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节 初识离别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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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到这里为止,我追忆的都是些欢乐的往事,但现在,我要掉转笔锋,叙述那些迥然不同的经历,那些令人伤心欲绝的痛苦往事。当你,慈母般的宝琳,接受天主的拣选离开我之时,幼小的我受到了最痛苦的考验。有一次,我曾经对宝琳说,我愿做个隐士,远遁尘世,去过苦修生活。她说她和我有相同的想法,她会等我能够同行时才去。她当然只是随口说说而已,但听者有意,那个小人儿从此始终牢记着这句话。当我偶尔听到宝琳对玛利说,她很快就要进入迦密修会的时候,你可以想象我有多么忧伤!我并不知道迦密是什么地方,但我知道宝琳即将离我而去。她不等我长大就要走了,我将再度失去爱我的母亲!我的悲伤难以言表,暗中思量:这就是人生,但人生还从未令人如此悲伤过。只有看透人生之后,我们才能明白:人世苦难重重,离多聚少。当时,我哭得很伤心,因为我还不了解牺牲的快乐。我何其软弱,如果我能克服那种考验,那无疑是天主的恩典和怜悯。事实上,如果宝琳委婉地逐步向我道出心志,也许我不会那样难受。但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我怎么能不伤心欲绝呢?
哦,亲爱的姆姆,我永不会忘记你对我的谆谆教诲!你不断向我描述修道院中的生活,使我心驰神往。我再三思量,终于明白:那必定也是天主要我隐遁其中的沙漠,并对此深信不疑。这不是敏感孩子的奇思怪想,而是真实的呼召。如果我加入圣衣会,那不是为了追随宝琳,而纯粹是为了天主。明白这个道理后,我完全平静下来。翌日,我将心中的秘密全部告诉了宝琳,她认为这是天主的意旨。不久,她就要带我去见圣衣修会的院长姆姆,我要将天主给我的启示统统告诉她。
我们定在主日那天去拜访她,家人告诉我,届时表妹美莉会和我同往。我听了觉得有些为难。她那样小,怎么能够不隔着栅栏,直接和圣衣会的修女谈话呢?而且,如果她在身边,我如何向院长姆姆倾吐心事呢?于是,我对美莉说,能看到院长姆姆是很大的荣耀;因此,我们要表现出良好的仪态举止,将自己的心事向她和盘托出,所以,我们每个人在被接见之时,另一个人都要回避片刻。美莉依言而行,尽管她的心中毫无秘密,也并不急于向人倾诉,当院长姆姆接见我时,她还是避开了。借此机会,我将入会的心意吐露给院长姆姆。院长姆姆深表嘉许,但她不许年仅9岁的小孩入会,要等我满16岁后才能入会。当时,我真恨不得立即加入修会,但宝琳入会之时我才能初领圣餐,我怎么能入会呢?于是,我只好暂时打消这个念头。就在这次拜会时,甘卡格姆姆不停地夸赞我长得漂亮。这是别人第二次夸赞我的容貌。哦,天主,我加入圣衣会,不是要接受异性投赠给我的花束!会见结束后,我再次对全能的主说:我要做圣衣会的修女,仅仅只是为了他的缘故。
在最亲爱的宝琳辞别尘俗前的最后几周,我尽可能多待在她身边。每天,瑟琳和我给她买些糕点和糖果,因为我们担心不久以后,她就完全吃不到这些东西了。我们整天缠着她,使她毫无片刻的清静。10月2日,那充满祝福与眼泪的时刻终于降临了。那天,天主从他的园中摘下第一朵花儿,那就是你。数年之后,我们都来亲近你,你成为我们这些小妹妹的院长姆姆。我如今仍然清晰地记得,宝琳最后亲吻我的地方。随后,舅母带着我们去望弥撒,那时,爸爸登上迦密山,向天主献上他第一次的牺牲。全家都在流泪。我们到教堂中时,人们惊奇地望着我们的泪眼,但我毫不在意,眼泪仍然长流不止。我想,那即便是山崩地裂,我当时也绝不会在意。我仰望着明朗的天空,心中生起疑惑:当我如此忧伤之时,阳光为什么仍然如此灿烂呢?
