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节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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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燕也进来了,对隐儿说:让你描花样子你不描,进里屋和小丫头打架了,亏了老太太疼你,真是看错人了。
隐儿说:你们联合起来对付我是吗?我是为老太太端茶倒水的,那些粗活不是我干的。
水合说:你算什么东西,今天索性也扯破脸了,该说的我们也总不能憋在肚子里,老太太疼你,你就比天也大了?想欺负到我们姐妹头上,万难。
隐儿也不和她们争吵,气得独自走到院子里,只听见水合和水燕在屋里一阵乱骂。
老太太回来的时候,神色特别黯淡,隐儿迎了上去,扶着老太太问:老太太去哪里了?
老太太说:去看太太了,太太一下就患了个肚疼病,老爷也回来了,我看是不太好。
隐儿问:没让太医院的老太医看看?
老太太说:看了,可怜太太疼得满地打滚,刚服了两剂药,才消停下来。
老太太一进屋,丫头们都变乖了。水合递茶过来,老太太看也没看说:放那儿吧。
水合说:老太太趁着热茶喝一口吧。
老太太拿起茶碗,刚掀开盖儿,就皱了皱眉头说:把早上的铁观音拿来。
水合说:茉莉花也是刚泡了一次的。
老太太将茶碗哗的一声摔在地上,指着水合说:你算什么东西,别以为你们偷偷摸摸干的那些事我不知道,我虽老了,睡着比你醒来还清楚呢。
水合连忙跪下谢罪,老太太说:免了,看在你伺候我多年的分上,你起来吧。
隐儿命小丫头来收拾地上的茶碗,老太太对隐儿说:我这一生庆幸的事有两件,第一件就是娶了一个好儿媳,辅佐着儿子当了宰相;第二件事就是得了你这个伶俐丫头,你让我苦中求乐地活着,全府上下,没有我操不到的心。你替我多管教这些丫头们,包括那些妖精似的姨太太们。
隐儿紧握着老太太的手,只觉得老太太的泪滴到自己的手上。这时,云板叩了四声,老太太失声大哭起来,丫鬟们也跟着哭了起来,太太已经死去了。
隐儿穿了一身孝衣,来到太太屋里,只见大少爷和大奶奶哭得死去活来,老爷也是哭得哽哽咽咽。隐儿见太太的全身蒙了白布,直挺挺地躺着,双脚和头的轮廓清晰可见。隐儿点了纸钱恭恭敬敬地给太太磕了四头,然后趴在太太遗体上大哭起来。
宏雪过来搀起隐儿说:姑娘能过来我们就感谢了,哭坏了身子,怎么伺候老太太呀。
隐儿想起太太的温顺、善良不由地又哭起来。太太的葬礼很奢侈,府里的大小孩全身戴孝。请了九九八十一个得道高僧来为她超度,大门、二门、三门都用白纸糊裱,老爷也告了假办理太太的丧事。
太太终于很体面地出殡了,宰相府里的姨太太们却各怀心思,八个姨太太都希望自己立为正室。老太太像换了个人似的,一下又老多了。她想着这个嫁进来四十来年,从来都是对自己服服帖帖的儿媳妇,心痛不堪。再说儿媳妇一死,就断了一门亲戚,儿媳的娘家也是名门望族、朝中的一品官员许进行。老太太每日独自坐在自己屋里,也不大出门,更不大说话。
一天水秀来了,她径直来到老太太的内屋。见老太太半眯着眼睛在软榻上歪着,水秀坐下来等了一个下午,老太太喊隐儿要漱口。水秀也拿了痰盂靠近老太太。老太太漱完口,让隐儿扶着问水秀:老爷这几日缓过一点儿没有?
水秀说:老太太您放心,老爷这几日很好,今天还和我玩了一会骨牌。
老太太说:太太已经出殡好几天,你应该提醒老爷,该上朝了。
水秀说:老爷说从明天开始上朝。老太太说:你今天晚饭别过去了,陪我吃吧。水秀连忙行礼谢过老太太赐饭。
一会儿金锁过来说:老爷让九姨太太回书屋。
老太太说:你和老爷说,晚上我留九姨太太吃饭了。
晚饭照样摆在西厢房里。小丫头们端来盖笼,隐儿、水燕、水合、水玉四人先冷后热依次上了菜。老太太坐在上首,水秀坐在下席。老太太先夹了一只鸽子蛋吃着,水秀只夹了一点凉菜。老太太说:九姨太太,婚后和老爷的生活怎么样?
水秀说:老爷还是独宠我一个人,几个姐姐可能早有意见了。
老太太说:这是王府里常有的事,你别在意她们,好歹你以前是我屋里的人。
水秀说:对着老太太,我也直言了,二姨太太可能想让老爷扶正,昨天去书房里哭诉了一番。
老太太说:论理她是圣上赐给老爷的婢妾,应该让她做正室,可她未免有些太着急了,耗子嫌猫的闹剧还没演完就上手了。
水秀说:二姨太太在宫里不过是一般的宫女,连答应都没捞上,没有学识的人,无疑是愚昧低俗的人,她怎么能做宰相的夫人。
老太太喝了半碗莲子羹说:依你看谁最合适?
