
    “还是把这个雅号留着送给你们团长吧?”索塔他利嘻皮笑脸地说。
    “砰!”
    蓦地,耳边响起了一声枪声。索塔的脸上掠过一种古怪的表情,握着枪的手直打转儿,突然手一松,手枪啪地一声跌落在地。他的身体直摇晃,朝迈克跟前挪了一步——又挪一步……他双膝一屈,身子颓然倒地,滚到了召岩山的脚前。他双腿乱蹬,一阵抽搐,接着便一动不动了,嘴巴张着,一双毫无生气的眼睛里依然残留着惊讶的神情。
    召岩山浑身肌肉不由得一阵紧张,他转过身来,两眼紧盯着他,一脸的惊奇的神色站在矮胖子的尸体旁,低头凝视。
    从几米开外的一棵树背后走出一个人影。此人身材魁梧,走近,看清楚他是华伦。
    华伦手里提着一支枪,枪口正冒着烟儿。他匆忙弯下腰,伸手搜遍了矮胖子尸体的口袋,接着把尸体滚进小丛灌木林里。他弯腰拾起的手枪”塞进召岩山手里:“大哥,把它藏在腰间,也许以后有用!”
    华伦依然两眼直直地望着那具尸体。
    召岩山摇摇华伦的手,挽起他的臂膊。“老弟,多谢你救了我。”他又说,“咱们得赶快离开这里。”
    “你是?”
    “我是曼巴拉村的召勐护院总管召岩山。”召岩山解释说。
    华伦莫明其妙睁大眼睛:“召勐?是什么意思?”
    “召勐就是一片土地主人的意思。”
    “我明白了,是庄园的意思?”
    “差不多,即土司吧,明白吗?”
    “这么说,你是土司府上的护院,为什么到这里来?”华伦问道不拾遗
    “是的,我是去年到集上赶摆,被这帮狗娘养的捉来当兵,谁愿意跟他们卖命?你打算到哪去?”
    “我也是从部队开小差的,现在不知去哪好?”
    召岩山友好地安慰说三道四:“兄弟!没关系,哥我有饭吃,你就有饭吃,跟我回到土司府去,也当一名护院,少不了你吃香喝辣的。”
    华伦摇摇头:“不!我要回家!”
    “好!我知道,你老婆盼你回去,祝你一走好走!兄弟!我们再见!”
    华伦漫无目标地走着,他想尽快走出山林,走上公路,若是幸运,也许遇上一辆运货的汽车,好在他现在衣袋里还有一大叠钞票,凭这点,他相信汽车司机会搭载他一程。他走离村子不远的一个山岗上,悬崖峭壁,嵯峨险峻,到处都是乱石岗,四周荆棘从生,无比的芒荒凉。
    一个中年的汉子,獐头鼠眼,是一个汉奸,背着一杆七九长枪,带着一条猎狗,警惕地巡视着山道的隘口。
    这时他隐隐听到远处传来的脚步声,他循声望去,见一个青年人,切入,这是华伦,慌慌张张向这边走来,边走边回头看后面是否有人追来。汉奸一看,他摸一摸扛在肩上的七九长枪。华伦一看这架势,回头就跑。


    砰的一声枪响,
    华伦一个趔趄,失足跌下陡坡,一路向坡底滚下去。
    小汉奸站在坡顶露出奸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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