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节 锋芒毕露,容易树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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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锦听了一会儿,觉得还算满意,便率锦衣先行离去了。留下来的记录官,多是今年新进文渊阁的进士们或者退下来的大学士。他们都是熟读四书五经的科举获胜者,虽然呆板,却很有眼界。
王用汲是要参加来年春天会试的举子,他袖子里放着拿竹笔的线装好了的草纸,要记录下当晚重要的论点而备会试时取用。
而时年三十岁的海瑞已经开始蓄须,但他却连续两次乡试未过,原因是他在试卷中表达出个人的清洁精神和轻狂的傲慢。
明嘉靖初期是一个物质刚刚启蒙的年代,部分从皇宫里退休回到故土的工匠在浙江、北京、安徽一带开始了织布、桑蚕、瓷器、竹编等小规模的生产,从而使得社会富裕,而原本从土地中汲取的营养普世观念却受到了挑战。一时间社会风气由重苦力和劳动强度偏向于重技术和利润。
这细微的差别让贪腐的底层社会的人有了更为见利忘义的经济基础,海瑞却因为受父亲的影响,性格一直耿介。海瑞的父亲海瀚参加过一次乡试,未果,便不再醉心于此。海瑞四岁时其父去世,海母谢氏秉夫志,教海瑞熟读启蒙经卷。
海瑞耿介的性格正在当地盛传。两年前的一次郡学考试,海瑞写了一篇名为《自警词》的文章,假借神对自身进行教诲,通过质问自己进而表达了自己的人生态度。海瑞喜欢阳明心学,这在此文中也处处体现:“……入府县而得钱易焉,宫室妻妾,毋宁一动其心于此乎?财帛世界,无能矻中流之砥柱乎?将言者而不能行,抑行则愧影,寝则愧衾,徒对人口语以自雄乎?质冕裳而有媚心焉,无能以义自亢乎?参之衣狐貉而有耻心焉,忘我之为重乎?或疚中而气馁焉,不能长江大河浩浩然而莫御矣乎?小有得则矜,能在人而忌,前有利达,不能无竞心乎?讳己之疾,几百所事,不免于私己乎?……呜呼!瑞有一于此,不如速死!”这一篇被当地文人传诵或笑谈的自我标榜文字,表达了海瑞的志向,他认为人生在世上不能白活。人活着不一定要中科举,做大官。
关于马市的开设,王用汲也站出来发言了。王用汲为人持重,知道歌颂比较讨好,所以,他直接歌功颂德,说长城以北,应该种草植树,这样不仅可以治风挡沙,更可以蓄养马匹,建立骑兵。我们国家版图之大,实难步量,必须有强壮的马匹,而马市的开设也是迟早的事情,早开早得益。
海瑞觉得王用汲的话不过是对其他人的重复,并无新意。虽然他对王用汲的厚道为人极有好感,但仍然是无法为他叫好。
汤臣则大声鼓掌,丘郊也是。这个桌子上的人热闹过后,另一桌上就又会有一个人发表大论。
也有的举子没有准备好,站起说了两句堂皇的官话,结果忽然忘记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了,于是便在那里咽着口水,他愣了一会儿神,就说:“不好意思,我没有准备好。”
然后就是一阵哄堂大笑。
海瑞的手碰着酒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王用汲看了他一眼,连忙示意他说话。王用汲小声说:“有很多人没有通过正当的科举考试而入仕,就是因为在会试前的一次辩论。”
海瑞听完这句话,马上站了出来,他呷了一口茶,开口说:“我不同意设马市。”
