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天的仪式非常隆重。本次祭祀的主题是祈雨。

　　百官均戴着司礼监分发的花冠，排列整齐的队伍像花园里突然盛开的牡丹花。嘉靖帝对李芳排列的队形很满意。

　　陶仲文主持整个祭礼。他念着祭祀祷词：“十二年前，万寿英明的圣上筑建了日月二坛，用来祭祀福寿两星。今日，木星轮回至起点，在今天晚上的丑时可见。木星和月亮一样，负责给我们时间、睡眠和雨水。早在《史记•天官书》中已载，木星主管气候变化。风霜雨露皆为自然变迁，要靠斗转星移来实现。我们所获得的一切幸福和灾难，也都和木星在夜晚的孤独行走有关。挂在树梢的木星，要走十二年才能回到家里一次。就在今天，我们要用十二年所获得的幸福心情来感激它。我们要给它满足而丰富的内心，虔诚地默念福字十二遍。”

　　人们沉默了大概有半炷香的工夫。嘉靖帝上台训斥群臣：“这场十年不遇的大旱不只是考验朕一个人，也考验你们。我前几天一个人出宫了，去看看大正酒楼门口是不是遍布乞丐。果不出我所料，那里围着的人比朕想象的要多。于是朕就要工部去那里找工匠，只要是看着年轻力壮的就收到宫里做劳力吧。”

　　“朕知道，你们中有一些人看不惯朕信道。可朕觉得，这是私生活，就像你们有些人喜欢纳娶小妾一样，只要不是欺男霸女，朕也不能处处加以干涉。今天来祭天，一是提醒大家要有所畏惧，天旱是一个警告，因为雨水是恩泽，长期不来恩泽是自然规则所致，但也有可能跟你们的行为有关系。我听说兵部正在征兵，有一些小吏借征兵之机专门拆散一些有家室的百姓，好不要脸，山东菏泽都已经引起了民变。严嵩，你负责吏部，回去查办此事。”

　　“官不泽民，天岂会泽地。你们一个个穿着体面的衣服，吃着新鲜的食物，可曾想过这些东西的来处！这些食物都是百姓所辛苦播种出来的。上天给了我们雨水、夜晚和节日，让我们内心怀有希望地过日子。我们当然应该感激上苍，要祭祀上天。可是老百姓呢，他们给我们吃的、穿的，我们该不该也去回报一下？”

　　“朕的三宫之内均不得浪费，各地每天呈上来的饥荒报告让朕寝食不安。朕知道，有的地方也有可能是为了让朝廷多放些银子，虚报了数字，可是，饥饿死人这件事情却时有发生。大明朝家底不厚，不能使百姓都过上富裕安康的生活。但是，我相信，只要各级官员勤于政务，老百姓勤于耕耘，饥饿二字应该会消失在各级政府呈报的公文中。”

　　“今天祭祀过后，司礼监发牒报，通报最近内阁及各省的主要问题，并限期解决。好的，吉时已到，严嵩上来读青词。严世蕃，扶你爹上来。”

　　仪式结束后，陶仲文马上奏他刚刚编写的一曲静心乐，他拿着一个敲击棒，指挥着司礼监的三十六个小太监，按顺序不停地在三十六个乐瓮上敲，那乐声轻灵清脆，一点儿也不像是一个大瓮发出的声音，像细流的小溪声，又像是琵琶弹出来的声音，密集的时候众多小太监一起快速敲击，乐声像一块又一块小石头砸向了湖水，一波波地沸腾，很让人陶醉，很迷人。

　　那乐声像花朵一样，仿佛在每个人的脸上开放，在每一个人的心里开放。

　　陶仲文的音乐让一些反对嘉靖帝玄修的大臣们有了短暂的好感，他们都陶醉在陶瓷一样光滑的声音和想象中。

　　刚吃过午饭，王宁嫔就被叫到慈宁宫，她正跪着向方皇后陈述这次秀女培训的情况。

　　方皇后问她端妃的情况，王宁嫔并不了解，但她有些恨她。方皇后的哥哥，不知是什么缘故惹怒了端妃，被害死了。

　　方皇后说：“既然她已经把毒下到了哀家的杯子里，我不能就这么像哑巴一样地喝下去。”

　　王宁嫔听出了方皇后的话外之音，连忙跪倒在地上：“皇后娘娘和奴婢推心置腹，小宁感激不尽，如果有我能帮上的，奴婢愿意效劳。”

　　方皇后挥了一下手，打发了近侍的宫女出门。这个时间，陶仲文打击乐器的声音传至了内宫各殿，那音乐清凉、哀伤，像时间一样匆匆流去，让每个人转过来身久久地怅望……

　　秀女们被分散开来了，杨金英领了一组人侍候皇上安寝。李芳特意交代过她了，这一组的年纪要小，女子要好看。杨金英挑了从陕西米脂来的杨莲香、苏川药、姚淑翠、邢翠莲、刘妙莲五人，还有京城近郊来的李小雅、乔翠婉两人。然后又从江苏、山东、云南等美女较多的地方挑了十三名秀女。