亲爱的姆姆,你担心我会过分夸大自己的忧伤吗?我当然很清楚,我既然计划将来也加入圣衣会,和你在一起,我就不该如此忧愁。但当时我的灵魂还没有如此成熟,在那期待的时刻来临之前,我还要受到许多重大的考验。
当天我们得回校读书,我怀着沉重的心情回到学校。下午舅母来了,将我们带到圣衣会修道院中,我隔着栅栏看到了我亲爱的宝琳姐姐。如今,我回想起那天走过修道院会客室时的心情,又几乎要流下泪来。我必须向她坦承,我在她入会前遭受的痛苦,比起后来的完全微不足道。我还记得,你入会之前,我俩每星期四都结伴到圣衣会修道院去,我常偎在你身边,和你亲密长谈。而现在,我只能在离开修道院以前和你说两三分钟话。每次离去之时,我都流着泪,百感交集。你只顾着和表姐妹们谈话,却冷落了自己的小妹妹们。我当时并不知道,那是你向舅舅家表达敬意。我只是悲哀地感到“我永远失去宝琳了”。
悲伤之中,我变得格外多愁善感,结果我病倒了。那自然是魔鬼的报复,你加入迦密山修会的事激怒了它。但它不敢与我们的万福圣母为敌,圣母此刻正在天堂之上,从容地等待着时机,准备平息试图摧毁这朵稚嫩花儿的狂风暴雨。那年岁末,我常常头疼,但疼得并不太剧烈。直到1883年复活节之前,我仍然每天去上学,我的头疼并未引起任何人的焦虑。复活节前后,爸爸带玛利和莱奥尼去了巴黎,将我和瑟琳托付给舅母。一天,舅舅带我出去,絮絮地叙说着妈妈的生平和过去的生活。我忍不住哭了,他说我太敏感,并尽量设法使我不再去想那些往事。他和舅母商量好,要使我在复活节的假期中过得很开心。当晚,我们本该到教堂聚会,但舅母觉得我太累,就要我上床睡觉。我脱衣就寝之时,突然发起抖来。舅母以为我受了凉,给我盖了很多被子,还给了我好几个热水袋,却毫不奏效。
舅舅、瑟琳和表姐们从聚会回来后,也不知道我身患何病,只觉得病情很严重。但舅舅害怕舅母过于焦虑,因此并没有明说。第二天,他请来欧塔大夫,大夫很惊讶,认为我是忧伤成疾,他从未听说过这么小的孩子会患上这种病。每个人都很着急,但我仍旧住在舅母家中,她如慈母般亲切照顾着我。当爸爸带着姐妹们从巴黎回来时,女佣艾梅出来接迎他们,面容十分忧伤。玛利大吃一惊,以为我已离开人世。但我这个病就像拉撒路那样,并不是致命的,只是为了彰显天主的荣耀。父亲绝望至极,担心他的幼女将要非死即疯。玛利也忧伤不已。可怜的玛利,她为我吃了多少苦,操了多少心!她整天为我忙这忙那,我永远无法表达内心的感激。我常常想,母亲的爱心也许比任何医术都更有效,因为她能猜到,孩子的病需要什么样的治疗。
玛利也在舅母家住下。这时,宝琳穿会衣的日子即将来临,没有人敢向我当面提起此事,以免我因为不能参加大典而深感失望。我曾信口说,我会好起来,去看亲爱的宝琳。我无意中说对了,全能的天主要给予我这点慰藉,或者说,当你成为神的新娘时,天主因为你的缘故而特别邀请我,因为你极其关爱病中的小女儿。我经常感到:当天主的孩子们与他举行神婚大典之时,他绝不忍心使他们丝毫受苦。那天晴空万里,毫无云翳,仿佛是天主有意预先昭示出天国的福乐。我又能紧紧抱住我亲爱的妈妈,坐在她的膝头,频频吻她。她穿着结婚的礼服,看起来是如此美丽!在幽暗痛苦的时光中,那是个真正喜乐的日子,但时间过得太快,不多久,我就坐上马车,远离了宝琳和亲爱的迦密。当我回到百香来后,家人逼着我躺下。我心中很不情愿,觉得自己病情已好,他们不应继续将我当做病人。不幸,这只是痛苦的开端,翌日,我的病情重新变重,并且每况愈下,似成沉疴。
