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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第四章

赵有时踢不动腿,还在挥他,闻言后不理解,翟闵又重复一遍:“赵有时,不知道我为什么对你好?”

赵有时终于听明白了,淌着泪去掰捂在自己嘴上的手,翟闵依旧阴沉道:“你当我这么有时间教你东西?这么有空陪你去喂骆驼?赵有时,你别装傻!”

他太吓人,赵有时瞪大眼不敢再动,翟闵突然贴着她的脸,凑到她耳边,声音一改先前的严厉,轻轻地问:“喜不喜欢我?”

赵有时心乱如麻,瑟瑟发抖,她还想揍他。翟闵松开她坐了起来,扯了一下她湿透的T恤,把她抱到腿上,俯下头又要亲,赵有时倒抽着气躲开他,翟闵也没再坚持。

两人谁都没说“喜欢”,翟闵也不道歉。

赵有时冒雨返回家中,盛绿豆沙的碗也没有带回来。她照着镜子,镜中人蓬头垢面,脸颊上有指印,嘴角发红,根本不像她自己了,待了一会儿,她放声大哭,恐惧无措一拥而上,她的心跳还有些异乎寻常的不规律。等到她中午出门上班,见到门外放着那只被她遗落的碗,她已擦干眼泪,重新整装待发。

赵有时数天没来“木子科技”,工作倒是一如往常的高效,丁士磊想念她煮的饭菜,摔着文件袋喊:“小时怎么这么多天都不来?李江,你给她涨工资,她平常还兼煮饭,这么吃亏的事情她一定是想明白了,所以才不来。”

李江正在考虑中:“我也想她是不是嫌工资低,毕竟光请一个煮饭阿姨都要一两千,都怪翟闵,想一出是一出,喂,翟闵——”

翟闵专心工作,两耳不闻窗外事。李江又说:“她快开学了吧,什么时候走? 一眨眼过得真快,你现在打个电话给她,把她叫出来,我们给她开个送行会。”

翟闵笑笑:“不急,再过两天。”

转眼九月一日,高中开学,华大新生报到时间是九月六日,赵有时打算提前三天再出发,今天她要去母校给新生演讲。

姐姐一大早起床替她打扮,说:“高中我管着你,不让你做这做那,就专心学习,以后进了大学,你要放开一些,多参加社团活动,不要这么内向。今天你要对着几千人讲话,千万别慌,就当是一次锻炼。”

赵有时已经紧张得很,反复做深呼吸。早早赶到学校,班主任笑对其他老师说:“我说的吧,小时一定提前一小时到,嘿,这话真绕口!”

赵有时忍俊不禁:“吴老师,我先对着你说一遍好不好?”

班主任亲切和善,二话不说当听众,又拉其他老师来凑数。赵有时一遍说完,老师鼓起掌,等到开学典礼正式开始,赵有时又紧张得双腿发麻,坐在主席台后不停喝水。班主任笑道:“有这么害怕吗?上次英文演讲比赛,你不是一点儿都不怯场?”

赵有时讪讪道:“上次没有这么多人。”今天的高一新生还穿着军训服装,密密麻麻极为壮观,高二和高三生分布在各个角落,到处都是眼睛,赵有时也只是凡人,不紧张才怪。

“慌什么,你记不记得以前每年都被学校叫来的那个翟闵?他头一次站在台上,说得贼溜,还不是脱稿,他是完全没拟过稿子,张嘴就来,头头是道的,学学人家,你可是做了充足准备的,怕什么!”

赵有时干笑一声,也没问老师今天翟闵来不来。

过了很久,终于轮到赵有时上场,她已不再紧张,立在话筒前,权当自己手拿榔头腰拴刀,豁出去了。

她的演讲内容中规中矩,讲高中生活和学习,五分钟后讲完,教导主任上台说:“你们这位学姐,她还有一个故事,那些喊着军训太苦太累的人,应该听一听。她的姐姐叫赵有为,也是我们学校毕业的,她一条腿考上泸川大学,一条腿拿学校的奖学金……”

这个故事已经被说了许多年。赵家是教育典型,赵有时没有考出第一的成绩, 也没有翟闵那样丰富的经历,却也能被学校叫来演讲,无非就是她们家的故事感人肺腑。赵有时的脸渐渐褪去血色,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教导主任滔滔不绝,话筒突然失声,边上的司仪上来救场,典礼被中断,等待音响修复。

赵有时松了口气,已经没有她的事了,她打算和班主任打一个招呼再走,行至角落时,她看到音响师旁围着几名老师,翟闵也在那里,抬了一下手说:“先走了,谢了!”

音响师冲他眨眨眼,翟闵转过身,朝赵有时走来,说:“走,陪我吃饭。”

他怎么会轻轻松松说出“陪我吃饭”这样的话。

赵有时凶神恶煞,快要把眼珠瞪出来,她想指着翟闵的鼻子骂,又想快点逃跑,最好能够骂完再逃。

赵有时扭头就走,找到班主任后跟她打了一个招呼,周围好几个人都在叫翟闵,问他怎么刚来就走,赵有时的脚步越来越快,最后跑出校门,即将穿越马路时,她被人从背后揽住,拖向人行道。

赵有时毛骨悚然:“你放开我,翟闵,你放开我,救命——”

翟闵气炸:“我喊救命还差不多,你看看我的脸和脖子被你抓成了什么样!我妈还问我怎么回事,要不我马上回去跟她说,我亲了你,又被你揍了一顿?”

