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节 耶麦诗歌集 共六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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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 耶麦作 戴望舒译
1
少女
那少女是洁白的,
在她的宽阔的袖口里,
她的腕上有蓝色的静脉。
人们不知道她为什么笑着。
有时她喊着,
声音是刺耳的。
难道她恐怕
在路上采花的时候
摘了你们的心去吗?
有时人们说她是知情的。
不见的老是这样罢。
她是低声小语着的。
“哦!我亲爱的!啊,啊……
……你想想……礼拜三
我见过他……我笑……了。”她这样说。
有一个青年人苦痛的时候,
她先就不作声了:
她十分吃惊,不再笑了。
在小径上
她双手采满了
有刺的灌木和蕨薇。
她是颀长的,她是洁白的,
她有很温存的手臂。
她是亭亭地立着而低下了头的。
2
天要下雪了
赠Léopold Bauby
天要下雪了,再过几天。我想起去年。
在火炉边我想起了我的烦扰。
假如有人问我:“什么啊?”
我会说:“不要管我罢。没有什么。”
我深深地想过,在去年,在我的房中,
那时外面下着沉重的雪。
我是无事闲想着。现在,正如当时一样
我抽着一支琥珀柄的木烟斗。
我的橡木的老伴侣老是芬芳的。
可是我却愚蠢,因为许多事情都不能变换,
而想要赶开了那些我们知道的事情
也只是一种空架子罢了。
我们为什么想着谈着?这真奇怪;
我们的眼泪和我们的接吻,它们是不谈的,
然而我们却了解它们,
而朋友的步履是比温柔的言语更温柔。
人们将星儿取了名字,
也不想想它们是用不到名字的,
而证明在暗中将飞过的美丽彗星的数目,
是不会强迫它们飞过的。
现在,我去年老旧的烦扰是在哪里?
我难得想起它们。
我会说:“不要管我罢,没有什么。”
假使有人到我房里来问我:“什么啊?”
3
我爱那如此温柔的驴子
我爱那如此温柔的驴子,
它沿着冬青树走着。
它提防着蜜蜂
又摇动它的耳朵;
它还载着穷人们
和满装着燕麦的袋子。
它跨着小小的快步
走近那沟渠。
我的恋人以为它愚蠢,
因为它是诗人。
它老是思索着。
它的眼睛是天鹅绒的。
温柔的少女啊,
你没有它的温柔:
因为它是在上帝面前的,
这青天的温柔的驴子。
而它住在牲口房里,
忍耐又可怜,
把它的可怜的小脚
走得累极了。
它已尽了它的职务
从清晨到晚上。
少女啊,你做了些什么?
你已缝过你的衣衫……
可是驴子却伤了:
因为虻蝇螫了它。
它竭力地操作过
使你们看了可怜。
小姑娘,你吃过什么了?
——你吃过樱桃吧。
驴子却燕麦都没得吃,
因为主人太穷了。
它吮着绳子,
然后在幽暗中睡了……
你的心儿的绳子
没有那样甜美。
它是如此温柔的驴子,
它沿着冬青树走着。
我有“长恨”的心:
这两个字会得你的欢心。
对我说吧,我的爱人,
我还是哭呢,还是笑?
去找那衰老的驴子,
向它说:我的灵魂
是在那些大道上的,
正和它清晨在大道上一样。
去问它,爱人啊,
我还是哭呢,还是笑?
我怕它不能回答:
它将在幽暗中走着,
充满了温柔,
在披花的路上。
4
屋子会充满了蔷薇
屋子会充满了蔷薇和黄蜂,
在午后,人们会在那儿听到晚祷声,
而那些颜色像透明的宝石的葡萄
似乎会在太阳下舒徐的幽荫中睡觉。
我在那儿会多么地爱你!我给你我整个的心,
(它是二十四岁)和我的善讽的心灵,
我的骄傲,我的白蔷薇的诗也不例外;
然而我却不认得你,你是并不存在,
我只知道,如果你是活着的,
如果你是像我一样地在牧场深处,
我们便会欢笑着接吻,在金色的蜂群下,
在凉爽的溪流边,在浓密的树叶下。
我们只会听到太阳的暑热。
在你的耳上,你会有胡桃树的阴影,
随后我们会停止了笑,密合我们的嘴,
来说那人们不能说的我们的爱情;
于是我会找到了,在你的嘴唇的胭脂色上,
金色的葡萄的味,红蔷薇的味,蜂儿的味。
5
树脂流着
其一
樱树的树脂像金泪一样地流着。
爱人呵,今天是像在热带中一样热:
你且睡在花荫里吧,
那里蝉儿在老蔷薇树的密叶中高鸣。
昨天在人们谈话着的客厅里你很拘束……
但今天只有我们两人了——露丝·般珈儿!
穿着你的布衣静静地睡吧,
在我的密吻下睡着吧。
其二
天热得使我们只听见蜜蜂的声音……
多情的小苍蝇,你睡着吧!
这又是什么响声?……这是眠着翡翠的,
榛树下的溪水的声音……
睡着吧……我已不知道这是你的哭声
还是那光耀的卵石上的水流声……
你的梦是温柔的……温柔得使你微微地
微微地动着嘴唇——好像一个甜吻……
说啊,你梦见许多洁白的山羊
到岩石上芬芳的百里香间去休憩吗?
说啊,你梦见树林中的青苔间,
一道清泉突然合着幽韵飞涌出来吗?
——或者你梦见一只桃色青色的鸟儿
冲破了蜘蛛的网,惊走了兔子吗?
你梦见月亮是一朵绣球花吗?……
——或者你还梦见在井栏上
白桦树开着那散着没药香的金雪的花吗?
——或者你梦见你的嘴清映在水桶底里,
使我以为是一朵从老蔷薇树上
被风吹落到银色的水中的花吗?
6
膳厅
赠Adrien Planté先生
有一架不很光泽的衣橱,
它曾听见过我的姑祖母的声音,
它曾听见过我的祖父的声音,
它曾听见过我的父亲的声音。
对于这些记忆,衣橱是忠实的。
别人以为它只会缄默着是错了,
因为我和它谈着话。
还有一个木制的挂钟。
我不知道为什么它已没有声音了。
我不愿去问它。
或许那在它弹簧里的声音,
已是无疾而终了,
正如死者的声音一样。
还有一架老旧的碗橱,
它有蜡的气味,糖果的气味,
肉的气味,面包的气味和熟梨的气味。
它是个忠心的仆役,它知道
它不应该窃取我们一点东西。
有许多到我家里来的男子和妇女,
他们不信这些小小的灵魂。
而我微笑着他们以为只有我独自个活着。
当一个访客进来时问我说:
——你好吗,耶麦先生?
译后记:耶麦(Franlis Jammes 一八六八~)为法国现代大诗人之一。他是抛弃了一切虚夸的华丽,精致,娇美,而以他自己的淳朴的心灵来写他的诗的。从他的没有词藻的诗里,我们听到曝日的野老的声音,初恋的乡村少年的声音和为禽兽的谦和的朋友的圣弗朗西思一样的圣者的声音,而感到一种异常的美感。这种美感是生存在我们日常的生活中,但我们是当地,艺术地抓住的。这里我从他的《从晨祷钟到晚祷钟》集中选择了六章诗,虽然经过了我自愧没有把作者的作风传神地表达出来的译笔,但读者总还可以依稀地辨出他的面目来。
注:1、以上六首译诗均载《新文艺》第一卷创刊号,一九二九年九月
2、耶麦卒于一九三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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