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节 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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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木棚里,帕帕露可坐在工作台旁,检查着自己准备发出去的邮件。她的笔记本周围乱七八糟地摆着科学设备、潦草的研究笔记,还有脏兮兮的陶器。毕业十年以来,她一直在世界各地工作,但当她获得这个加拿大北部偏远地区北极圈的工作时,她一口答应下来。她的所有朋友都觉得她疯了,因为她选择在地球上最冷的地方之一工作。但帕帕露可是加拿大的因纽特人,在哈得孙湾这个广阔的冰原里她完全是回家的感觉。
她的工作之一就是持续查看漫步在海湾地区的大量北极熊。在外面的时候,冰原雪车保护她的安全,而在里面,她所生活和工作的观察房被设在一座十八米高的塔的塔顶,塔有四条钢腿,横着的支杆编织成网对它进行加固,还有很多钢丝绳从塔顶延伸到冰冻的地面,把观察房固定住,整个结构可以承受时速一百六十公里的风。
观察房是哈得孙湾这片地区唯一的建筑物,它像一个巨大的鸟食台一样高高矗立在冰地上,那里,迷人的景色一览无余,有海湾,有宽阔的冻原,还有远处巨大的森林。在晴朗的冬夜里,帕帕露可喜欢坐在瞭望台的睡袋上,等着看难得一见的北极光。遇上好时候,迷人的极光表演会超过一个小时,天空中满是舞动的彩带,美到让她流下眼泪来。北极光在帕帕露可的心里有一个特殊的地位,她母亲几年前去世了,她现在还很思念母亲。传统上,因纽特人相信色彩是精神火炬,可以引导死去的人们回到黑色的天空尽头一片充满光辉的土地上。帕帕露可喜欢想象她的母亲就在那里,注视着她,等时辰一到,就领她回家。
帕帕露可很爱她的观察房,墙的保温性很好,就算是强风吹得钢丝绳呼呼作响,屋里依然温暖舒适。有时整个建筑会像海上的帆船一样摇晃,但在里面她总觉得安全有保护。
到现在为止。
帕帕露可检查着刚刚写下的邮件,高高的颧骨愁得通红。她的手悬在鼠标按键上方发抖,她犹豫着,然后抽回手,离开笔记本电脑,再次检查自己的笔记。白纸黑字的检测结果显示,氰化物废料被非法倾倒进流入哈得孙湾的一条河里。
她六个月前开始有所怀疑,因为她查出海湾的熊和海豹中流产和畸形幼崽的数量反常地高。从那以后,她看见吃鱼的鸟和其他动物也多了许多氰化物中毒的症状,但她没能找到确凿的证据,直到李和她的朋友带着他们的冰水潜水装备出现了。本周前几天,他们帮她从河流的入海口收集了水样、植物样本以及已死或将死的鱼样本,她终于做了必要的检测。
氰化物用于金矿产业,而朝内陆走八十公里的河岸上就有一个金矿。帕帕露可知道这个矿快破产了,但一个美国公司前一年接手了,他们解雇了所有的本地工人,塞进他们自己的人。新公司对于自己的采矿方法保密,但帕帕露可在网上做了调查,发现这个矿多年来第一次开始赚钱了。
这天早晨,帕帕露可接触了金矿的管理人员,正如她所料,他们否认非法倾倒氰化物废料,她告诉他们,她除了把自己的发现公之于众外,别无选择。这个上午,她就在整理证据,现在她准备好了,只要一点鼠标,邮件就会发送到加拿大和北美的每一个政府和环境机构。她犹豫的原因是,她知道自己即将树立一个非常强大的敌人,丹尼尔·亚瑟是买下金矿的公司老板,他因为冷酷无情而臭名昭著。
帕帕露可再一次浏览着邮件,这时,她听见摩托雪橇靠近发出的蚊子似的嗡嗡声。和大多数因纽特人一样,帕帕露可是非常友好的,她觉得,如果有人准备在零下温度中穿行来看她,那她最起码能做的就是热情欢迎他们。如果是平常,她早就冲到瞭望台上去看是谁上门来了,但现在她忙于做手上的事,连头都没抬一下。
蚊子似的嗡嗡声停下来,摩托雪橇在观察房下面硬邦邦的雪地上刹住,帕帕露可还是没有动。不请自来的客人一般都会在塔底大喊,所以当她听到靴子爬梯子的哐啷声时,以为是李和其他人回来了。那人快要爬上塔顶的时候帕帕露可才记起两件事来:第一,李他们开的是冰原雪车,第二,他们都穿的是雪地靴,是橡胶底的软靴子。而这个访客是开着摩托雪橇来的,她听见的哐啷撞在梯子横档上的靴子是硬底的。
她后脊梁一阵发凉。她在凳子上转过身,看见一个黑影爬向观察房外面的瞭望台,那是一个男人,一个大块头的男人,忽然间,帕帕露可打心底知道,来者不善。她猛地站起来,往门边跑去,门把手下面有一个老式的门闩,她一般绝不会用它。如果她能锁上门,就能争取几分钟用电话求救,她急急忙忙地抓住门闩,想把它划过去,但她太着急了,手指不停地滑掉,那个人现在到瞭望台上了,只要迈两步,他就能到门口了,帕帕露可恐惧又沮丧地呜咽起来。她最终牢牢握住了门闩把手,她松了一口气,使劲拉起来。门闩久未使用,紧紧卡住,动不了了。
那人跑到门口,用肩膀一撞,门被撞开,把她打倒在地。她爬起来,从工作台上抓起沉重的显微镜举过头顶,准备打向这个入侵者。那人停下来,张开双臂笑起来。这个笑容让帕帕露可犹豫了,她是不是搞错了?这是不是一次友善的拜访?那人笑得更开了,他有一张诚实单纯的脸,明亮的蓝眼睛流露出愉快的神情。
帕帕露可放下显微镜,也试探性地露出一个笑容。这时,那人像蛇一般迅速地一拳打在她的肚子上,她的显微镜掉下来,她弯起了腰,痛得流出眼泪来,她努力吸着空气,嘴里发出尖尖的声音。她拼尽全力抬起头,看见那人夹袄上的标志。上面写着“亚瑟矿业公司”。
突然帕帕露可知道她该做什么了,她转向工作台,假装抓住台边支撑起来,她颤抖着手去摸鼠标,但还没来得及点击按钮发邮件,那人就抓住了她的头发,把她从工作台旁边扯开了。帕帕露可痛苦地尖叫起来,用指甲抓那人的手,他放开了她,她抓着头跌坐在地上。那人冷静地走过去删除了邮件,然后中断了网络连接,他捡起她的笔记本,折起来塞进外套里面,然后再在工作台上找证据。他很满足地抓起一个装着样本的玻璃罐,朝地上的帕帕露可笑了。
“跟我走。”他说。
“去……去哪儿?”