水秀说:老爷上了年纪,身边应该有个丰富才学、深厚感情的人照顾,我觉得最不合适的人就是二姨太太,她冷酷空洞,而且……老太太打断水秀的话说:你不要再说了,轮到谁也轮不到二姨太太。
吃完饭,老太太回屋后,众女眷去请安。老太太特意看一眼二姨太太,觉得怎么看,怎么都是一副贱人嘴脸。大家散了之后,隐儿、水合为老太太卸下簪环,脱去衣裳。水合睡在软榻上,隐儿和老太太睡在帐子中。老太太问隐儿:九姨太太的话,你觉得如何?
隐儿说:按理说我一个婢女不该妄加言语,可是太太这个位置只要空着,府里就不得安宁,几位姨太太肯定会挖空心思、相互排斥的,争到的威风十足,争不到的伤尽胆汁,难呀!
老太太说:依我看让三姨太太当最适合,她又有孩子,而且出身也不是低贱人家。
帐子外,水合静静地听着老太太与隐儿的谈话。隐儿说:三姨太太是聪明些,可是她的性情太轻狂,娘家又有势力,做了太太,别人没活头了。
老太太说:可悲呀!太太的尸骨未寒,这几个没脸的下作东西已经争红了眼。
隐儿劝老太太:老太太现在睡觉是正经,天塌大事一梦无,明天咱们再说吧。
水合悄悄地爬上软榻睡了。第二天老太太早早地醒了,她没有让人惊动隐儿,带着水合几个到西厢房吃了早饭。隐儿醒来时,帐子已经挽起,窗户都打开了。她伸了伸胳膊看看身边的老太太不在了。她坐起身看着窗外潮湿的黛青屋瓦和大红色的墙。明媚的晨光奢华地泻进了屋里,绿色的藤萝窗被金子一般的阳光浸透,屋里弥漫着浓浓的古典而温馨的味道。几个小丫头在窗前纳花鞋,见隐儿醒了,跑过来伺候隐儿穿衣洗漱。隐儿下了床坐在镜前用纤纤手指细细柔柔地穿过疏松黑亮的发间,她用心梳理着自己的美丽秀发。
小丫头们刚伺候完隐儿,水玉就为隐儿端来了一碗粥和几个小点心。隐儿说:怪了,你今天怎么这样孝顺我?
水玉笑着说:我们一直都很尊敬姑娘的,姑娘本来就是尊贵人。
隐儿到外屋的炕桌上吃了早饭,让丫头们收拾了盘碟。隐儿问水玉:老太太呢?
水玉说:老爷今天上朝,在厅堂里行早安呢。
隐儿说:我晚了一步别让老太太怪我。
水玉说:姑娘说到哪里去了,老太太怎么会怪你呢?她老人家还叮嘱我们别惊动你,让你多睡几个时辰。正说着金锁进来说:九姨太太请隐儿姑娘过去说话。隐儿心里明白,肯定是水合早上和水秀通了气,把昨晚自己和老太太的话说出去了。
隐儿和水玉说:一会子老太太回来,你就说我去九姨太太那里了。
水玉说:你只管去,屋里有我和这群小丫头们呢。
隐儿随着金锁来到老爷的书屋,水秀迎了出来,她的全身暖洋洋地透出一股熟透了的好味道。隐儿感到现在的水秀春心荡漾,就像庄稼吸足了水分、收藏了丰硕的阳光。水秀绽开了她阳光灿烂、美丽的笑脸说:隐儿姑娘真是赛天仙呀,一天一个模样,都把我给比老了。
隐儿开玩笑说:你叫我来是为了和你比美呀?那我该走了。说着假意要走。水秀把隐儿拉进屋里,让金锁倒了茶,然后打发她和银锁出去了。
两个丫头刚退下,水秀扑通一声跪在隐儿的面前说:姑娘在这关键时刻和老太太多说说我的好话,我以后做了太太对姑娘报不完的恩情。
隐儿赶忙把她扶起来说:你不要这样折我的寿了,有话起来慢慢说。
水秀起来以后,对隐儿说:二姨太太和三姨太太都争抢着讨好老太太的陪房,不知道送了多少银子,想让老太太的陪房替她们说好话,我是一个婢女出身,现在只能靠姑娘来替我出力了,如果我有出头之日,姑娘就是我的恩人,我每日三炷香供着姑娘。
水秀的话里显然有种迫不及待的虚假性,这信誓旦旦的承诺让隐儿感到惊惧,仿佛后面是个火坑,谁争不上太太的位置,就跌入火坑了。女人与女人之间的对立更是顽强与坚韧。隐儿说:九姨太太不要着急,我们在一起相处一年,你对我的好我也记着,我现在替你说话,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水秀再三谢过隐儿。
隐儿离去的路上见到了八姨太太,她的脸死灰死灰的,看来太太的位置是没她的份了,所以她显得绝望和萎靡、疲惫。她身边跟着的一个小丫头提醒她说:八姨太太,您看那是隐儿姑娘。
八姨太太方才从自己萎靡的世界里悟出来,她如风一样跑到隐儿面前说:姑娘去哪里了?有空来我屋里坐坐。
隐儿说:我只是出来逛逛,没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