赵有时最听不得他亲了她这样的话,她羞愤至极,挣脱他喊:“你要不要脸?你人面兽心,凭什么理直气壮?我马上去找翟阿……”顿了顿,赵有时扫了扫他完好无损的脸和脖子,指着他气急败坏道,“骗子,我马上把你抓出血,随你怎么跟翟阿姨解释!”

翟闵嘴角带笑:“这都四五天了,伤刚愈合,你以为我骗你?不信你去问李江和丁士磊。”他又叹气,“冰冰她们说快开学了,今天最后一次集体行动,下午去购物看电影,晚上聚餐,她们打你手机你一直没接。”

赵有时掏出手机,关闭静音,回拨冰冰的电话,解释说:“我刚才在学校演讲,手机开静音了。”

冰冰告诉她地点,让她赶紧和翟闵过去,赵有时斜睨翟闵,小声说:“我没看见他。”

冰冰奇怪:“咦,大哥说他去把你找来,没找到你?那我一会儿给他打电话,你先过来。”

翟闵坐到了人行道的长椅上,点燃香烟目送赵有时奔向对面的公交站,隔着行人和车辆,两人的视线偶尔在空气中交汇,又被赵有时切断。学校门口候车乘客不多,赵有时没有被人挤,也不再需要翟闵护着她。

冰冰和蒋方瑶已经逛了半个小时,见到赵有时出现,立刻一左一右架住她的胳膊,挟持她逛街,赵有时只能随便买点食物充饥。没多久,她们的队伍越来越壮观,李解他们也已到齐,冰冰说:“我再打个电话给大哥,就不信他不陪我们逛街!”

李解嗤笑:“你当你美若天仙呢?男人陪女人逛街是有原因的,大哥凭什么陪你逛!”

冰冰和他杠上:“嘿,那你是男是女,怎么就陪我们逛街了?”

边上同学起哄:“那不是赵小时难得出来吗!”

下午三点看电影,蒋方瑶团购电影票,大家AA制,电影尚未放映,翟闵的电话就打来了,问她们在哪个影厅,蒋方瑶兴奋地扬了扬下巴,冲李解他们说:“大哥说他马上过来,待会儿他要是买不到临近的位置,你们谁跟他换个座位?”

赵有时自顾自吃爆米花,李解分了一圈零食,又回到赵有时身边,把剩下的零食递给她,赵有时小声道:“我够了,谢谢。”

李解说:“那我帮你拿着,你吃完爆米花我再给你。”

赵有时顿了顿,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吃爆米花。

电影开始放映,蒋方瑶那头的几人走来走去,赵有时也不知道翟闵坐在哪里。她想专心看电影,可心里紧张又惶恐不安,她无法解释自己现在的情绪,归根结底,罪魁祸首就在附近,幸好直到电影结束,她都没有看到翟闵。蒋方瑶失落道: “才看了一半大哥就说有事先走了,真没意思!”又挤眉弄眼说,“我刚才就坐你后两排,看你跟李解卿卿我我的,你们……”

赵有时扯了扯她:“你怎么也跟他们一样瞎说!”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现在大家都高中毕业了,想干吗就干吗,谈恋爱也可以光明正大。以前李解是看你太乖,所以一直藏着掖着,现在大家都要念大学了,他才开始主动,忍那么久他容易吗!”

蒋方瑶越说越离谱,赵有时全当她在唱戏,可她心中莫名烦乱,等晚饭时见到翟闵,她的烦乱更甚。

翟闵一屁股坐到了赵有时的左侧,边上同学让他去坐主位,翟闵笑说:“什么主位不主位,你们才多大,和领导吃饭呢?”

赵有时忍不住,抓着筷子说:“这是蒋方瑶的位子,她去厕所了。”

翟闵拆开碗筷,直接夹了一道冷菜入口,又顺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就像禽兽撒尿占地盘,赵有时磨磨牙,对坐在斜对面的孟思捷说:“思思,我和你换个位置。”

谁知道她刚说完,大家就起哄:“不换不换,别跟她换!”

她的右侧坐着李解,大家自然不答应,赵有时无端端又被大家拿来打趣,只能转移话题说:“什么时候上菜?”

翟闵冷哼一声,指挥别人拆酒,让每人都倒一些,又给赵有时倒了一大杯,笑里藏刀道:“还是老规矩,女生也要沾一点,剩下的男生可以帮忙!”

果然又是李解帮赵有时的忙,赵有时拦不住,小声对李解说:“你别管翟闵,一杯酒而已,倒掉就是了,这次是大杯,不能这样喝!”

李解笑道:“这次是啤酒,啤酒我当水喝,你放心,我没事,不信喝给你看。”顿了顿,又吞吞吐吐道,“要是我醉了,你送我回家?”

