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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第六章

  韩王山,是这片古战场上最具标志性的地形物。长平之战是从“秦攻韩上党”揭开序幕的,秦国与赵国是在韩国的土地上打了这场大仗、恶仗。韩国创设的古上 党郡,是太行山脉南部的一片山岳台地,海拔均在千米以上,居高临下,控制着太行山南部关隘,自古为战略要地。秦国东向图霸,非将上党地区争夺到手不可。一 旦攻下上党,便可形成直逼赵都邯郸的态势。因此,秦国“攻韩上党”,是作为东征六国的重大战略步骤之一来实施的,为此苦心谋划了好多年。自秦昭襄王三十九 年起,秦国就先后攻占了韩国的怀邑、南阳、陉城等地,切断了上党地区与韩国本土的联系,使上党郡“孤悬”于外,失去了与韩国本土的联系。韩国知道自己不是 秦国的对手,曾遣使入秦,欲献上党求和。但上党郡守宁愿抗秦战死,拒不从命;企图委曲求全的韩恒惠王只得改派冯亭为上党守。可是,当秦国再次来攻上党时, 孤立无援的冯亭同样不肯降秦,而派使者到赵国去求降。他乞求赵国说,我们韩国没有足够的力量来守住上党,“吏民皆安为赵,不欲为秦”,故愿献城邑十七座, 请求“再拜入之赵”。赵国君臣经过一番讨论,纳之。于是,“上党降赵,秦因攻赵,赵发兵击秦”,就这样揭开了长平之战的序幕。


  
  古代上党地区官员百姓“皆安为赵,不欲为秦”,这一点看来是根深蒂固的。陪我到现地去的高平市人武部政委郭丑塔,是当地人。他给我们讲了当地民间对豆 腐的一种特殊吃法,是古时流传下来的。那吃法是:将豆腐切成方块,底下一面在锅里煎黄,其余各面保持白嫩,用它蘸了豆腐渣来吃,名叫“白吃”。“白吃”与 “白起”音近,是“吃”白起的意思。白起是秦国名将,诸侯各国闻白起之名而丧胆。白起的战功,在秦国的征战历程中少有出其右者。但白起在长平之战中坑杀了 四十多万赵国战俘,当地老百姓世世代代对他恨之入骨,要用“吃”他来解恨。而且不是一般地“吃”他,白嫩的豆腐蘸上豆腐渣,恰似脑渣,老百姓形容这是吃白 起的“脑子”。郭丑塔是专门从事军民关系方面工作的,他说:“看来古时候赵国军队和这里的老百姓军民关系很好,老乡们直到现在还同情赵军,痛恨杀人如麻的 白起。”
  
  这一点,对后人应该是有启发的。不杀战俘,乃军中通则。当今之世,处处在呼唤人权。而我们这支军队,在战争年代就非常尊重俘虏的人权。人民解放军将不 许打骂、虐待俘虏,不许搜俘虏的腰包等,都作为严肃的军纪来执行,自然大得人心。近读毛泽东评点二十四史手迹,见他在阅读《新五代史》卷三十二《王彦章 传》一文时,有一则批语:“杀降不可,杀俘尤不可。”看来,他在解放战争期间亲自颁布《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以约束军纪,其中包含的中国军事文化传统的底 蕴极其深厚。
  
  李白:“龙虎相啖食,兵戈逮狂秦”
  
  次日早晨,从古战场返回。
  
  秋天早晨金灿灿的阳光照着山头,照着村落,照着收了庄稼的山地,萧瑟中有一种特有的韵味。车子向南走了一段路程,开始不断地转弯下坡,山腰以下有一团 团白色的雾气在缭绕。随着公路的高度不断下降,雾越来越浓。车子在雾中艰难地下到平原,一头钻进了浓重不散的大雾,车窗外的行人、树木、村庄、远山,都已 看不清楚。眼睛闲了下来,思维却分外地活跃,古代的战争风云在我脑际翻腾涌动起来……
  
  一路上,一直有一个声音在问我:看了新发现的赵卒尸骨坑,你是同情赵国的惨败,还是赞赏秦国的胜利?
  
