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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第二章

爷俩儿吃过饭,已经十点多了。小达抱着儿子,在院子里和院门口溜达一小会儿,就和儿子上床睡觉。爷俩儿总是脱个精光,小达的胳膊和双腿圈着儿子,儿子细腻的婴儿肌肤摩挲着小达细腻的大老爷们儿肌肤,儿子肥厚的小脚丫子踢腾着小达的伤腿,小达一点儿也不觉得疼。很快,爷俩儿就呼噜呼噜睡着了……

小达又笑了,就连嘴角眉梢都笑了……

那是一段多么快乐的时光啊!

唯一一次让小达记在脑子里的不快,来自一个在院子里干活儿的老乡。那年夏天暴雨不断,院子坐落在山坡上,新填的土,雨水钻进去,水泥地面下陷,狰狞地裂着老长老深的口子。房东找了在附近干活儿的农民工铺地面。巧的是,这些农民工和小达是老乡,还是相邻县的。小达很高兴,一边给老乡敬烟一边和他们聊。几个老乡问:“老乡,你在哪儿干活儿?住这样的独门独院,挣钱一定很多吧?肯定比我们挣钱多啦!”

小达呵呵笑笑,心里却有点儿不高兴。在小达老家,“干活儿”这个词用在出粗力的农民工身上,吃公家饭叫“工作”。我戴着眼镜儿,穿得规规矩矩,看着像“干活儿的”?

另一个听说话就比较刻薄的中年老乡说:“一个月不挣一万块,敢住这地儿?”

小达更不高兴了,这不是觉得我不配住这地儿?可我就是住了!

其实,那个小院两间浅浅的房子,租金一月一千六,村子里一间带厨房卫生间的房子也要八九百,小达算算,两间房带一个小院儿,不算贵。尤其是小院四下都不挨其它房屋,儿子出生了,其它地方的房东都不愿把房子租给带小孩的。

小达敢住这样的独门独院,还有一个原因,他觉得自己肯定能挣到钱。那个时候,他也就三十出头,正是挣钱的好岁数。可是,五年过去了,我曾小达又踅回了小小的出租屋,儿子老婆也留在了老家!

小达用力抽了一口烟。他抬头看看西山山影,看看小院的方位。那个小院估计得涨到两千六了吧?要是搁这会儿,我无论如何租不起。还真他妈让那个乌鸦嘴老乡说对了!莫非老子脸上身上带着住不起独门独院的相?小达猛地想起,那个老乡还真说过他会看相。

小达向桥下吐了一口口水!

这时,小路上传来脚步声。小达急忙转转身,从口袋里掏出卫生纸擦了擦眼睛,擦了擦嘴巴。夜色皎洁,香山这块儿的月色比城里好,空气凉水一样透明。小达看到,一个人影沿着小路从西营方向朝他这边走来,走得似乎还挺快。

小达又掏出一支烟,点上,站在小桥边。

人影儿越来越近。相距二三十米远,小达转过脑袋,打量打量人影儿。好像有点眼熟,西营村民?西营村才二三十户人家,小达在西营住了快一年,他认识村里几乎所有的村民和租住户。

这么晚了,还下山干嘛?哦,可能也是一个喜欢夜里遛弯儿的人。谁呢?看身形有点儿熟悉,却想不起来是谁了。真要走个迎面,打不招呼呢?

人影儿继续急匆匆地向这边走。相距十来米远的时候,小达再次扭脸盯着越来越清晰的人影,认识!谁呢?还是想不起来。

小达转过身,面朝小桥下长满杂草的小河沟,他吃力地回忆着。突然,小达想起来了:是他,小司,司小明,小达过去的一名同事!

小达一阵惊喜!他站在小桥边,叉着腰,咧着嘴,笑呵呵地,等小司走得更近一些,两人也好彼此惊喜地一起咋呼。

小司两手插在上衣口袋里,一边向小桥这边走着,一边还不时地摇头晃脑。小达听不见他唱歌,他知道,小司可能正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小子,几年过去了,走路还是老习惯,总是急匆匆地,像是去干啥大事儿,还总是摇头晃脑、哼哼唧唧。

距离小达只有三五米左右,小司注意到了他。他看了看小达,似乎怔了怔,脚步也迟疑了一下,慢下来。

小司是一个蛮帅的小伙子,白净的瓜子脸庞,双眼皮大眼睛,小达还曾经笑着称呼他“小白脸儿”。小司说,“曾哥,别这么开玩笑,好像我是一个奶油小生,蛮脆弱的人。不是的,司小明不是脆弱的奶油小生,司小明是中国猛男。有胆量漂在北京,有胆量住在香山出租屋,不算猛男?”

“中国猛男”的脚步明显放缓了。小达想着,小子可能像刚才的自己一样在寻思:这个看着眼熟的人到底是谁?小达笑呵呵的,也不开口。小子,吓你一跳吧!

小司又看了看小达。他犹豫着,磨磨蹭蹭朝前挪动脚步,脑袋转动着,左顾右盼。

小子,贵人多忘事,不记得老大哥了?

小达定定地注视着小司,眼前有点儿模糊了。夜色再好,他也看不清小司的小白脸儿,更看不清小司女人般的双眼皮大眼睛。但他知道,小司此刻正睁大眼睛用力回忆。小伙子思考问题的时候,总是喜欢圆睁双眼。

小达叼着烟卷,站在小桥边,还是笑呵呵地,等着小司惊叫“曾哥,你从哪儿冒出来了”?!

约莫只有三四步远了,小达依旧笑呵呵地等待着。突然,小达看到,小司转过身,加快脚步,头也不回地折返回去了!

小达一愣:小子,咋回事?咋着扭头溜回去了?没认出老大哥,还是不愿意搭理老相识?都不至于吧?

小达想喊他。他望着小司急匆匆的背影,试了试,没喊。他有点尴尬地站在小桥上,继续望着小司越走越模糊的背影。一阵山风吹下来,小达身上湿冷。

不会没认出来吧?不会没看清是谁吧?我戴着眼镜都能把你看得一清二楚,咱俩那次一起去体检,你小子一点五的视力,不至于看不清几步远的一个老熟人吧?

小达望着小司走去的方向。前边是一个拐弯,小司的背影越来越模糊;等小达眨巴两下眼睛再定睛看,小路上已经看不到一个人影。

小达说不出失落还是尴尬。他叼着烟卷,站在小桥上,茫然看着夜色朦胧的小路。两旁的灌木和小树倒是像一个个人影,却一动不动。小达在原地踱了几步,又看了看小路,然后,抬头看看高坡上的西营村,看看西山山影。他轻轻叹口气,摸黑自我解嘲地笑了笑,转身回去。

走到胡同口,小达又回头看了看小路,看了看西营村。

也许小司真的没认出我,或者没在意。三更半夜,一个遛弯儿的人,谁特别注意另一个也是遛弯儿的人?再说了,足有两年不见面了,乍一碰见的确可能想不起来。也可能,小子每天遛弯儿走到这座小桥边就折回去。这么说,小司不知道啥时候也搬到西营村住了?

一路上,小达不停地想着小司,想着两人过去的交往,想着小司刚才的怪异。直到睡觉前,小司的小白脸儿,小司女人般的双眼皮大眼睛,以及他喜欢微微低着头急匆匆走路的身姿,还在小达眼前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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