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一天到晚游泳的鱼

　　“她已经会动了，早晨，或者傍晚，动得越来越频繁，只是位置不确定，有时在左，有时在右。我在想，她是不是一条越来越壮实的小鱼，正在我的子宫里游来游去……”上一天班，晚上回家，一个人坐在灯下，给他写信。

　　那时，我已怀她五个多月，仍然在吐。人家说，妊娠反应，过了前三个月后，一般就不那么强烈了。可我，到第五个、第六个月，仍然吐，不能吃任何油腻的东西。那一段时间，差不多就是靠各种水果在支撑着。香蕉，葡萄，西红柿……就那些，也只是从嘴里过一下，吃下去，用不了多久，就吐了。

　　单位上给的一间单身宿舍，一间又窄又小的屋子，是我们的栖身之所。在屋前那个小小的洗手池边，每天每天，都要对着它吐个天翻地覆，却再也没有人来给我递一杯清水，没有人轻轻抚下我的后背。两家父母离得都远，他更是远在天边。吐得胆汁都出来了，眼泪也出来，是真的流泪。单位上的大姐看不下去：“小王，你说你当初怎么就想起嫁个军人？看看你隔壁小张，早出晚归在一起，跟你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隔壁小张，一个与我同龄的女子，差不多时候的婚礼，差不多的时间怀孕做妈妈。她那边一直欢声笑语，我甚至都能听到她的老公趴在她的腹上轻轻对胎儿说话的声音：“宝宝，爸爸去上班了。”“宝宝，爸爸回来了。”“宝宝，咱们出去散步……”

　　我的宝宝，只有我跟她说话。

　　每天，风雨不动的育儿书信，写下来寄给远方的他。他不能像寻常的父亲一样，体会那份将为人父的快乐，我只能用自己的书信来弥补一下他心头的那份遗憾。若非现实所迫，有哪一位父亲，不愿意亲眼看着自己的宝贝儿一点点长大？所以，他们说他们的，我却从来没有怨，甚至也不再以那些为苦。相守有相守的幸福，离分有离分的快乐。幸福，快乐，全在一份心态。

　　每天清晨，还有黄昏，是我和她的固定散步时间。我们的单位在城郊，出了单位大门，就是一片开阔的田地，再往前走，是绕城而过的汶河。清晨，初夏的田野还被一片淡淡的雾水笼罩着，我就收拾妥当从家出发。麦梢儿已黄，清晨的风轻轻掠过，一阵淡淡的麦香就扑面而来。一条不宽的小径，直通南边的汶河岸。路边的杂草，杂草丛里冒出的星星点点的小花儿，紫色、黄色、白色，还带着晶莹的露水珠儿。这些平素那么容易被人忽略的东西，因为那时的我已有了一双母亲的眼睛，便生动活泼起来。轻轻越过一朵柔弱的蒲公英，对她说：“宝宝，知道这是什么吗？蒲公英。”；穿过挂满牵牛花的篱笆帐子，将鼻子凑在一朵淡粉色的花儿上轻轻嗅：“宝宝，牵牛花，也叫喇叭花，香不香？”那样一个柔软又多彩的早晨，我们一路走一路说。天上的一朵流云飘过，我轻轻为她唱一曲《高天上的流云》，流云下一只鸟儿飞过，我为她吟“一行白鹭上青天”……黄昏的汶河岸边，是我和她最常光顾的地方。金色的阳光洒在宽阔的河面上，杨柳丝丝，在岸边揽水自照。“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这一首诗，我给她读了整一个春天又夏天。直到秋来临，柳叶黄，才给她换成一曲“碧云天，黄花地，北雁南飞”。

　　那时，我真的不懂什么胎教。偶尔会读一些有关的书籍，里面教给人的胎教方式五花八门，什么语言胎教、音乐胎教、抚摸胎教、光照胎教等等，让人无所适从。但所有的胎教方式里似乎都会提到一点，母亲的安宁与享受会给腹中胎儿带来一份安宁舒适的生活环境，也利于胎儿的生长发育。所以，胎教不必跟风，不必强求，用自己喜欢的方式跟她交流，或许就是最好的胎教。准妈妈应该保持一份快乐的心境，这比什么都重要。

　　那时候，若有路人看到我，一定会偷偷笑吧。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女子，一路走，一路自说自话自笑。没有听众，却把自己当成最出色的演说家，演给那一个又一个初夏的清晨来听，演给被夕阳染成金黄的黄昏来听。他们哪里知道，我的小听众，我那个聪明又可爱的小听众，那会儿，正惬意地躺在妈妈温暖的子宫里，享受着大自然给她带来的恩赐。

　　那一个又一个的清晨、黄昏里，与那些风花流云的亲密相亲，那一次又一次隔着肚皮的快乐交流，是否抵达她小小的心房，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但我却坚信，那时的我，却已给她打下了快乐的底子，她爱大自然，爱小动物，应该是从那时就开始了。我也相信，那些她或许根本没有听到或者无法理解的诗歌、语言还是在潜移默化中给了她很深的影响。她睁开眼睛，看到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就是多姿多彩的，所以，到现在，她仍然单纯着快乐着。她三个月大，就能读懂大人的语言甚至是肢体语言。有好客的朋友要送她一片饼干，她兴致勃勃伸出手去。我只淡淡地扫了她一眼，说：“不能随便要别人的东西哦。”那只小手就怯怯地缩回来，她的脸色拉下来，将小脑袋趴在我的肩膀上，再不肯伸手。再给，无论如何也不要，以后也不要。朋友说，你怎么教育孩子的，从来不伸手要别人的东西。我倒不为这一点觉得骄傲，我只为那个三个月大的婴儿，她对语言的解读能力觉得奇怪。她竟然能听懂。

　　那条快乐的小鱼，一天到晚游来游去的小鱼，她就那样陪着我，伴着我，一天天在我的体内长大、成熟。母亲小小的子宫，再也装不下她日渐肥硕的小身体，也装不下她对这个大千世界的无尽好奇，她要出来，来亲眼看一看妈妈一直为她描述的美丽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