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名:
密码:
第4节 第四章

他回想了下那天的对话,似乎觉得很有趣,又有点无奈地笑了笑,对于我的刻意曲解不置可否。他低头,路边灯光掩映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在校园夜色的背景之上,他立体的五官又生动鲜活了几分。他接着问我:“那你吃过饭了吗?”

“没有呢。”我回答得很干脆,中午啃了个三明治之后就一直彩排到晚会开始,紧接着就是表演,此刻我正饥肠辘辘。

他转身往台阶下走了几步,拉开车门:“陪我去吃点东西。”

我踟蹰着不肯挪动双脚,指了指自己头上翘着的两根冲天辫:“我必须得回去洗个澡才行。”

廖长宁送我到宿舍楼下。

我用最快的速度奔上楼洗了澡吹了头发,梳了简单的马尾,换了一件胸前有长颈鹿图案的白色T恤,荷叶边领子的桃红色开衫,黑色的半身蓬蓬裙,圆头的小羊皮平跟鞋,是最简单素净的学生模样。

迟疑了片刻,我又迅速打了一层薄薄的粉底,略微画了浅浅的淡妆。

再下来的时候,他正倚靠在驾驶位上出神。

他今日开了一辆白色的保时捷卡宴,似乎这才是他惯常的代步工具,就停在宿舍楼下的一丛疏影之中。车窗半开,能看到他的衬衫袖子挽起到臂弯处,左手掌支在后颈,姿态放松而随意。

夜风习习,这样的天气,太适合心不在焉。

我一路小跑着过去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下,他回神低头看了一眼腕表,淡淡地笑道:“还不到半个小时。”

我不知道他是否在揶揄我,所以没有接话。

廖长宁看我半天都没有反应,无奈地浅叹一口气,凑过来帮我系安全带。

我被吓了一跳,整个脊背本能地挺直向后座靠,他身上有温和的松木香味和淡淡的烟草味道,能看到他修长白皙的后颈和衬衣下面突兀的脊骨形状。

此刻,校庆晚会散场,校园内重新沸反盈天起来。

廖长宁小心避过人群,七转八拐地开出校门,才开始在夜幕中飞驰起来。华灯初上,都市的霓虹蜿蜒成闪烁的车水马龙。

他没有说话,随手打开车载电台,车厢内缓缓流动一阕钢琴曲的纯音乐《River Flows In You》,最擅长描写都市爱情的韩国音乐家的作品,我很喜欢,几乎沉浸其中。

“翘翘……”他突然低声唤我,像小时候一样。

我连忙伸手把音量调小。

他似乎心情比之前好转许多,甚至有些被我这种条件反射一样的讨好行为所打动,嘴角噙着笑意问我:“平时会觉得功课困难吗?”

我有隐约的忐忑不安,他的口吻太过关切,已经远远超过了才见过两三次面的普通师兄应该在的范畴。

我摇头,照实回答他道:“我是省里理科成绩第二名考出来的,上个学期综合绩点在我们学院是第一。”顿了顿,我又加了句,“我有拿新生入学奖学金,还有去年的年度综合一等奖学金,已经没有再用家里的钱了。”

廖长宁唇角的微笑突然变得很复杂,他甚至微微皱了眉,好像敏感地捕捉到我话中难言的重点一样,又问我:“家里经济有问题?”

我后悔自己乱说话,连忙否认道:“没有,是我觉得自己长大了,可以养活自己了。”

他显然不太信,却也没有继续追问。

单调的手机振动声提示有电话进来,驾驶位右侧的置物格在车内昏黄灯光的照耀下泛着粼粼光泽,是顾雁迟。

廖长宁的目光只略略扫过手机闪烁的屏幕,便用蓝牙耳机接通了。

我安静地坐在一旁,听他低声应了一句,说:“嗯,我在外面。”

他低沉的声线中有一些不耐烦:“你处理吧,我最近要休息一段时间。”

他轻呼一口气压抑了情绪:“随他去,不用理。”

他变换姿势,左手的指尖抵着额角:“没事,有点累。”

廖长宁只简单讲了几句就挂了电话,眉间闪过一丝疲惫的悒郁。

我那时候还不知道他究竟困顿于何种境况,只是单纯地希望未来不远的某天我可以走到他身边,用自己绵薄之力换他片刻温柔的笑靥。

我曾经那么纯粹地爱他,那么地义无反顾。

我斟酌开口:“我们小时候在连云镇是不是曾经碰过面?”

他的注意力果然被我吸引过来,唇角漾起淡淡的浅笑,眉间眼梢俱是和缓温柔:“你终于记起我?”

我心中五味杂陈,回想起上次他一语双关的试探,加之他今日特地来学校找我,又用幼时称呼亲昵地唤我,我就料想,或许他已经通过其他方式确信心中所想。

我若一直揣着明白装糊涂,待他主动提及,我反而不好解释,索性先下手为强。

又听得他说:“上次见你,我不太肯定,你变化太大。”

我忍不住转头直视他疏朗的侧脸,向他问出心中的疑惑:“那你上次怎么没直接问我?”

