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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第五章

白少廷嗤笑一声:“当天下午就摆平了。”他看我一眼,我正低头理牌,他复又加了一句,“廖大少亲自出面托人办的。”

余啸口气不胜唏嘘:“这种事儿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他们倒是兄友弟恭。”

白少廷在右手边黄花梨木几上那个鼠灰色的玉石缸边缘轻轻弹了弹即将燃尽的烟,唇角讥诮笑容高深莫测:“你没读过《左传》吗,《郑伯克段于鄢》那篇庄公是怎么对共叔段的?”

余啸一边摸牌,面上却茫然得一头雾水,他思忖片刻,还是问道:“《左传》?”

白少廷也不继续说破,只淡淡道:“回去尽可把我的话原原本本学给你们家老爷子听,让他好好考虑现下局势再做决定,免得晚节不保。”

牌桌一时鸦雀无声。

我摸张牌开杠,再摸杠上开花,然后利索地摊开一水儿整齐的万字牌:“清一色对对胡。”

白少廷懊恼地大叫一声,凑过来要看我的手心:“翘翘,你这个小骗子还说不会打,快让我看看你是不是出老千!”

廖长宁进花厅时,白少廷正拉着我的手腕嚷嚷着非要验明正身不可。

我恼他胡言乱语,正愤愤不平地试图挣开,抬头就看见廖长宁眉头微蹙,眼底薄薄地带着一丝不快,低沉了声音问:“你们在做什么?”

我连忙趁机离白少廷远了一些。

余啸和他那位女伴站起来热络地跟廖长宁打招呼。

顾雁迟跟在后面含糊了几句场面话,就散了牌场。

花厅重归寂静,只剩我跟廖长宁两个人。

廖长宁扶着沙发椅背慢慢坐了下来,低垂的眼眸中一片清寒,鬓角利落,眼角有一条极其性感的细纹,他是如此让我着迷。

我就站在他对面,没人让我坐下,我便站着。

月亮已经悄悄升至头顶,花厅外面湖畔的竹林细长繁密的叶子在夜风轻拂下飒飒作响,木棱雕花窗外可以看到山峦起伏连绵的远景。

此时正逢廖家江山新旧掌权人更迭风云变幻的时刻。

廖长宁的心腹幕僚早已经开始奔走游说,重新划归势力范围。我自幼时起便在学业上十分刻苦认真,至今仍能完整背诵《古文观止》两百二十二篇,《郑伯克段于鄢》也不例外。

庄公之于共叔段,简而言之,不过捧杀二字而已。

那天的廖长宁,与我想象之中的他相去甚远。我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感情,要知道,成长从来都是一件极为艰辛和痛苦的事情,其中也许有快乐,但比起痛苦来,那是微不足道的。

三观类似,才能此生共携手。

我心中起了隐约的退却之意。

廖长宁兀自靠坐在沙发上静默片刻,右手支在沙发扶手上撑了撑额角。

我还是一动不动地站着,窗外月影摇动数茎滇茶,有清新的香气翩然。

他叹了口气,低声对我说:“过来坐吧。”

我乖巧顺从地在他身旁那张铺了丝绒垫的雕花沙发上正襟危坐,抬眼就看到他微微拧着眉头,似乎是斟酌了很久才谨慎开口:“少廷平时就是那副放荡样子,你以后少跟着他那些朋友胡闹。”

我连忙低声应了:“嗯,我知道了。”

廖长宁看我谨小慎微的样子,好像突然心软了一样,放柔了声音又说:“你年纪还小,要多在功课上面用心。读书的时候要过得值得,你以后想起来才不会后悔。”

我又点头回应:“嗯,我会努力。”

廖长宁穿一件蓝底紫色小格子衬衣,墨荷颜色的修身长裤,靠在宽大的沙发中舒展着双腿,清癯俊秀的眉目中有些难掩的倦怠黯然。他日理万机还肯花心思拨冗管教我,我本该诚惶诚恐地受宠若惊,但是我却听到自己跟他说:“我想回学校去了。”

我甚至都没有象征性地将已经准备好在嘴边的借口说出来。

他反应过来我有些不对劲,问我:“觉得不服气?”

我低着头没吭声,我也没有觉得不服气。

廖长宁的口吻永远都带着一种身在上位者的笃稳缓沉,事实上在他眼里我只是一个偶尔闹脾气的小女孩,他也根本犯不着浪费时间和精力跟我置气。

果不其然,他只是安抚性质地无所谓地笑了笑:“今天已经太晚,明天我安排雁迟送你回去。”

从花厅出来的九曲廊桥,我遇到顾雁迟提着公事包和电脑,似乎是等了不短的时间。

他看我耷拉着脑袋情绪低落,了然似的问我:“挨训了?”

