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在贵阳工作
艺专毕业后,父亲到了贵阳。那时,我祖父龚家姻也在贵阳,他在省教育厅当一名科长。抗战前,爷爷毕业于南京中央大学的师范专业,在老家江苏太仓县担任一家中学的校长。
日本人来了后,祖父带着师生、家人一起撤退到了贵阳。
初到贵阳,父亲先在街面租了一间办公室,开了一家广告公司。父亲是“艺专”出身,对于制作广告得心应手。同时,还办了一家小画报社,父亲做出的广告颇具文艺气息。抗战时的内地,这种在战前上海滩司空见惯的广告公司并不多。
有一次我问父亲,刚开办小杂志社时,那能找到那么多客户呢?
他说,这个也不困难。因为爷爷在教育厅当科长,与贵州各家学校、机关的关系不错。于是,爷爷就帮父亲联系了教育厅属下的一些学校、机关。各家学校订一份,积少成多,解决了杂志的部分销路问题。虽然杂志社没有什么钱可赚,但是基本上可以做到收支平衡。
后来,作为父亲师长的雷圭元先生带着夫人到了贵阳。师生见面时聊起,雷先生有一个创意,想在贵阳做个灯罩展览,也就是在灯罩上绘画。画好了之后,在桐油一浸,灯罩画就能透出光来。绘画灯罩推向市场后,颇受时尚青年欢迎,一时供不应求。
那些日子,父亲几乎每天在灯罩上作画,究竟画了多少,现在都记不得了。
未久,父亲的老同学袁力丁也到了贵阳,父亲便与袁先生商量,约了另外几位朋友合伙开了一家叫做兴业建筑事务所的小公司,也有人称“营造厂”,类似于现在的建筑公司,搞工程,造房子。
据父亲说,他在贵阳的事业不错,营造厂的生意接连不断,经济收入相当可观,买起东西来几乎是整对整打的往家里搬,根本想不到后来的生活竟要“省着点化”这样的概念。
我的母亲
有一次,父亲承包了一个工程,在贵阳一个街道的拐弯处造房子。
在设计时,父亲采用的是不规划图形,也就是将那所房子画成一面高,一面低。
此时,有几个女学生站在一旁观看,其中有一个女生吃吃地笑个不停,说道:“这个人真怪,造的房子怎么是歪的,你们看,明明是一认歪房子。”
父亲听说了,觉得她说得很好玩,也没有计较什么。这个女生就是我的母亲,李佩芸。父亲说,妈妈长得挺秀气,性格开朗,喜欢笑,第一次看到就留下了极好的印象。
我母亲当时还是个学生,在金陵女子文理学院的外文系读书,跟着学校内迁到了贵阳。据父亲说,母亲一家逃难时的“条件”比他们这帮艺专的穷学生要好多了。
我的外公李升伯先生
我的外公李升伯先生,上世纪三十、四年代在上海工商业界小有名气。
他带着员工、机器设备等,雇了条船,一起向四川撤退。母亲及一班“金女大”学生也到了大西南,学校内迁途径贵阳,后来“金女大”迁到成都的华西巴去了。
当时,外公李升伯先生在中国纺织业颇有声望,曾担任过南通大生纱厂的总经理(大生纱厂在当时国内是一家颇具规模的纺织大厂,创办人就是前清末代状元、中国早期著名实业家张骞先生)。
外公时年不足三十,在上海的一家钱庄做事,那时大生纱厂欠了钱庄大笔款项。
有一次,外公代表钱庄到大生纱厂洽谈还款事项,作为钱庄职员,他对大生纱厂的财务及国内纺织业市场经营及纱厂困境颇有见地,向张骞提出一些解决纱厂难题的办法。
未料,一拍即合,外公对纱厂发展的见地与张骞先生不谋而合。
那是1926年的初春,张骞先生已经72岁了,外公时年29岁。外公说了一句话,令张骞至为感动,也就是后来外公常挂在口上的那句话:“不甘心中国是一个落后的国家”。
这句话,竟然将这对一老一少结为知己。
“中国不是一个落后的国家”
在后来外公的回忆录中,对此事着墨颇多。
张先生当时邀请外公去考察他一手创办的各项事业,并且特地替外公写了一张详细的路程表,先考察苏北盐垦区,从南通经如皋、泰兴往北到东台、盐城;然后,又去了海门、启东,再返回考察张骞在南通的全盘事业,没有漏掉一处。
回来后,张先生约请了他在南菁书院的几位得意门生,诸如,江如源、吴寄尘、章静轩等先生作陪聚餐。这几位先生是追随张骞多年的幕僚,都是六十多岁的老先生了。
他们问道:“这次考察感想如何?”
外公脱口而出:“中国不是一个落后的国家。”
众人听了,哈哈大笑。后来,张骞先生挈友吴寄尘先生告诉外公,张先生听了你的这句话之后,将你认作他的知己了。
张骞先生年青时,曾在高丽一位袁姓钦差家当幕府,那时就立志做到“不甘心中国是一个落后的国家。”而今,你说出了他年青时的心愿,令先生至为感动。
张骞一生弃官不做,倾力回乡兴办实业,创办教育,垦地掘河,发展农耕,成为一个“不甘心中国是一个落后国家”的实行者。
外公在后来的回忆录中说,他就是听了吴寄尘先生这番话之后,才下决心帮助张骞解决纱厂难题,并为他的事业服务了十余年。
外公接任纱厂总经理
外公到任大生纱厂初时,厂方财务危机四起,已经濒临破产。外公出任纱厂总经理之后,借用钱庄渊源,聘请了一批纺织专家和管理人员,废除了造成生产落后的工头制,建立棉花基地,聚集了国内的一批纺织人才,创立了中国第一家棉产改进研究所,帮助棉农改进棉种,使原料供应有了保证。同时,增加产品种类,提高棉布质量,并筹措资金,收回了大生副厂,建立了发电厂,扩大经营规模,使得成本逐步降低。
经过外公十二年努力,不仅挽救、发展了大生纱厂,而且进一步拓展了张骞先生在南通兴办的各项事业。同时,创办了我国第一家纺织专科学校“诚孚纺织高级职员养成所”(学制三年),后改名“南通诚孚纺织专科学校”(此校解放后改名“上海华东纺织工业学院”、“中国纺织大学”,也就是现在的“上海东华大学”)。
抗战时的外公
抗战前期,外公耽在上海法租界,后来带领员工撤退来到重庆。一路耳闻目睹,深切感受到沦陷区纺织厂毁损、停工、减产,相关产业倒闭,造成大量人员失业。
路途中,目睹河山破碎,民生无靠,农工无以为生,普遍贫困,战乱造成的一片的凄凉。
在重庆时期,外公就已经在白象街西南实业大厦办公地点,组织人员规划战后重建,高薪聘请欧美顶尖留学生,除了延聘后方的大批纺织专家外,还指定学生陈正诗通知流落各地的诚孚纺校师生全部到白象街报到,由公司发给路费、车船费、机票,集中人才,一起规划、研究战后国家纺织业的重建工作。在他的资助和鼓励下,有近三分之一的诚孚毕业生陆续离开日占区,前往后方工作,为内地经济战线及战后的复兴做出了贡献。
在上海时,外公就已经拟定了“经纬纺织公司”订购纺织母机举措,成为恢复重建计划的基本内容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