我愿花些笔墨来描述那次的怪病。当时,我完全知道是魔鬼在作祟,但病愈后很长的时间内,我却深深感到,这场病其实是我自己故意惹出来的。这个念头令我大为痛苦。我告诉了玛利,她尽量用柔言软语来排解我的顾虑,使我心安。我也向神父办告解,他也竭力使我释怀,说,如果只是心理疾病,病情不会那样严重。我想,也许天主想借这场病来锤炼我,使我谦卑柔顺,因此,他才让我在加入圣衣会之前饱受痛苦。直到入会以后,我才终于消除疑虑,此后再没有丝毫不安。
我的疑虑情有可原,因为我当时并不知道病情的危险。我几乎整天昏迷不醒,无法动弹,说着呓语,但理智却始终是清醒的。无论别人如何对待我,即便是杀死我,我都不会抵抗;但我却能将人们在我身边的耳语听得清清楚楚,并且记忆犹新。一次,我长久无法睁开双眼,然而,当人们离开我身边时,我立刻就能睁开了,我觉得这是魔鬼的计谋。同时,它能使我无端惧怕某些事情,比如,人们要我服用某种普通药品之时,我会因为恐惧而不肯服下。
但如果说天主允许魔鬼接近我,他也同时派来些可见的天使。玛利经常在我身边,如慈母般照顾我,安慰我。尽管我给她带来许多麻烦,并不许她离开片刻,她却从未表现出丝毫厌倦。自然,她有时也要离开片刻,与爸爸一同吃饭。她不在的时候,我就连声喊她。这时,替她照顾我的维克多丽,就得跑去找她,因为我始终喊着“妈妈”。而当她出去望弥撒或探望宝琳之时,我却从来没有不高兴过。在我卧病期间,舅舅和舅母对我也极其慈爱,舅母每天都来看我,送给我大堆礼物,简直将我宠坏了。也有朋友来探望我,我就请求玛利转告他们,我不能起床来接待他们。除了舅舅和舅母之外,我不愿看到人们如大蒜瓣似的围坐在我身边,将我当成新奇动物那样加以观赏。这次患病使我更加敬爱舅父和舅母,可怜的爸爸常常说:“这样的亲戚真少有。”他说得很对,后来的某些事更加验证了这句话的正确。舅舅如今已经被主召去,而我呢,仍在地上过着客旅的生涯。我能为这些亲爱的亲戚们做些什么呢?我只有为他们祈祷,来报答他们的恩情,这样我才能稍觉心安。
莱奥尼也对我极好,竭尽全力使我开心。不过,我担心自己无意中曾经伤害过她,因为我说过,没有人能代替玛利姐姐。而瑟琳呢,为了她的德兰,也甘愿牺牲一切。她每个星期天从学校回来后,就陪着她那个似乎失去神志的妹妹,即便在可以离开我的时候,也不肯抽身离去。啊,这就是爱!最亲爱的姐姐们,我曾经给你们带来多少麻烦,你们却仍然如此深爱着我!天主是如此富足,我希望在永恒的天国,能深深地发掘他无尽的宝藏,百倍地酬报我亏欠你们的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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