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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第七章

吴师傅满不在乎地说:“咋不拣呀?前些年就拣,那会儿一个空矿泉水瓶子一毛多,不过那会儿喝的人也少,就那,一天也能拣一二十个个。这会儿,打扫房间拣,在外边也拣,多的时候,一天能拣百八十个。”

“老乡,你要不要纸裱?”

“咋不要嘞?纸裱卖钱多,你看看院门口堆的,都是我拣的,有纸裱,有空瓶子,只要能卖成钱的废品,我都拣。”

“那好,我明天给你带回来一些,刚才在庄稼地里的小路上溜达,看到一堆纸裱,空焰火筒子,一大堆,可能是谁放过焰火扔那儿的。”

“行行行!焰火筒子实在,分量重,卖钱也多。” 吴师傅在房间扫视一圈,目光停留在祁田的那双旧皮鞋上,“对啦,老乡,天快冷了,我看你脚上穿的还是夏天的鞋子,你要不嫌弃,我拣的那一堆鞋里,你明天挑一双能看上眼的吧?” 他还紧接着说,“我拣的那一堆里,有些比你这双质量好,都是名牌。这会儿的年轻人都穿名牌,不是名牌不穿。”

祁田看看吴师傅,板着脸,说:“我这双鞋五百多。”其实,他那双鞋一百刚出头。

“五百多?可你看看,都穿成啥样儿了?穿了两三年了吧?”

“嗯,穿了一年多,有点儿变形,不过,没裂开一个口子,真皮的,穿着合脚舒适。”

“这会儿谁还把鞋穿得咧开嘴才扔呀?都是一年一换,一季一换,五六成新就扔了。”

祁田笑笑,他听不出吴师傅说的啥意思。

临走的时候,吴师傅特意说了一句,“老乡,我就是随便问问你。你哥我知道你不是穿旧鞋的人儿,一看你就是个文化人儿。只是扔了怪可惜,咱是老乡,近老乡,随便问问你,你别往别处想。”

祁田说:“老哥,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不是膈应,我是还有鞋穿。谢谢你啊!抽空儿咱哥俩儿再喝二两儿!”

吴师傅走后,祁田躺在床上生闷气。给我掂来羊肉嘴核儿也就罢了,咋着也算是烤全羊,我到这会儿也没在饭店吃过烤全羊;给我旧电扇旧菜刀案板也罢,。还给我破鞋?这不明明把我一个大学毕业生过去的油田技术员当成和你一样捡废品的了?还特意说几句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废话!当我傻瓜啊?这个吴师傅也真是的!要不是看着你是个实在人,要不是老乡,换了旁人,我非呛他几句不可!

唉,还不是因为住到了这荒郊野外的出租屋里,住到自家单元房里,保准被谁敢给你破鞋。抓紧找工作吧!上次那个深圳环卫工程公司,说好了等几天让董事长面试,这都过了大半个月了,再也没了音信。估计是没戏了。得抓紧再投几十份简历,再找不到工作,眼看就要断炊了,更别说给老婆孩子寄钱。尤其是冬天就要来了,找不到工作,付不起房租,付不起取暖费,大冬天的,还是北京的大冬天,住哪儿呀?不像夏天,不行就在大街上或公园的长椅上凑合。有个外国诗人说春天是一个残忍的季节,骚情!冬天才是一个残忍的季节,穷鬼都他妈没地方躲!

  

祁田又投简历。来北京这些年,祁田对北京市面上的招聘类媒体如数家珍:早些年有手递手,厚厚的一大摞子,啥都有,才一块钱;后来有了前程无忧、智联招聘,不想美化自己,一分钱都不用花;近几年又有了赶集网、58同城。想起这些东东,祁田觉得它们像亲戚,不,比亲戚亲。像救生圈?像米饭馒头?像熟人?说实话,还真像他祁田这样的北漂的救生圈和米饭馒头,比朋友管用。不过,登录这些东东,祁田回回头晕加恶心。