廖长宁被我问得一愣,敛眉思索了片刻,沉吟正色反问我:“翘翘,你之前是故意装作不记得我?”

我面上一红,惊异于他思维上的敏锐,嘴上却还是不服气地与他争辩:“你拐弯抹角,我为什么要开门见山?”

“伶牙俐齿。”他宽厚地笑笑,没有跟我计较。

其实,廖长宁的性格与其说是温柔和煦,不与争锋,倒不如说是淡薄冷情,很少有人有事能牵动他的情绪。很多事情,他不计较,也不介怀,不是因为他有多么宽容大度,只是因为他根本就不在乎,觉得无所谓而已。

我也是在很久之后才想明白这些。

车子转入使馆区附近的街道,郁郁葱葱的宽大梧桐树叶遮蔽了路灯的微芒。立刻有殷勤的侍者迎过来替廖长宁泊车,我亦步亦趋跟着他走进餐厅。

说是陪他吃饭,廖长宁却只是放松姿态靠在椅背静静地饮了两杯红酒。

而我实在太饿,面对工笔画般精致的餐食只顾大快朵颐,头盘沙拉主菜吃完,撑到了十二分饱。

旁边的侍者走过来问要不要甜品,我犹豫着说不用了。

廖长宁笑着又加了一个熔岩巧克力慕斯,端上来我出于礼貌尝了一口,不知道怎么回事,手就是不能停下来,一勺又一勺。那天的氛围实在是太过轻松美好,我稍微有些放肆,吃完之后竟然敢忍不住抱怨他:“都说了不用吃甜品了,你为什么还要点?”

他口吻笃定,含笑轻轻摇了摇手边的水晶酒杯:“因为我知道你没说实话。”

廖长宁与我谈及年少的旧时光。

他记得教我写字画画,每回我都会弄他一身墨汁水彩。

他记得我放学后总是爱带礼物讨好他,有时是时令的新鲜食物,有时是河滩上捡来的漂亮石头,还有一次带了一捧路边采摘的鲜花过去,害得他过敏并发支气管炎。

廖长宁眉眼沉静,就坐在我对面,背景是餐厅宽大的玫瑰窗,华美的丝绒帘和精致的雕花铁栏。他缓缓说起那些有我参与的曾经,那些盛开在他生命之中的浮沉倥偬。

那一刻,我满足得好像已经得到全世界。

出来的时候,在餐厅宽阔轩敞的门厅,廖长宁遇到了认识的人。

那个五十岁出头的中年人穿了一件夸张的改良唐装,因为发福得厉害,所以有些衣不称身。

廖长宁只是静静地站着,气息沉沉,侧影就像从画中剪裁下来的。

只听那人一边向我们走过来一边殷勤地打招呼:“听说今次股东会之后安排了庆功宴,大少怎么倒来这里躲清静?”

廖长宁脸上已经换上了无懈可击的笑容,暗夜流光里他的声音显得有些清冷,他轻咳一声,道:“顾叔也说了是庆功宴,那自然只有有功之人专飨,我若出现,岂不是扫兴?”

他没有想到廖长宁会如此直接自嘲,面子上有些抹不开,但似乎并不愿意得罪廖长宁,又试图转移话题。我听得他说:“还没有恭喜大少你好事将近,到时候一定不要忘了给我这个老头子发请柬啊,我可少不得要去凑个热闹讨杯喜酒喝。”

廖长宁不置可否地笑笑,却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

那人这才注意到廖长宁身后站着的我,眼中颇有寻味之色,面上也表现得十分明显,毫不掩饰地笑问:“原来有佳人在侧,这位是?”

廖长宁礼数周到地欠身,但是微微上挑的眼眸天生就带了几分倨傲神色,他淡淡向对方介绍:“舍妹,刚从老家过来读大学。”又转身轻声召我过去,“翘翘,过来跟长辈打个招呼。”

我纵然有十二万分不情愿,却不愿意拂他颜面,只好慢吞吞地挪过去,略微点头致意。

好在廖长宁对于我的无礼也不是很在意。

餐厅侍者将车子停在阶前,他的手搭着我的肩,携我上车。

夜风渐凉,四月的万物都在蓬勃成长,我的内心却有梦凋零的声音,一片荒芜。

我曾经设想过,他会不爱我。

也曾经设想过,他已经有了自己深爱的人。

我也能明白,其实很多时候,爱一个人并不一定能和他在一起。我跋山涉水来到他身边,却也只落得这样一个荒凉无比的境地,他竟然已经有了打算准备结婚的人。

我深刻体会到那种切肤之痛,那种能摧毁一个人的意志的无能为力。

那种从云端跌落的,幸福。

最新书评 查看所有书评
发表书评 查看所有书评
请自觉遵守互联网相关的政策法规,严禁发布色情、暴力、反动的言论。
评价:
表情:
用户名: 密码: 验证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