　　然而，让杨金英始料不及的是，她是为了照顾自己的叔伯妹妹杨莲香才挑选她跟着自己侍候皇上，可头一天晚上，司礼监就给二十名秀女每个人发了两粒催情丹。

　　而杨金英要做的工作就是和几个小太监一起收集催情药催出来的秀女的经血。

　　杨金英看着二十个秀女第二天全身软绵绵的样子，心疼得不得了。

　　采集的经血被交到了无梁殿司药处，供陶仲文和太医院的药剂师来配丹丸用。

　　晚上被春药摧残的秀女们，白天还要服侍皇帝的起居。按照陶仲文的吩咐，皇上一天要见一个秀女的初红。沐浴时太监在一旁读规矩，不准她们叫喊，要保证皇帝不泄元气。她们中间年纪最小的程三朵，正是这个原因，被处死了。

　　端妃身子干净了以后，嘉靖帝就不再惦念秀女的初红了。

　　杨金英每天早晨要领着十九名宫女去采晨露，她给每个人发一个小杯子，让她们必须采满了，否则就扣工钱或者受刑。

　　杨莲香费尽了心机采了半瓶子露水，可是，两个说悄悄话的太监突然打闹追逐了起来，一下子把杨莲香手里的瓶子碰掉了。

　　那天，杨莲香被罚洗无梁殿所有官员杂役和太监宫女的马桶。当杨莲香快要崩溃的时候，王宁嫔从慈宁宫轮调到无梁殿负责秀女的继续教育。王宁嫔虽然被皇上废了，但她多次替皇上念诵青词，对下人和司礼监的太监一向不坏，所以，听杨金英说了杨莲香的情况后，她马上和杨金英一起去找黄锦，这才替杨莲香捡回一条命，要不然，杨莲香完不成工作又要被罚，就算身体不崩，精神也会溃掉的。

　　早朝完毕后，嘉靖帝会回到无梁殿里读诗经，读到某个秀女的名字时就让秀女来帮助他净身。所谓净身，就是嘉靖帝坐在木桶里，让秀女来按摩。

　　身体上十二个部位，每一个部位按九下，用力要均匀，要在按摩的时候报出数字。九下是不能错的，如果出错就会有处罚。轮到杨莲香的时候，正好端妃侍候嘉靖帝，端妃见这小女孩内向谨慎，便有了好感，就反复地教她背部如何用力，让嘉靖帝颇为受用，待他问了杨莲香的名字后便向司礼监下达旨意，暂时停下杨莲香催经血的丹药，要临幸杨莲香。

　　然而，杨莲香被太监扛到嫔妃们的花池里用牛奶和果肉洗浴后，一检查身子，竟然已经没有了初红。她又立即被退回来。

　　这一下非同小可。司礼监里的议事大鼓敲得咚咚响，司礼监掌印太监、秉笔太临连同锦衣卫，甚至赵文华都来到了无梁殿。

　　整个无梁殿到处都是锦衣卫。

　　杨金英跑到王宁嫔面前哭泣，王宁嫔来回在厅堂里踱步，想不出解决的办法。万般无奈的时候，王宁嫔突然想起方皇后。她拉起杨金英就往慈宁宫跑。

　　杨金英侍候嘉靖帝和方皇后有十多年了，方皇后也是知道这个说话直爽的宫女的。听完王宁嫔的细述之后，方皇后说：“要是能把这件事情嫁祸给端妃就好了。”

　　可是皇上宠信端妃，此事极难嫁祸。

　　方皇后把杨金英等人支开，然后小声和王宁嫔计划了半天，才算将计划准备周详。

　　史载，嘉靖二十一年（1542）十月二十一日晚，世宗是夜没有在无梁殿休息是因为心情不好而去端妃宫中歇息。

　　等嘉靖帝呼呼睡熟了，端妃就叫宫女侍候自己到后宫洗橙汁浴去了。

　　而这个时候，王宁嫔带着杨金英等十八名宫女前往嘉靖帝寝宫无梁殿，杨金英和王宁嫔端着一钵热腾腾的人参八宝粥，顺利进入无梁殿寝宫。只见小太监在大殿门口冻得直发抖。王宁嫔打发他们去休息一会儿，她和众宫女侍候皇上进食。小太监不知是计，谢了王宁嫔，便回无梁殿后面的休息室睡觉了。

　　然而，等王宁嫔和杨金英进入嘉靖帝寝宫后，大家大气也不敢出，当杨金英把事先准备好的粗粗的晾晒衣服的绳索掏出来，一步一步靠近嘉靖帝的床帷时，卧室里突然亮了一道火光，借着那道亮光，杨金英和众宫女发现，皇上根本不在自己的寝宫里。

　　从那道光亮里传出一个声音：“大胆，王小宁，杨金英，你们竟然不通报便擅闯万岁爷的寝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