我点点头,凭栏而立侧过脸转向花厅的方向,尽管那个角度已经看不到廖长宁。

顾雁迟笑着安慰我:“长宁这几年是有些过于苛刻,手下人终日提着一颗心,唯恐一个不小心惹他不快,不过刚才的事情他并非是冲你。”

我小声“嗯”了一声,心里好受多了。

他思忖片刻,又继续解释道:“少廷是从小被家里人宠惯了的,性子太随意,这么些年身边女伴走马观花似的换,也没见他对谁真正上心,长宁是怕你吃亏。”

顾雁迟话说到这一步,就是真的放我在心上了。

我岂是不知好歹之人,连忙郑重应了:“嗯,我知道了,以后会注意的。”然后我又小声加了一句,“今天真的只是闹着玩,白少廷对我也根本没有那个意思。”

顾雁迟温和地笑笑,稍微提起手中的公文包,对我说:“快去睡吧,我们还有事要做。”

我几乎一夜无眠。

次日微雨,顾雁迟没有出现。早饭时慧姨拉着我的手说了许多体己话,送我出来时亲昵地用掌心摸摸我的脸,嘱咐我:“翘翘以后一定要常来玩。”

她打包一堆水果吃食给我,又不准我推辞。

从园子里出来的第一道门直通山庄主道,我眼皮一跳,是廖长宁惯常开的那辆白色卡宴,但是不见他地人影。司机早就候在了门前,此刻连忙下车撑了一把宽大的黑伞接过东西安置在后备箱,我心中难掩微微的失落。

慧姨与我拥抱告别,我转头便看到淅淅沥沥的冷调微雨中,花木葱茏的主道上转进来一台珵亮的黑色奔驰,轮廓流畅的线条擦过如丝细雨,腾起小颗的透明水珠像轻烟缭绕。廖长宁从副驾驶后排的座位上下来,立刻有侍从给他撑伞,他穿着正装,白衬衣外面套一件藏青色西服,玉雪仙人一般的姿容。他往前走了几步在我面前站定,简单跟慧姨交代了一句:“我载翘翘回学校。”

慧姨笑着拍拍我的手背,说:“长宁多疼你,特意从外面回来。”

我乖巧地爬上他的副驾驶位,车子平缓滑出的弧线微微溅起朵朵水花。

廖长宁没有跟我说话,安静地注视前方的道路,脸色不太好看。我推测时间,他昨晚在连云山庄做完工作,应该是连夜出去,又一大早赶回来,精神不济也是理所当然。

我几乎又要忍不住自作多情。

我主动向他示好:“我回学校是因为要帮忙组织一个义卖的活动,不是跟你闹别扭。”

廖长宁竟然很受用,舒展了眉头看我一眼,无声地笑了笑。

我也放松下来,跟他闲聊说道:“我也根本不喜欢白少廷那种类型的男生。”

廖长宁挑了挑眉,颇感兴趣地问了一句:“哦?那翘翘喜欢什么样子的?”

我靠在椅背上托着下巴沉吟片刻,跟他说:“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他毫不留情地犀利点评:“小女孩的英雄情结。”

我也不恼,顺势问他:“你呢,你喜欢什么样子的女孩?”

廖长宁似乎没想到我会冷不丁地问出这样的问题,他有些为难地皱皱眉,好像之前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一样。他又不愿意随便敷衍我,所以兀自沉默了一会儿。

我心中忐忑,情绪越来越不安。

车子转出盘山公路,市里有些堵车,停在灵桥上的时候,能看到甬江里茫茫的水汽。

廖长宁最终也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随便话锋一转就把我带入了其他话题,只是他不知道我心中一直还惦记着罢了。

他将车子停在我的宿舍楼下。

慧姨给我带了两大袋食物,他口气温和地跟宿管阿姨商量:“送家里的妹妹上学,东西实在太重,小姑娘拿不动,能否让我上去一趟?”

我有些心灰意冷。

从春到夏。

季节的过渡就像一场恋爱的开始,晦暗不清暧昧不明,拖泥带水牵绊不休,突然有一天阳光大好气温飙升,第二天又被残酷地打入无尽的冷空气中。

廖长宁没有再联系我。

偶尔我会忍不住去搜索引擎中键入与他相关的那些关键词,但是也鲜少有他个人消息的更新。

我觉得整颗心都是空荡荡的。

躁动不安,茫然杂乱。

没有课的时候我就独自坐在自习室里准备六月份的CET-4,填完厚厚一摞真题试卷之后,我自觉胸有成竹,然后又报了七月份的雅思考试,单词密密麻麻地几乎写满了手边所有的草稿纸。

每天晚上我都会去蹭设计学院的绘画基础课,偌大的教室空空荡荡的,大家都忙着逃课去挥霍青春。我坐在最后一排,桌子上放一张从作业本上撕下来的白纸和一支铅笔,就可以消磨整个晚上。像在和自己赌气一样,我画完了一本厚厚的速写,光影记录中有阴仄的寝室走廊、操场稀疏的嫩草、篮球场的夕阳,烂漫至极的落英……我画得其实并不好,只是想用忙碌的时间来填满心中的那块空缺。

我记得廖长宁对我说过的,读书的时候要过得值得,你以后想起来才不会后悔。

我的整个年少,单纯得毫无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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