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节 第三章
-
杀掉一只鸡还要扑腾一阵呢,人非鸡犬,何况赵国战俘都是戴甲士卒,更何况赵军具有“胡服骑射”传统,在山东六国军队中战斗力是最强的,为何四十余万赵卒被斩尽杀绝,竟毫无反抗,这可能吗?
四十余万尸体堆积可以成山,投河足以断流,究竟是埋了还是烧了?上古的殷商甲骨还不断出土呢,为何四十余万赵国战俘的尸骨至今一根未见……
诸如此类,疑窦丛生,迷雾重重。
考古学之所以成为一门重要科学,它的妙处就在于常常会使看来永远找不到答案的某个历史之谜,突然之间找到了答案,给人以莫大惊喜。单从当代军事考古学 大事记而言,如银雀山汉墓孙子兵法竹简的出土,骊山秦兵马俑的出土,都莫不如此。这一次,我怀着极大的兴趣,要到长平之战古战场来看新发现的赵卒尸骨坑, 就是因为它对于廓清上述种种疑窦,具有不可动摇的说服力。
关注战争是军人的天性。
我先是从1996年9月17日的《人民日报•海外版》上读到一则消息,说是山西学者对长平之战的研究取得了重大突破,弄清了长平之战的全貌,并且绘制 出了第一张完整的长平之战古战场地图。后来,又从1997年2月15日的《文艺报》和2月18日的《北京日报》上读到另一则消息:在山西省高平市西北山 区,即长平之战古战场遗址,当地农民李珠孩与李有金父子俩在地里劳动时,偶然间发现了2250多年前“白起坑赵”的赵国战俘尸骨坑。这一重大考古发现,证 明古籍中有关秦国坑杀赵国四十余万战俘的记载绝非子虚乌有,它终于使这一历史悬案有了实物见证。这两则消息,勾起了我对长平之战的浓厚兴趣。
随后,又遇见在老山作战期间曾与我一起工作过,目前正在山西省军区担任领导职务的一位战友。此人虽然在大学学的是新闻专业,却对历史颇有研究。闲谈 中,他向我兴致勃勃地介绍了亲眼看到正在发掘清理的赵卒尸骨坑的情形,并热情邀请我无论如何找个机会去看看,到时他一定陪同我前往。他的介绍和邀请,更激 起了我想去长平之战古战场看看的强烈念头,苦于一时找不到顺道前往的机会。
这一次,我因公来到黄河之滨,机会难得,决心顺道去看看长平之战古战场,去看看新发现的赵卒尸骨坑。由于我此行事先并无计划,我的那位战友接到我的电 话时,已来不及从太原赶到高平去陪我。但他用电话紧忙张罗,为我们的行程作了周到安排,并通过晋城军分区的同志帮忙,找到了赵卒尸骨坑的发现者,高平永录 村农民李珠孩,请他到现场去为我们作些介绍。
永录村位于高平市西北十多公里处,村子不小,也是永录乡乡政府所在地。我们的车子到达时,李珠孩和另外几个人都在乡政府门口等候多时了。
李珠孩,长脸,薄唇,黑瘦,面有古相。
我与他交谈时,他很少眨眼,直愣愣地看着我,但态度友善、诚恳。他告诉我说,赵卒尸骨坑是他和他的儿子李有金共同发现的,刚才他儿子也在这里等候我 们,由于久等不来,现在已到小铁矿井下去上班了。我对他说,我早就在报纸上见过他们父子的合影,他儿子我已“认得”。他听后一笑,皱纹很深。
“走吧。”他说。
我们一行人跟着他出村,向村子北面的山里走去。他一直将我们领到他家的承包地里,这是一条宽阔山谷里的一块平缓坡地。他在一个长形土堆前站定,用脚踩踩土堆说:“就在这下面,全是,满满的全是白骨。”
白骨,是中国古代军旅诗中的常见词汇。只消随便翻翻任何一本唐诗选,边关荒野间的战亡者白骨便俯拾皆是。如李颀的“年年战骨埋荒外”;王昌龄的“黄尘 足今古,白骨乱蓬蒿”;岑参的“战场白骨缠草根”;陈陶的“可怜无定河边骨”。更如杜甫的“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 啾啾”。这些诗句,感情色彩强烈,内涵也很丰富。“白骨”一词,可以说是唐朝诗人的一个创造。他们用它来表达对战争的复杂情感,营造出一种抑之也悲切、扬 之也悲壮的深沉意境。诗人们既用“白骨”一词来表达对残酷战争的诅咒,寄托对深受连年战乱之苦的黎民百姓的满腔同情;有时又用“白骨”一词来传达热血沃青 山、黄土埋忠骨的壮怀激烈、阳刚之气,也不无壮美情怀。不过,唐朝诗人们写的“白骨”,多数是在写本朝的开边战争,虽然如李白在著名诗篇《古风》五十九首 中曾追怀到秦国发动的统一战争,但唐诗中写秦始皇统一中国之前的战事毕竟为数甚少。因此可以说,这片古战场上埋着的四十余万赵国战俘的白骨,比唐诗中的 “白骨”资历要老得多了。
我猜想,这些深埋在地下的老资格的赵卒尸骨,他们的亡灵两千多年来一直在冥冥之中责备着自己:作为赵武灵王之后,枉有“胡服骑射”创造过的辉煌军事传 统,长平一战竟会遭到如此惨败,四十余万大军竟被秦军斩尽杀绝,蒙此奇耻大辱,何颜面对苍天和国人?他们越追悔越内疚,沉睡地下,不肯露头。他们在痛苦的 深渊中经过了千年忏悔,又经过了千年思过,这才渐渐平静下来,再渐渐冷静下来,于是有了重见天日的愿望,要想出来对后人说些什么了。
他们一直在苦苦等待着,要找一个恰当的机遇来同后人见面。
机遇终于来了……
- 最新书评 查看所有书评
-
- 发表书评 查看所有书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