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节 艰难的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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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艰难的旅行
人群躁动的站台,他左手拎着一只重重的行李箱,右手拎着一只大大的食品袋,送我上火车。一个月的探亲假,就那么结束了。他因为有任务在身,无法送我到家。
那时的我,吐得仍然厉害,身体也虚得厉害,走路都似乎在打晃。在此之前,有过几次离别,却没有哪一次能比那一次更让人心中凄惶。军营里的硬汉男儿,流血,流汗,唯不流泪。那一次,他却流了泪。他没有当着我的面,而在回去的夜里,在那个我们共同呆了一月的房间,捂着被子呜呜地哭。这是他后来告诉我的。
我的泪,却是当着他的面就下来了。
无助,惶恐,一个人的寂寞旅程,前方路上会有什么样的凶险不测,不知道。牵挂,疼痛,是我离开他之后他的日子。为了那趟回家,他把身上所有的积蓄都掏出来给我,除了路费,大包小包吃的用的,还有被他强行塞进手里的几百块钱。他说,不是一个人了,不能委屈了自己。那天,他回程,身上竟然只留了十五块钱。五块钱是回程的车票,十块钱,支撑他到下个月发工资。那时,离他发工资的日子还有半月。
我想过,离别的时候,勇敢地向他微笑,不让他担心,不让他牵挂;我想过,我要大声地告诉他,我会把他心爱的我和孩子平平安安带回家。他满头大汗帮我安排行李,又婆婆妈妈叮嘱我要注意这注意那:“要是你身边的旅客有吸烟的你受不了,就把包里的瓜子糖果拿出来分给他们吃,我故意多买的。”他连这个都想到。他自己节省得连最起码的生活费都不留了,却慷慨地拿钱出来买了东西给那些陌路人,只为能让他们在旅行途中给他的妻儿多一些体贴与照顾。眼圈儿忍不住发热,我去开自己随身带着的小包,找钱,抽出两张,往他手里塞:“你身上一个钱不留,回去日子怎么过?”
“部队上有吃有穿,没钱照样过日子。”他固执地不要,再给,仍然不要。
一急,眼泪就止不住地掉下来,我把那两张一百元的钞票,生生地抛在他面前的地上:“给你你就拿着!你这人怎么这样子啊!”声音很大,引得周围的行人都回头来看。他笑,却是比哭还难看的笑,弯腰捡起来,还是只留了一张,另一张又重新塞进我的口袋。
“回去用钱的地方多。”他重复地说。那时,他每月的工资是八百多,那一次,除去路费,买各种东西的钱,他往我包里就塞了一千多。借的,他连下一个月的工资也支出来了。
转身,眼泪汹涌澎湃。我再不敢回头去看站台上扬起一只胳膊的他……
那个夜,一个漫长得似乎没有边际的夜晚。火车硬座,十几个小时的车程。身边是三个常年在外跑的生意场上的男人,打扑克,喝酒,抽烟,肆无忌惮地讨论着各自的荒唐生活。烟雾腾腾里,我缩在车厢的一角,被胃里一阵又一阵的恶心感撞击。实在忍不住,轻声提醒他们:“对不起,我受不了烟味儿,能否少吸一点。”“好,好,我们不吸。”嘴里答应着,照样吞云吐雾。不敢再提醒,想起他上车之前给我准备的那些“糖衣炮弹”,赶紧站起来翻找出来递上去:“我这里有瓜子零食,分给大家吃。”三个大男人,并不客气,说声“谢过”,扯开就吃起来。这才发现,那么多的零食,也经不住他们吃,吃完,时间已是半夜,仍然没有困意。新一轮的烟浪袭击再度袭来……
已然那样子,心里倒坦然了。固执地在心里跟自己说:你能行的,坚持住,就要下火车了。你不能着急,不能动怒,因为你不是你自己,你还带着你们的宝贝儿。
就那样,一夜未眠,又一路坚持。到徐州,下火车,一个人拎着沉重的大箱子去汽车站买票。这时才有点怨他,当初往里塞东西,恨不得把所有他能想到的都让我带上,为什么不想想我一个人拎着那么大一只箱子如何走。事实上,当时他也是被离情冲昏了头了,等到载着我的火车慢慢离开,他才猛然醒悟,那只大箱子,他可以给我送到火车的行李架上,可我下了火车呢,还要折腾着倒两次汽车才能到家啊。已经来不及后悔,余下的路,我要一个人走下去。
前一夜未睡,下了火车又急着去买汽车票,票才拿到手,离车子开的时间,只有不到半小时。已经来不及吃饭,只好上车。又是三个多小时昏天暗地的折磨,数次,我只觉得自己的眼前一阵阵发花,要倒下去。一次次又告诉自己,不能倒,为了他,也为了腹中的她。在临沂下车,已是下午一点多,再买票,才是回家的路。实在撑不下去了,在车站门口看到削好的黄澄澄的菠萝,一块块,泡在清清的水里,一下要了两块,狼吞虎咽地吃下去。拍拍肚子,对她说:“好了,吃饱喝足,咱们继续上路。”
一直很感谢那一辆开往家乡县城的中巴车,车上的司机,卖票的大哥,还有一车子的乘客。才上车,车子开出不到数分钟,胃里又开始翻腾,急急站起来想问司机要一只塑料袋子,来不及了,才吃下去的菠萝全吐在了车厢的地板上。吐得眼泪鼻涕流了一脸,那种狼狈相,一定很不堪。也曾经有过这样的经历,外出的车子上,有人晕车吐到车内,司乘人员全是一脸的厌烦。可那天,很庆幸自己遇上的全是热心的人。见我吐,卖票的小伙子赶紧给我拿来一瓶水,让我漱口。旁边的大妈笑着给我安慰。满腔的孤独无助,在众人的安慰声里被抚平。
回县城的路上,修路工人正在热火朝天地修路。大型的卡车,满载着石头沙子在颠簸不平的路上来回奔忙,浓烟似的尘土透过车窗玻璃的缝隙钻进来,车厢里立即就被笼罩在一片黄沙烟雾中。却顾不上像其他人那样捂嘴巴,我的双手一直轻轻地护在自己的腹部。也许只是心理作用,我以为,那样,至少可以让体内的她少受些颠簸之苦。
那是我和她第一次经历如此漫长又艰难的旅行。从那一次旅行开始,我明白,有她在,我决不能再是那个弱不禁风、任性又随意的女子了,我要为她,变得勇敢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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