他的声音并不大,可是中气十足,一下子把正在浮喧的人们打断,酒楼里一下安静了。海瑞顿了一下,继续说:“马市顾名而取换马之义,蒙古人有马,而我大明有丝织有漆器、棉布、茶盐、铜铁,要换马何其易也,只是现在开设马市并不适合,其因有三:时机不对为其一。败仗之后开马市,有辱朝野及黎民尊严,即使是老百姓顺从朝廷,那么,败仗之后的马市,所换马匹非正常马匹也,多为病马老马,明为交换,实为强换;买卖不均为其二。我听说岁帛数十万,还不能换得马万匹。可是,我到了京城,看了官报才知道,我大明朝仅山东、河南和安徽等地产棉花,而全年的棉花织成布帛,除去自用和进贡,每年所剩余的连二十万丈不到。如果以此等价格来易换马匹,那么三年以后,全国的大部分田地都要种棉花才能有足够的布帛来交换。那样的话,我们的茶、丝织和矿产该如何发展呢?所以,以百丈布帛换马匹的价格不均,此种买卖不能开先例;何况冬天寒冷,开设马市给养俺答棉布等用品,更有助于他们偷袭我大明北部的边防,这是不能开设马市的第三点。其实,马市在民间早已有之,但那是民生需要,和朝廷开设马市不同,朝廷一旦开设马市,势必增加职位,使其驻守兵士,增加开销不说,单单是外迁马市附近村庄生民这一项,就会造成数千流民,一旦遇到天气有变,这些失所的流民会因为生计而反,到时北方的不安定对朝廷也不会有好处。所以,马市暂时还是不开的好。如果,真的是因为指挥失当……”
王用汲听到海瑞竟然顺着刚才被打的举子的话要展开论述,连忙把手中的杯子推翻到海瑞的身上,又连声咳嗽,并站起身来扯着海瑞的布袍让他坐下。
海瑞有些不情愿,但看到下面的人掌声雷动,一时有些胆怯,只能把头一低坐下。
两个锦衣打扮的编纂官走过来,问王用汲名字,并用随身所携的小笔记下,然后又记下了海瑞的名字。
讨论者仍在继续,有一个才俊少年十分激情地阐述北方防线的指挥权全在刚刚入阁的严嵩手里。借着众人注意力转移的当口,王用汲示意海瑞和汤臣离席,他们还没有离席,就听得那少年大骂起严东楼来,他说:“这个可恶的胖子,屡屡借皇上的迷信杀人。”
他的这句话因为当众污蔑了皇上,一下子引起了众人的恐慌。锦衣卫正要将他拿下,突然从外面进来一个人,同样着皮帽子,但此人衣服却与其他锦衣卫略有区别。他一进来,众多锦衣卫均低头喊二爷。他示意众人不要靠近那个发表偏激言论的少年,并说:“这个孩子有其父亲的虎劲,像个爷们儿,你们不用管他。”
那少年见到那个锦衣卫头目,也连忙住口,向他作揖道:“问沈叔安。”
“那个锦衣卫头目叫沈炼,是东厂锦衣卫中文武双全的一个。”王用汲边往吉祥胡同的学子居旅馆走边给海瑞介绍。
“那个少年呢?”海瑞问。
“此人是当朝右都御史王忬的儿子,叫做王世贞,他父亲和汤臣的父亲是世交,故汤臣留下来陪他喝茶。”王用汲答。
夜色已经浓郁,大正有德酒楼两边街道上的乞丐已经吃饱喝足回各自的窝棚休息了。
“这个时候最热闹的地方有两个……”王用汲笑着说。
“赌坊和妓院。”海瑞笑着答。
果然,正说着,两个提着丽春楼灯笼的老鸨披着让身材更臃肿的棉袍朝王用汲和海瑞这边走来,她们用灯笼作暗语,不停地向王用汲画圆。
王用汲说:“这是一家可留宿的妓院,你看她们的手势。”
海瑞不懂,看着那两个画圆的老鸨,问王用汲:“这个和留宿有什么关系?”
王用汲说:“我也不知究竟,大约是指时辰,圆即是指过夜,团圆嘛。”
两个人哈哈大笑起来,这样就表明了他们的态度,果然,两个提灯笼的老鸨转身去寻另外的从酒楼出来的举子去了。
学子居依旧燃烧着烛火,可能二楼的某个房间有小赌局,稍有些吵。也有举子在房间里饮酒作诗,临窗可见灯影中他们的长袖之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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