过了三天,祁田就接到一个面试电话,是一家投资管理公司的公关经理岗位,月薪10000—15000。祁田知道,投资公司理财公司等等凡是玩钱的公司,和保险公司差不多,只要你投简历,他们可能连你是男是女都没弄清,就招呼你去面试。不过,他还是换上自己那双一百多的旧皮鞋,抹上鞋油,擦了好几遍,下午就去了市里。公司在西直门,他只倒了一次公汽和一次地铁,就到了那家公司。

面试祁田的是一名年轻美女。看到祁田,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目光在祁田脚上停留了足有十几秒,然后,口若悬河地讲了一通人生大道理和专业小常识。果然是让祁田跑销售,和之前祁田应聘过的保险公司一个路数,打电话给你说是管理岗,来了又说先跑销售,很快就能进入管理层。祁田打不起精神,不冷不热地敷衍了几句。祁田起身告别,美女又把目光停在他脚上,又是十几秒,瞅得祁田也不由自主低头看自己的脚,这才发现,那双穿了两年的皮鞋脚面上有一道不算浅的皱褶,就像沙皮狗脸上深深的皱纹。

逃出那家公司,祁田抹了抹额头的冷汗:妈的,以前咋就没发现这个沙皮狗脸上的皱纹呀?以前觉得自己的皮鞋虽说旧了点,可没咧一个口子,缝补过几针,补鞋匠手艺不错,不仔细看看不出来;鞋底也贴上了一层橡胶皮,从上边更看不出来。这会儿瞅瞅,不光脚面上有一道,哦,两道沙皮狗皱纹,就连鞋尖都翘起来了,像老电影海报上卓别林倒穿着的那双破皮鞋。

立马儿买一双新皮鞋!要不然,影响找工作,也就是影响吃饭,因为脚影响嘴,太不划算。祁田面前浮现出美女主管的眼神。被一个美女那样打量,别说找工作,人家看着你就寒碜,说不定担心你有碍公司形象嘞!

买一双新皮鞋,花三百吧,说啥也要买一双!

祁田顺路拐到了一家鞋店。看了几双,傻眼了。三百块钱的皮鞋根本没有,稍稍能看上眼的,不是五六百,就是七八百,大多千把块。

咱就是个乡下人啊,混进北京城的乡下老鼠!祁田脚上的皮鞋是在河南老家买的,没想到,百八十块钱在北京市里根本就买不了一双稍微有点姿色的皮鞋。

算了,还是回西沙屯,到村子周围的超市或者小鞋店寻访寻访吧。

祁田回到西沙屯,已是下午四点多。他疲惫地歪在床上,也没脱皮鞋,一边抽烟一边瞎琢磨。他想起了他二姑。二姑一家都在市里上班,儿子在旅游局当局长,女儿在邮政局当财务科长。祁田过去在市里教学的时候,他家和二姑家来往很密切,二姑回娘家,总是带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吃的、喝的都很高档,“嗨,反正都是人家送给你表哥表姐送的,俺吃不完喝不完,给你爷爷奶奶送来,你家孩子也跟着沾沾光。”后来,祁田买断下海做生意,弄个了赔本赚吆喝,日子一天不如一天,二姑回娘家、表哥表姐回姥姥舅舅家串亲戚的回儿越来越稀。有一年大过年的,二姑一个人回娘家,拎了一大包东西,祁田在家门口迎接二姑,看到她手里的大包,很感动:二姑毕竟是俺亲二姑呀,是俺爸爸的亲姐姐,俺爷爷奶奶的亲闺女,不管咋着,血筋儿连着嘞!

二姑打开包袱,祁田的感动变成了恶心:二姑,你可是俺爸爸的亲姐姐呀!你可是俺爷爷奶奶的亲闺女呀!我祁田可是和你紧紧连着血筋哩呀!大过年的,你回娘家,好烟好酒不带,高级点心不带,咋着也得㧟一篮子白面馒头吧?可你只背来一包旧衣服破皮鞋?你快点背回去吧,别腌臜俺了,也别丢你那当局长的出息儿子的人了,别丢你那当科长而且还是财务科长的闺女的人了!

