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命于危难：洋务运动下篇 - 第2章实业救国 - 公司的力量中国篇

第2节受命于危难：洋务运动下篇

　　江南机器制造总局创造了多个“中国第一”：研制了中国第一台车床，研制了第一艘铁甲军舰“金瓯”号，研制了中国第一支步枪，研制了中国第一门钢炮，研制了第一磅无烟火药，炼出了中国第一炉钢。江南制造总局成为了中国机械制造产业的开端，有“机器母厂”之称。到19世纪末，江南机器制造总局已发展成为中国乃至东亚技术最先进、设备最齐全的机器工厂。
　　
　　1905年，江南制造总局的造船部分独立成“江南船坞”，兵工厂部分仍称制造局。后分别改称“江南造船所”和“上海兵工厂”。后来，江南造船所在中国不同时期都肩负了振邦兴国的使命，2010江南造船所的厂址已经成为上海世博会的展区，百年一梦，恍如隔世。
　　
　　清同治六年（1867年）三口通商大臣崇厚在天津创办“军火机器总局”，规模仅次于江南制造局。九年后李鸿章接办，易名“天津机器制造局”。天津机器制造局分为东、西两局。东局设城东贾家沽，以制造火药、枪炮、子弹和水雷为主。西局设城南海光寺，以制造军用器具、开花子弹及布置水雷用的轮船和挖河船为主。东、西两局所产军火除供应本省淮练各军、兵轮、炮船外，还按时拨给吉林、奉天、察哈尔、热河及分防在江南的水陆淮军。

　　
　　以江南制造总局和天津机器制造局两大军工企业为根基，李鸿章受命北洋大臣于1875年创设北洋水师。1888年12月17日，北洋水师正式宣告成立并于同日颁布施行《北洋水师章程》。从此，近代中国正式拥有了一支在当时堪称世界第六、亚洲第一的海军舰队。
　　
　　另一洋务重臣左宗棠于1866年在福州马尾创办福州船政局。福州船政局聘用外国人担任技师，主营制造和修理水师武器装备，是当时清政府经营的设备最齐全的新式造船厂。福州船政局于1884年在马尾海战中遭到重挫，此后雄风不再。
　　
　　1889年春，调任湖广总督的张之洞在汉阳创办炼铁厂，五年后一座集炼钢、冶铁、煤矿为一体的大型钢铁联合企业拔地而起。汉阳铁厂的高炉容积达到 470立方，是当时整个东半球最强大、最先进的钢铁联合公司。钢铁是工业的命脉，汉阳钢铁让国际舆论震惊，被称为“中国之雄厂”，被视为中国睡狮初醒、与欧美争雄的标志。二十世纪初，汉阳铁厂员工达7000多人，年产钢近7万吨、铁矿50万吨、煤60万吨，占大清帝国全年钢产量的90%以上。
　　
　　从此，“汉阳造”名震中华，在抗日战争中打击日本侵略者立下汗马功劳。更具讽刺意义的是，1911年10月10日晚，棚兵程定国射击陶启胜打响了葬送大清王朝的“开国第一枪”，引爆了辛亥革命。而程定国正是张之洞在湖北编练的新军，打响“开国第一枪”的步枪正是汉阳步枪。
　　
　　江南制造总局、天津机器制造局、福州船政局和汉阳铁厂都是服务于大清政治统治的官办军工企业，距离西方资本主义的公司还有一定距离。但是，这些企业的建立无疑对当时暮霭沉沉、愚昧无知的大清帝国注入了一针强心剂。中国精英阶层以莫大的气魄和果敢的行动，冲击着2000多年“士农工商”的封建等级观念，挑战着重重封建礼教的桎梏，瓦解着封建自给自足的庞大农业体系。虽然洋务重臣未能突破腐朽的封建制度的枷锁，但是他们作为当时最为高贵的精英以经世致用之学实操工商末业，言行举止对国民开化作用巨大。
　　
　　本以制造兵器、自我救赎为目的的洋务运动，到最后不得不兴办了一批民用工业，从而催生了中国资本主义和中国真正意义上的公司。历史的车轮已经无法停止，资本主义的主宰者终有一天会回过头来革封建大清帝国的命。
　　
　　早在江南制造总局成立时，李鸿章在《置办外国铁厂机器折》就写到：“洋机器于耕织、印刷、陶埴诸器，皆能制造，有裨民生日用，原不专为军火而设”。他甚至还大胆预言：“臣料数十年后，中国富农大贾必有仿造洋机器制作以自求利益者。”
　　
　　历史的进程正如李鸿章所料，洋务运动后期，为解决洋务军事工业资金、燃料、运输等方面的困难，洋务派打出“求富”的旗号，兴办了一批官民合办、官督民办民用工业。
　　
　　1872年12月23日，李鸿章呈《设局招商试办轮船分运江浙漕粮由折》奏请朝廷试办轮船招商局。奏折中这样写道：“目下既无官造商船在内，自无庸官商合办，应仍官督商办，由官总其大纲，察其利病，而听该商董等自立条议，悦服众商。”与以往的创办企业不同的是，在盛宣怀草拟的《轮船招商局章程》中明确提出官督商办而非官办的组建方式。
　　
　　这份公司章程是近代中国第一个真正的公司章程。官督商办在几千年来官办一切的黑箱里打开了一道天窗。之后的100多年里，官商烟云一直萦绕在中国商业社会的上空，成为百年来挥之不去的阴影。
　　
　　与其它洋务企业从事军工业务不同的是，轮船招商局从事客运和漕运等项民用运输业务，成为中国第一家近代轮船航运公司。
　　
　　由军工企业转向兼办民用企业，由官办转向官督商办，轮船招商局的成立破开了洋务企业利用民间资本从事民用业务的坚冰。几千年来，中国社会第一次以官方的名义引导民营企业的发展，先河即开，滚滚东流。
　　
　　在外商洋行的打压下，开办不久的轮船招商局亏损严重。次年7月，李鸿章委派上海买办商人唐廷枢为总办，徐润、朱其昂、盛宣怀为会办。唐廷枢，此公出身买办世家，精明能干，名震商界。为扭转资金周转的困局，唐廷枢入局当月向李鸿章报告：“刻下赶紧招徕殷商入股，计应需之数，已得其半。”

