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节 第五章
-
五曰“拆旧城,盖新宫”。秦始皇是一位出色的建筑欣赏家,但他的做法却实在够呛。他东征中每灭一国,都要让人把该国的宫殿描下图来,带回咸阳,在渭水 边划出一片地来,一座座按图重建,在那里营造起一个“万国公园”。另外还有两项大工程:一是嫌秦国原来的朝宫(礼堂)太小了,决定另造一座,于是动工兴建 阿房宫。据说仅是他生前完工的前殿,上层能坐一万人,下层能竖起五丈高的大旗(但究竟修没修,至今仍有争论)。二是在骊山营造他自己的浩大陵墓。仅仅这两 项大工程,就动用了“刑徒七十万”。
秦始皇统一中国后的短短十年当中,修驰道,筑长城,治直道,开灵渠,营造阿房宫、骊山陵,等等,需要多少劳动力?除了战争中各国的俘虏外,便大量征用 徭役。他征用徭役的方法,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最初征发的还只是犯罪的官吏,这倒还不算什么,老百姓对此不会有多大意见。但让这些犯罪官吏们去干粗重 苦活肯定是不大行的,接下去就征发商贾(包括一切从事过经商活动的人),这对社会发展就大有其害了。秦始皇的这一做法,同他推行极不利于生产力发展的“上 农除末”政策直接有关。在当时社会条件下,实行“上农”政策是对的,但“除末”政策却其弊极大。我们今天从有限的史料中得知,本来战国时代的工商业已有相 当发展,如吕不韦,入秦任相前就是在邯郸做大买卖的一位珠宝商,还有如经营谷米和丝绸的洛阳大贾白圭,制盐起家的猗顿,富埒王侯的邯郸冶铁大王郭纵,等 等。由于秦始皇实行“上农除末”政策,在他进行统一战争期间和战后,工商业受到极大压制和破坏。秦始皇只对两位企业家发生过兴趣,一位是“畜牧大王”乌氏 倮,他的牛马多得不能以头计,而用山谷来估算。秦始皇的军队需要大量马匹,因而他给了乌氏倮特殊的礼遇,过年时请他同大臣们一起进朝赴宴。另一位是巴蜀寡 妇清,经营炼丹业,秦始皇迷信“长生不死药”,敬仰这位炼丹寡妇,为她修筑了一座“女怀清坛”。至于其他一切商人,对不起,统统要征发去服徭役。商人征发 完了,还不够,接着征发“赘婿”和“闾左”。“赘婿”是上门女婿;所谓“闾左”,就是相邻的居民中住在左边的那一家,看来秦始皇倒是“反左”的。南征北 伐,浩繁工程,大大超过了老百姓的承受能力和国家的财力,苛征之猛也就不难想象了。
如此这般,民怨如何不沸腾起来!
五
秦皇驰道,本应成为秦始皇驾驭他的庞大帝国驰向辉煌大治的坦途;然而不幸,他和他的大秦帝国沿着这条宽广驰道,迅速驰向了穷途末路。
秦始皇的灵车返抵咸阳正式发丧时,赵高勾结李斯伪造的假“遗诏”也出笼了:传位于次子胡亥;赐长子扶苏、大将蒙恬死。这样,他们在咸阳宫为秦始皇举行盛大葬礼时,皇皇撞响的却是大秦帝国的丧钟。
历史长河的流向,虽然前进方向具有必然性,但它也像浩荡东去的黄河之水一样,常常会撞上偶然性礁石,掀起惊涛骇浪,河道因此变得迂回曲折,有时甚至会 发生泛滥改道。春秋以降,诸侯纷争,四分五裂,战乱不休。结束战乱,走向统一,这是战国末期人心所向的历史大势。秦始皇完成了统一大业,本应为华夏之邦开 创空前辉煌的发展时期。但是,秦朝为何竟这么短暂就灭亡了呢?这是一代又一代的史学家、政治家们分外注目的历史大课题。
司马迁在《秦始皇本纪》中全文引用了西汉政论家贾谊的《过秦论》,详细论析了秦帝国速亡的原因,并写下了“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师也”的史论名言。从司 马迁全文引述贾谊《过秦论》的字里行间,可以强烈地感觉到,太史公是带着极大的遗憾心情,在借用贾谊的分析评说秦始皇的大得大失。在司马迁和贾谊看来,秦 二世则已“本末皆失”。司马迁和贾谊的这种遗憾心情,突出地表现在他们论述过程中提出的一连串“假设”。
他们分析认为,周室衰微,诸侯纷争,兵革不休,士民罢敝,“近古天下无王久矣”。而秦始皇兼并海内,南面称帝以令天下,“是上有天子也”。深受天下连 绵战乱之苦的黎民百姓,对秦始皇曾寄予了莫大希望,“元元之民冀得安其性命,莫不虚心而仰上”。也就是说,当时的民心所向,是秦始皇治国安邦的最大政治资 本,“守威定功,安危之本在于此矣”。他们在此提出了第一个假设:假如秦始皇能够让人民休养生息,“以养四海”,使“天下之士斐然乡风”,“若是者何 也”?秦帝国的前途命运将会是另一种什么样的兴盛景象呢?