“不远。”
那人非常强壮,尽管她极力挣扎,但短短几分钟内,他就把她捆进了她的户外服装里,强迫她在他前面走下梯子。她到达了地面,开始跑起来,但那人走了两步就追到了她。
“你有客人?”他把她转向一排摩托雪橇和装满东西的拖车问,这些东西放在那里等着阿尔法特种小队回来。
“他们还是孩子!”帕帕露可哭喊起来,“而且他们什么也不知道!”
“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还有好几天。”帕帕露可忙说,但她还是忍不住瞥向海岸,确保没有冰原雪车驶过来的迹象。
“这么快?”那人看见她瞥向海岸那一眼说,“咱们最好继续了。”
他的手像虎钳一样抓住她的膀子,迫使她往水里走,当帕帕露可意识到他要做什么的时候,哭了起来,眼泪在脸颊上形成白色的冻痕。
“求求你……求你别。我不会告诉任何人氰化物的事,我保证。”她哀求着说。
那人悲伤地摇摇头,“抱歉,”他说,“你知道的,奉老板的命令。”
“那让我跟他说话!”帕帕露可叫起来,他们也到了水边,“我们可以回观察房给他打电话,我确定,如果我跟他说话——”
她的话没说完,那人突然抓起她的肩膀,把她扔到了哈得孙湾冰冷的水里。寒冷太过强烈,她所有的肌肉都瞬间抽搐起来,她的嘴巴张得大大的,水涌进她的喉咙和肺里。她抽搐着吞着水,水进了她的胃,把她的核心体温猛然降低。随着帕帕露可的肌肉进一步收缩,她在水下蜷成一个球形,仿佛受到了巨大的电击一般。那人把她按在水下,但那根本没有必要,肌肉抽筋的痛感太强烈了,她根本动弹不得。
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淹死的时候,那人把她从水里拉出来,拉到被冰覆盖的岸上。帕帕露可蜷缩在被他扔下的地方,肌肉剧烈的抽筋让她发抖,她边抖边咳出水来。她知道她得回到温暖的观察房去,如果她穿着湿透的衣服待在这阵风中,她身体里的热量就会以灾难性的速度耗尽,她会在几分钟之内死去。她向那人伸出一只颤抖的手,但他就站在那儿,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帕帕露可爬起来,试图撑起来,但那人把一只脚踩在她脖子后面,把她又踩了下去。帕帕露可呜咽一声,然后集中精神试图撕掉身上浸湿的衣服,但她的手又缩成了爪形,什么也抓不稳,随着她的挣扎越变越弱,那人把脚从她脖子后面拿开,站回去,看着她。帕帕露可开始拖着身子朝观察房爬去,但在冰上没什么能抓的东西,她没走多远。粗糙的冰面把她的手指割破,但她已经冻到完全麻木,感觉不到了。在长长的五分钟里,她挣扎着自救,直到她的核心体温降到临界温度。渐渐地,她的脚不再踢动,手也静止了,她的肌肉松下来,静静地躺在冰上,微弱地呼吸着,只有一点点意识了。那人又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弯腰把样本玻璃罐放在她的手边,如果有人在熊吃掉尸体之前发现了她,他们就会以为她是收集水样的时候掉下去的。
“真是场悲惨的意外事故。”他轻声说,把一缕冻住的头发从脸颊上移开,然后转身离开了。
帕帕露可不冷了,虽然她的头发和衣服现在冻成了冰鞘。她神经末端的信号不再传输,所有的主要器官都慢慢地衰竭了,她的肺表面被冻住,缺氧的大脑里,细胞一个接一个地熄灭。她睁开的眼睛上,形成了一层透明的冰,变成一个棱镜,把光折射成彩色的光晕带。她脸朝下趴在雪地里,但她以为她看着天空,她以为北极光在她眼前舞动,她的妈妈来接她回家了。
帕帕露可含着笑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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