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1节 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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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流着奶和蜜的绿土。夏季是草原最美丽的季节,而我就在这个季节来到了青海湖大草原的牧场。汽车在平坦的草原上奔跑了几个小时,让我看足了渲染似的绿地、七彩的花和明净的蓝天。也许是由于海拔高的原因,青海湖草原上的天空比丘陵地带的天空清澈的多,那种蓝是溶化了的水的蓝,蓝的没有一丝杂质,而由于这蓝天的衬托,云朵显的格外的白,草原上的云朵总是背向太阳的一面发灰,面向太阳的一面发白,因此,在地上看到的云朵是葡萄的灰色托着纯白色。在天的尽头,天与地相接的地方有一条平正的瓦蓝色,它就是青海湖,青海湖大草原在它的岸边。
鲜绿的草场上安置着许多盛开的白百合花般的蒙古包,蒙古包之间是成群地缓缓漫步的肥硕的山羊、绵羊、牦牛和马匹,这些牲畜看起来也像绣在绿色锦缎上的暗花。草原上到处可见一种开紫色小花的草,它就是苜蓿,牛羊吃苜蓿最能长的膘肥体健,它是草原供给给牲畜的牛奶。牦牛群又添了一些新生命,不少牦牛妈妈都带着小牦牛娃,有的很小很小,小的像一条狗,有的快要和牦牛妈妈一样高,可仍然温顺地随在妈妈身边。
羊群都像五月里撒落的槐花瓣那样,在草场上聚成一团又一团的白绒球,显得很柔软很可爱。如果你向稍微远处的山丘望去,也会看见草绿色的山丘上好像开了一些白色的花,它们就是在山坡上吃草的羊群。
与牛羊相比,马匹的数量不多,而且很瘦小,可是我以为这样更好,马如果太胖,就没有精神。三五匹黑色、褐色、白色的鬃毛长长的瘦马在牦牛群、羊群旁边临近大路的地方吃草,好像守卫着牛羊。
居然有白色的牦牛!我以为牦牛都是黑色的。这头白牦牛毛修剪的整整齐齐,刷洗的洁白如新,两只角上系了一串红色花串,脖子里挂了金铃铛,背上是红色的鞍子,它是牧民们用来表演节目的牛。这里临近青海湖景区,牧民们要用这种方式娱乐游客,牧民还牵来毛色油光发亮的褐色骏马和白色骏马,让这些马在草场上奔走跳跃,或随着高原牧歌的节奏起舞。一只牦牛娃跑了出来,不,它不是小牦牛,而是一只羊,只因为它毛色洁白,我以为它是白牦牛,可它是羊,头上也带了花环,脖子里也挂了金铃铛。主人似乎很怜爱它,把它抱起来,放在膝盖上。在青海湖边招引游客的人中只有一部分是藏民,汉民还是居多的,也有一些回民,也许还有蒙古族人。这里虽然是藏族自治州,但其他民族的群众数量仍很多,从这个叫黑马河的小镇的镇上群众的吃住就能发现,这里即有酥油茶、糌粑等特色藏餐,也有很多清真饭店,还有川菜馆和烤全羊、发菜等蒙古族菜,房屋中既有饰有藏族花饰的帐篷,也有蒙古包,也有几块铁板改造成的简易平房。
我停在一户牧民的住所前,这座庭院是建立在草丛中的几个蒙古包、几个帐篷和几个平板房,野生绿草的叶片淹没了平板房的门槛,油菜花盛开在白色的蒙古包旁。由于湖边的地基不适应建高楼,牧民都只建了屋顶和墙壁都很薄的平板房。牧民在搭蒙古包时先在草地上放置几块木板,再在木板上铺上牦牛毛做的毡毯,来防止蒙古包内潮湿,也阻止小虫飞进去,而后,像撑伞一样撑起一个木架,将白色的防水毡铺在木架上。蒙古包比平板房还要小,因而内部设施很简单,只放两张床、一张桌子、一两个方凳,有的还有一面镜子。帐篷也和蒙古包大同小异,只是地上不铺木板、只铺毛毡,帐篷是方形的,可容四个人同时睡觉,比蒙古包大些。
我将行李放在一间民房中,就往青海湖边去了。
从黑马河到青海湖还有两三里路,要穿过草原,才能到湖边、看湖景。我沿着草原上一条汽车和摩托车的车辙轧出的小路前行,两边是油油的绿草和五彩斑斓的花。当我贴近草原上的花草时,我才懂得草原比我原来所知的还要美,而它与我并不是陌生的。草原上长着燕麦,就像我小时候在老家见过的燕麦那样,有细细的麦秆、修长的叶片和尖尖的燕子喙一样的果实。草原上长着蒲公英,就像我以前常见的蒲公英那样叶片和叶柄贴着地面,花朵却离开地面很高,有的刚刚开花,在绿草上抹上一抹浓郁的金色,有些已经过了花期,长长的花梗撑着小伞,风一吹,小伞就往绿草丛中飘落。草原上长着波斯菊,紫色的花儿,就像我老家田间地头开的波斯菊那样,也有一根根绒线似的复叶。草原上长着一种我老家叫做“刺脚丫”的会开花的野草,这种野草可长到一尺高,叶片边缘带着锯齿,花是一个紫色的绒球。有的刺脚丫长的很高,开出十几朵浅紫色的花球,有的刺脚丫贴着地面长,只开一朵花,颜色是接近黑色的深紫。草原上长着一种我老家叫做“酸溜溜”的草,它得到这个名字是因为它的三瓣叶片吃起来酸酸的,酸溜溜像爬藤一样贴着地面生长,将它的各个枝桠以根为中心辐射向四面八方,它开米黄色的小花,在绿草从中分外醒目。草原上长着一种我老家叫做“羊羔花”的草,它得到这个名字是因为羊爱吃这种花,在这里,它大概也是羊的美食。这种羊羔花叶片萎缩,看上去只有火柴棒样的茎,开米黄或乳白色的小花。草原上长着一种我虽然以前常见到,却不知它名字的花,它也贴地生长,茎是深红色的,就像深秋的枫叶的颜色,开出浅蓝色的小花。草原上开的这些花都是我以前常见的,只是现在从我老家的丘陵地带转移到了这里,并聚在一起形成新的系统。