二姑临走的时候,祁田非要她把那包旧衣服旧皮鞋背走,祁田说:“二姑,这会儿正闹非典禽流感猪感冒嘞,自家的旧衣服旧鞋子都得消消毒再穿,别人穿过的二撤货,消消毒也会传死人!”

二姑的老脸像猴屁股一样通红。过去,祁田和老婆生气,二姑这个祁家有出息的闺女总是权威调停人,她会当着祁田的面儿骂祁田。这次,老太婆咧嘴笑笑,二话不说,扛起包袱走了。从此,再也没踏进过祁田家里一步。滑县老家称这叫“断亲”。

我有多少年没见过二姑姑父表哥表姐了?二姑估计都化成灰儿了吧?她就是死了,表哥表姐也不会通知我这个到处流浪打工的近亲。

唉,还啥近亲呀?早就断亲了,已经没一点血缘关系了!

祁田起身,脱掉皮鞋,把它们狠狠摔在地上,换上十九还是二十九买来的原价一百多的真皮拖鞋。还是真皮家伙儿穿着舒服体面,一点儿也不膈脚。他趿拉着皮拖,在房间踱来踱去,一边踱步一边抽烟,脑子里一团乱麻,肚子里一股窝囊气。

还他妈踱步?住在这荒郊野外的出租屋里,还他妈像领导和有身份的人一样踱步?还像天天没事干却吃不愁穿不愁的北京人一样遛弯儿?抓紧想法弄双鞋穿吧!

祁田趿拉着皮拖儿到饭馆找吴师傅。饭馆没生意,吴师傅正在院门口搬弄他的废品宝贝,看见祁田来了,直起腰,捶捶后背,招呼祁田。

“老乡,你昨天说的那些破鞋在哪儿?我看看!”祁田开玩笑。

吴师傅笑眯眯地说:“老乡,你不是心里膈应得慌呀?可别传染你脚气,这会儿好多小年轻儿都有脚气。”

“得了脚气反正也是在脚丫子上,谁也看不见,不碍事,我看看。”

吴师傅带着祁田,进了一间石棉瓦搭的窝棚,他钻进窝棚里边,拖出一个鼓囊囊的蛇皮袋。打开,好家伙,竟然有十几双成色不等的旧皮鞋旧运动鞋。吴师傅把旧鞋一只只拿出来,放在祁田脚下,“老乡,你自己挑吧,哪双看着顺眼要哪双。”

祁田心里突然一阵温暖:吴师傅真是实打实的好人,心里有啥事儿不藏着掖着,蛇皮袋里有几双旧鞋也不藏着掖着。想起自己昨天晚上还在心里埋怨吴师傅,祁田感到自己很俗,还鼠肚鸡肠。

“都是正儿八经的名牌,看看哪双合脚,哪双能入你的法眼。”

祁田坐在一张矮凳上,一双一双地试。大多数是运动鞋,大多数是夏天穿的,好几双都合脚,成色也还可以。祁田看上了一双运动型皮鞋,只是颜色相不中,白色的,小年轻儿穿的嘛。偏偏祁田喜欢黑色。

祁田坐在矮凳上,脚上穿着那双白色皮鞋,他还在犹豫,倒不全是因为颜色,他心里还是有点膈应。白色鞋面上的污渍很显眼,但稍稍擦洗一下就能擦下来;衬里的污渍仅仅看着就让人膈应,估计也不容易洗掉。尤其是鞋垫,显然,前主人是个大个子,脚趾比祁田这个也算是北方大汉的脚趾大了不止一圈,小子肯定还比较肥壮,大脚趾的印痕深深的,好像用力踩拧出来的。嗯,就是个大个子,鞋码28,不是一般的大个子,祁田的脚伸进去,鞋尖空出足有两指长,好在,皮鞋有带子,鞋带串了足足七八扣,就是大一些也不晃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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