赵有时还没回答,边上一颗脑袋突然凑过来,翟闵和李解碰了一下杯,笑说:“今天喝个痛快,你们谁要是醉了,我负责送你们回去,大胆喝!”

翟闵一仰头,一杯啤酒立刻清空,李解不甘示弱,也一饮而尽,翟闵笑笑,继续倒酒,和他连碰三杯,赵有时终于坐不住:“李解,我跟你换个位置吧,你和翟闵慢慢喝。”

可惜李解已经醉了,嘻嘻哈哈地傻笑,只会吃菜和说话,这就是拿啤酒当水喝的人的酒量,翟闵哂笑,慢慢替赵有时倒了一杯啤酒,说:“你爱喝不喝!”

他语气不善,赵有时又不再理他。大家都喝多了,后半场又哭又笑,他们是相处最好的小团体,一起参加过辩论赛,也一起为同学和别班争吵打架,他们中有人家庭幸福,有人家庭支离破碎,有人会继续留在这座城市,有人会远行异乡,来不及说的话,他们现在也说不完,他们认定将来还会有无数次的聚会,感情也会依然如初,每个人都会为彼此付出真心,友谊天长地久。

他们还处在最单纯美好的年纪,物是人非和千疮百孔是他们无法理解的词汇。

赵有时被气氛感染,也站起来和大家干杯,豪爽又干脆,像要豁出去,边上的李解正在偷偷给赵有时盛汤,他们两人离得近,不像翟闵和赵有时之间被刻意隔离。翟闵懒洋洋地靠着,右手慢慢搭上赵有时的椅背,把椅子一点一点拉到自己身边,等椅子终于神不知鬼不觉地远离了李解,赵有时也终于摆手:“不能喝了,你们继续。”

说完立刻坐下,“嘭”一声,屁股着地,顺便碰倒了碗筷。赵有时蒙了,仰头看着大家一脸惊讶,动也不会动,根本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屁股真的好疼,她怒吼:“翟闵——”

饭局在哄笑声中结束,赵有时认定翟闵是故意的,恼羞成怒一路飞奔,越想越窝火,半途默默抹泪,大家都在哭的时候她在笑,她现在才觉得心酸疲惫,头晕眼花,才几杯啤酒而已,她就觉得胸口在燃烧,可是她无处发泄。

翟闵走近说:“你的反射弧真够长,现在才哭?”

赵有时没理会他的嘲讽,又抹了一下泪,随便坐到了一处台阶,马路对面是时代广场,时代广场再过去一些,就是时代大厦,她呆看半天,用力抹干眼泪,小声说:“你跟学校的音响师认识?”

翟闵不说话,赵有时又说:“谢谢。”她望着时代广场,已经十点半,这里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今天他们都在兴奋开学的事情,我也想兴奋。从这里去华大,坐火车要五个小时,我如果想家了,要五个小时以后才能赶回来。”

翟闵陪她坐下,问:“担心你姐?”

赵有时垂着头道:“你记不记得念小学的时候,每年九月一号,校长都会在升旗台前提到我姐姐,一开始我也很骄傲,可是我从一年级到六年级,从初中到高中,念着和姐姐一样的学校,反复听别人说我们家的事,那些人的眼神都很善意,很怜悯,他们都是好人。”她嘴唇微颤,声音更轻,“大学,我不想再和姐姐念同一所。”

翟闵一顿,有些诧异地看向赵有时,“果然、原来、这才对”这些词涌进他脑中,他就知道,莫名其妙地就是知道,任凭她如何乖顺,如何优秀,如何老实巴交,他就是知道。

反复拿别人的苦难来教育和警示,其实是一件极其残忍的事,她成长于这种重复循环之中,即将逃离。

赵有时抱住膝盖:“可是我后悔了,我不想离姐姐那么远,她不会换灯泡,不会修水龙头,万一摔跤……”她不敢想象姐姐离开她会如何生活。

翟闵说:“不管你愿不愿意,有更好的选择,你姐姐一定会让你去更好的地方,这和你自己的想法无关。从小到大,你什么时候有过自主权?哪一件事不都是照着你姐姐的要求去做?小时候你最爱跟着我屁股后头跑,后来还不是你姐姐把你抓回去,不让你玩泥巴?就连华大,不也是你姐姐替你定下的目标?”

翟闵抓起赵有时的手,手指纤细,微有薄茧,那是拿笔的印记。他与她十指交握,用力捏紧,漫不经心地说:“我向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我可以偶尔照应你姐,如果你不是什么别人的话。”

赵有时转头,神色莫名,眼泪已经收回,她的眼睛还有些疼,翟闵吻住她的嘴角,蜻蜓点水般结束,把她拉起来,带她去坐公车,一路不放手。车上无话,下车后慢慢走回梧桐巷,行至巷口,赵有时把手抽出来,两人一前一后,默默走回家。

直到九月三日,赵有时起程,两人都没再见面,翟闵发来短信:到校给我电话。

赵有时心跳,火车启动时才回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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