他们提出的第二个“假设”,我们今天读来不能不说它是一种“惊人之见”:假如秦始皇统一中国之后,在大政方针上不出现那么多、那么大的失误,则“虽有 淫骄之主而未有倾危之患也”。当然,贾谊在原文中没有提到若是文臣武将也都“淫骄”起来,又将会怎样?总而言之,失察民意,拂逆民心,这是秦始皇的根本性 失误。
退而论之,司马迁和贾谊认为,假如当初长子扶苏跪劝秦始皇缓行“坑儒”酷刑时,他能稍为耐心地听一听,即使不听其谏也别将他斥去戍边,而将他带在身边 一起出巡,那么,他驾崩前便可向扶苏面命传位,赵高和李斯也就没有机会策划改立胡亥的政治阴谋。秦始皇虽然不大喜欢长子扶苏,但王位继承权还是明确地留给 他的。扶苏是位“蔼然仁者”,又有同他关系亲密的大将蒙恬支持他,假如他继位,站住脚跟不会有多大问题。由此可以推断,扶苏将会着手矫正父皇的酷政。那 么,秦王朝的命运便可能向好的方向发展。
再退而论之,司马迁和贾谊认为,胡亥继位,虽非秦始皇所命,但黎民百姓对这位“新主”还是抱有一线期待的,“今秦二世立,天下莫不引领而观其政”。其 时之秦朝百姓,正处在“寒者利短褐,饥者甘糟糠”的境地,只要为他们创造获得起码温饱的条件,便可收到“劳民易为仁”的施政效果。“天下之嗷嗷,新主之资 也”,胡亥面前是存在着扭转危局、稳住天下的机遇的。但“胡亥极愚”,是位彻底的庸主,根本不懂得去利用这些条件。
司马迁和贾谊甚至提出了这样一个最后的“假设”:胡亥自己平庸也不怕,只要他能够任用忠良,“臣主一心而忧海内之患”,不负“万民之望”,则仍有可能 稳住天下。但胡亥除了各方面的才能远远逊于乃父秦始皇,唯独残暴这一点却有过之而无不及。在形势危急之际,右丞相去疾、左丞相李斯、将军冯劫联名向他进 谏:鉴于“关东群盗并起”,形势严峻,建议停建阿房宫,减轻徭役苛征,以缓解矛盾,扭转危局。他不但不听,反而严责他们三人“不为朕尽忠力”,统统罢官罗 罪,去疾、冯劫被逼自杀,李斯被五马分尸。从此,他只信赵高一人,“与高决诸事”。赵高小人得志,胡作非为;指鹿为马,弄得满朝文武人人自危,人心散乱。 他甚至到了这种时候还继续大兴土木,“骊山未毕,复作阿房”,繁刑严诛,赋敛无度,“刑戮相望于道”。胡亥终于将天下百姓的最后一点期待也彻底毁灭了,天 下怎能不反?陈涉一介草民,而能“奋臂大泽而天下响应者,其民危也”。
秦始皇这样的伟业隆主,身边钻进赵高这样的宦官小人,最终被他坏了大事,这是重大的历史教训之一。赵高胡作非为,把大秦江山折腾得彻底散架之后,还妄 想取而代之。他乘天下大乱之际,策划他的女婿咸阳令闫毅及其弟赵成起兵谋反,进宫逼杀秦二世。而昏庸之极的秦二世胡亥,死到临头还同闫毅讨价还价,“吾愿 得一郡为王”,闫不允;“愿为万户侯”,不允;“愿与妻子为黔首,比诸公子”(注:秦始皇的“诸公子”都是普通老百姓)。闫毅告诉他说:“我是受丞相赵高 之命前来杀你的,你什么废话也不用说了!”闫毅说完一挥手,外面的士兵呼啦一声,持刀挺矛拥了进来,胡亥只得自己拔刀结束了自己。胡亥死后,赵高倒是真的 给了他一个“黔首”身份,“以黔首葬二世”,胡亥是历史上少有的“死无葬身之陵”的帝王!
赵高又立胡亥之侄子婴为秦王,子婴头脑还算清醒,他并不感激赵高,同自己的两个儿子商量好计谋,终于杀掉了作恶多端的赵高,夷三族,除掉了这个亡秦大 奸。但大秦王朝已经无救,子婴即位仅四十六天,就向攻克咸阳的刘邦献玺投降了。又过了个把月,项羽率领大军攻入关中,将子婴及秦始皇宗族子孙全部杀光…… 呜呼,哀哉大秦!
六
哦!只因秦皇驰道遗迹仅存约一公里,缰绳一抖,我的思路冲出秦皇驰道,跑到大秦帝国的万里原野上去了。好在这片广阔大地都是大秦帝国传下的疆域,我这不能算跑野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