草原上的动物也是我原本熟悉的动物。我忽然看到一个灰色的毛茸茸的东西从草丛里冲了出来,进入了一个开口隐蔽的地下洞穴,它是一只老鼠,草原上有老鼠。而积有水洼的草丛中常有蛤蟆爬出,只是比我熟悉的蛤蟆要小,只有一个大拇指那么大,静静地闷声不响地从一个湿润的草丛爬向另一个湿润的草丛。有时,也会有一只灰色的麻雀从草丛中飞起冲向天空。
每当我走进草原,就有鸟语盈耳,而这鸟鸣是从地面上发出的,好像每一处草丛都有千万只鸟在歌唱,可是,当我贴近地面,又看不到鸟在哪里。
一位七十五岁的藏族阿爸告诉我,这些鸟筑巢在草丛里,就像我老家的鸟筑巢在树林中,而当人走进时,鸟就会迅速进入另一个草丛,不让人发觉。藏族阿爸说我来的晚了,如果四月、五月、六月来,会在草丛中拾到很多鸟蛋,如今,鸟蛋都已孵化成了小鸟,我不能在草丛中发现鸟蛋了。这位藏族阿爸满面高原红,头发和胡须都是银白色,头戴一顶褐色的帽子,身穿一件肥大的白色外套,腰间用蓝色绳子捆成腰带,颈上还挂着绿松石镶嵌的藏族银饰。他是青海湖大草原的牧民,我和他相见时他正要回家,他的家在青海湖边上。
青海湖边上有一座白色大理石修成的汉族风格的八角亭,还有一座只有一间房屋的喇嘛庙。
这间喇嘛庙小的就像我老家的土地庙一样,土红色的墙壁、黄色琉璃瓦的屋顶,它的门口站着一名穿红袈裟的喇嘛。而那座八角亭挂着一个匾额——祭海亭,白色的沙滩上还有许多彩色的藏族经幡。据说,这是从前十世班禅祭青海湖的地方,在古代人看来,青海湖不是湖泊而是像东海、南海一样的大海,所以,藏传佛教的领袖要祭祀它。关于青海湖还有一个传说——从前,青海湖湖水泛滥殃及湖周边的百姓,莲花生大师为了救众生,与观音菩萨一起取下须弥山的山顶填在了海中,洪水得以平息。这个古老的神话在今天仍然可以找到遗迹——我在青海湖边看到许多用白色的纱布装起来的石块,上面画了藏传佛教的咒语,放在海里,我猜想这是当地藏民对当年神仙填海的纪念。
在我国古代,青海湖被叫做“西海”,它的确像大海一样无边无际,像大海一样墨蓝,像大海一样有着沙滩,像大海一样翻起层层的浪花拍击沙滩,加之它的水是咸的,这让它更像大海。即使在现在,藏族群众仍然把青海湖当成海,青海湖边的房屋都叫海景房。
我在青海湖边看见海鸥,它们张开平稳的双翅横穿海面,而水面上也有野鸭,野鸭嘎嘎叫着游过浪头,在水面上划下一圈圈水纹。青海湖的沙滩上有许多黑色的鸟粪,是这些水鸟留下的。鸟粪下面是一层黄褐色的干草,干草非常厚,踩上去好像要陷入泥潭。湖边有一些犬牙交错的黑色的泥土堆积,在水浪的浸润中,显得好像海边的岩石。
今天天黑的很早,通常,在高原上,天要到晚上九点以后才黑,可是青海湖边的天今天黑的很早,因为天边翻起了黑压压的乌云。青海湖就像大海那样一旦因天气热而有过量的水气蒸发,乌云就会迅速覆盖天空,不久也就会下雨。今天还没到傍晚,湖面已经变成了靛青色,天也阴沉沉的看不到一点阳光了。
我为躲避雨淋进入湖边一顶帐篷中。那帐篷是一间藏式餐厅,地上铺着红毡,红漆的长方形木桌,桌上放着草原上采来的花。这家餐厅供应酥油茶,我看到白瓷碗中乳酪似的米黄色酥油,又看到茶叶拌在牛奶里煮好后冲进了放酥油的碗中,酥油茶就做好了。它的味道非常香,好像放了盐巴,而它的茶叶也不是我通常所见的茶叶,而是一种粗糙的红茶。我痛喝了一碗,又吃藏式烤馍。烤馍是圆柱形的,有三层,加了藏红花、茶叶、花椒的粉末。黑马河镇的藏族人吃烤馍,也吃蒸的馒头,牧民上山放牧时要带好几天的干粮,烤馍放上十天也不会坏,是最好储藏的食物,所以年轻人常吃,而蒸馍因为不易储藏,不被放牧者食用,是家中的老人吃的。我遗憾没有能吃到青海湖黄鱼,那是难得的美味,而且是青海湖特有的。许多年前,藏族人总是到西宁火车站上顶着烤熟的黄鱼叫卖,青海湖周围村庄上的黄鱼更是牧民的常食。如今,黄鱼的数量大大减少,已经禁止捕杀,所以,我没有口福吃到黄鱼了。
天完全黑下来之后,草原上燃起了篝火,响起了热烈而嘹亮的歌声,歌一直唱到深夜,回荡在青海湖的水波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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