  这使我想起解放战争胜利后,毛泽东访问莫斯科,因为一个什么话头,引出斯大林对毛泽东说了一句话:胜利者是不受谴责的。并说,这是一般公理。斯大林对 毛泽东说的这句话,我看也可以借用来评价两千多年前打赢长平之战的秦昭襄王,以及后来统一中国的秦始皇。秦国在长平之战中杀掉赵国战俘四十余万,毫无疑问 为后人所不取,但秦国在当时是顺应历史潮流的胜利者,按公理它是不受谴责的。这里的问题是,应将“杀俘”与“歼敌”区分开来看。毛泽东在评论古人时不赞成 杀降、杀俘;在他自己的军事实践中,不但不准杀俘,甚至不准打骂俘虏,不准搜俘虏的腰包。但他指挥作战却历来主张打歼灭战,主张歼灭敌人的有生力量,“伤 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为创立人民共和国,他一辈子指挥打了那么多大仗,歼灭了那么多敌人,他的心何曾“软”过?毛泽东对秦将白起坑杀四十余万赵国战俘 这件事,有没有直接评论过,我不得而知。但我想,毛泽东肯定知道后来的秦始皇为统一中国打了许许多多大仗,秦军在战场上“杀”了许许多多人,可是他从未谴 责过秦始皇。在他看来,秦始皇是位了不起的胜利者。对此,他曾讲过一句著名的话:他们说我们是秦始皇,可惜说得还不够,往往需要我们自己来补充,我们超过 秦始皇一百倍!很难设想,如果毛泽东不具备这等气魄,他何以能取得这个天下。
  
  被杀的四十余万赵国战俘是值得同情的,但赵国的惨败却不值得同情。秦统一中国,硬碰硬是靠真刀真枪打出来的一统天下。当其时也,舍此何为上?从春秋到 战国,中国社会经历了五百多年诸侯纷争的战乱局面。秦国发动的统一战争,顺应了由“分久”到“必合”的历史潮流,这才是问题的本质,它在统一战争中“杀 俘”只是令人遗憾的一个枝节。我们不应该用枝节去否定本质,不应该仅仅拿秦军“杀俘”这一点,去否定秦始皇进行的统一战争在当时历史条件下的进步性质。已 经铸成的历史,它是不接受任何修改意见的,无论想对历史提出修改意见的是谁。历史除了承认自身是权威,它不承认任何别的权威。历史从来不是从文弱之人的笔 管中流出来的,文人只负责记录历史。历史都是武人用大刀一路砍杀出来的,所谓“杀出一条血路”是也。否则,历史深处绝不会平白无故冒出“杀声震天”,“血 流成河”这两句成语来。
  
  对于战国后期秦、赵两国的生死决战,一直是我比较注意的题目。在这以前,我已在不同的篇目中谈到过赵武灵王的“胡服骑射”和赵国的最终灭亡,谈到过秦 始皇统一中国的伟业和秦朝的速亡,但都是从失败的一面去议论古人教训。看过长平之战古战场,看了新发现的赵卒尸骨坑,反倒使我留下了一个强烈的印象,秦军 当时能够远离关中,几十万大军从西面、南面越过黄河天险,向上党地区实施钳形包围,将四十多万赵军围歼于一役,它所显示的秦军将领的组织指挥能力、秦军士 兵的战斗力、秦军军需给养的补充能力、秦国社会的动员能力、秦国的综合国力等等,都已非同小可。进而觉得,在诸侯纷争年代,秦国能将国力、军力发展到如此 地步,真是很不简单。如是观之,秦国不胜谁胜,秦国不争天下谁争?

  
  “龙虎相啖食,兵戈逮狂秦”,这是李白《古风》中的两句诗,指的就是战国七雄互相争战兼并,最后被秦国横扫一平。李白诗风雄健,毫无萎靡之气。他在这 首诗里虽然也有“王风委蔓草,战国多荆榛”的感叹,但他对秦始皇的雄才大略是很赞赏的,“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挥剑决浮云,诸侯尽西来”。秦国兼并六 国于战国时代,当时的时代主题就是战争。当然现在不同了,和平与发展是当今世界的两大主题。然而,古今时代主题虽有不同,有些根本道理却是相通的。曰:治 国之道,顺应时代潮流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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