　　
　　经营买办多年的唐廷枢提出一个寻常而大胆的想法——公开招股募资。合伙经商，中国古已有之，但是公开招股募资，这是中国几千年的第一次。这一大胆的想法实际上是股份公司的胚胎，一个前所未有的组织即将诞生。
　　
　　李鸿章同意了唐廷枢的提议，唐廷枢“原系仿照西商贸易章程，集股办理”，“以一百两为一股，给票一张，认票不认人”，“以收银日为始，按年一分支息，一年一小结，总账公阅，三年一大结，盈余公派”，草拟《招商局招股书》，对外公开募股集资。
　　
　　中国第一家股份制公司就此诞生！它成为了中国公司的鼻祖！这是一个中国商业史上最值得纪念的标志性事件！在中国商业史上，民间资本第一次得到官方认可，民间商人第一可以与官府平起平坐“总账公阅”。
　　
　　公开招股集资、股东推选董事会、所有权和经营权分离、股票可转让不可抽资、按股付息分红，轮船招商局在集资、经营管理、盈利分配等方式上已经具备近代资本主义股份制公司的特征。
　　
　　公司，这个西洋产物，从此走上中国历史的舞台，以自己独有的方式改变中国社会，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

　　
　　唐廷枢，不愧资本运筹的人才，招商局分两期议招股本，1883年股本达200万两。在此过程中，招商局击溃了英国太古、怡和、美国旗昌三大洋行的联合围剿，并于1877年成功收购旗昌轮船公司的所有产业，迫使英国太古、怡和与其签订“齐价合同”。此时，招商局已经在天津、牛庄、烟台、汉口、福州、广州、香港及国外的横滨、神户、吕宋、新加坡等设分局，资本共计420余万两，成为当时中国规模最大、效益最好的民用企业。
　　
　　轮船招商局，成立了中国近代第一支商船队，开办了中国第一家银行、第一家保险公司、第一家电报局，修建了中国第一条铁路，是中国民族工商业的先驱。
　　
　　1978年，当中国再度打开国门时，招商局独资开发了中国第一个对外开放的工业区——蛇口工业区，并相继创办了中国第一家商业股份制银行——招商银行，中国第一家企业股份制保险公司——中国平安保险公司等。
　　
　　招商局，肩负使命，开创先河，引领着中国商业历史，改变着中国社会格局。
　　
　　有了招商局的成功经验，光绪三年（1877年）李鸿章委派唐廷枢赴天津，仍然以官督商办的模式创办开平矿务局。

　　
　　从江南制造总局到开平矿务局，洋务运动的功绩并非只是创办了几家与外国公司匹敌的企业，而是全面影响了当时中国的政治、经济、文化、教育，大大推动了中国社会的文明进程。
　　
　　在官办洋务企业的带动下，中国东南沿海相继出现一批民营企业，这些企业都是中国民族企业的先驱。1872年，陈启沅回国创办继昌隆缫丝厂，它成为近代中国第一个民族资本经营的机器缫丝厂。中国兴盛千年的丝绸业与近代工业相结合，乘上公司的战舰继续起航，后来张謇、荣氏兄弟发扬光大，直至今日依然成为中国民族工业的中坚力量。
　　
　　江南机器制造总局的翻译馆不仅造就了徐寿、华蘅芳、徐建寅等中国近代第一流的科学家和工程专家，它更成为了当时全面介绍、学习世界先进科学技术窗口。福建船政局创办了福州船政学堂，学堂以中文、法文双语开课，所用教材均是来自欧洲的原版教科书，优秀的学生被选拨到英国和法国的大学留学深造，培养了大批技术人才和管理人才，成为中国海军的骨干力量。
　　
　　张之洞不但纲举目张，以“中学为体，西学为用”高度概括洋务派思想，而且在湖北兴实业、办教育、练新军、应商战、劝农桑、开城市，大力推行“湖北新政”。文武商三强并起，最终,湖北武昌打响了覆灭清王朝的“开国第一枪”。
　　
　　今天以“自强弘毅、求是拓新”为校训的武汉大学，其前身就是张之洞于1893年创办的自强学堂。
　　
　　学习西方、自救图强，经世致用之学沉重地打击了当时士大夫浮夸空洞之学风，引发“学校与科举之争、新学与旧学之争”。
　　
　　洋务风化天下，民智懵懂初开，官办商人、买办商人、民间资本家、绅士资本家、工人阶级，官商士工跃跃欲试，大清帝国何以解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