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到丝绸之路上的要塞嘉峪关，在往前是阳关、玉门关和敦煌，这里的历史比西夏的历史还要久远，能追溯到汉唐，也是汉唐时这个地区在古代中国的位置最重要，它直通西域或者本身就是西域的一部分。佛教由印度传到中亚，又由于丝绸之路的开通从西域传到中国。在汉唐时期，这里曾经是佛教非常兴盛的地区，那时西域诸国都信仰佛教，直到宋代时情况也没有太大的变化，西夏能立佛教为国教正说明佛教在这一地区的影响力。

然而，当我今天到达嘉峪关市时，却在街头看到不少穆斯林餐厅，这里除了汉族就是回族了。宁夏是回族自治区，每当开斋节和古尔邦节时都要放假五天，体现对伊斯兰教的尊重，新疆省也同样在开斋节和古尔邦节放假五天，因为那里是维吾尔族自治区，维吾尔族也信仰伊斯兰教。甘肃省虽然不像宁夏和新疆那样是伊斯兰教占主导的地方，仍可以看到许多伊斯兰教的影响。这些昔日属于佛教的领域被伊斯兰教占据了，伊斯兰教比佛教诞生的晚的多，却在影响力上超过了佛教。我对于其中原因百思不得其解，因为论智慧，任何一种宗教也不能与佛教相比，为何只有浅陋的神学的伊斯兰教能代替佛教的位置呢？我为这个问题找到一种还可以说得通的解释——伊斯兰教是用暴力征服一个地区后，靠政治的力量传教，西域诸国国小力弱，被迫归依伊斯兰教，而中国还保留有佛教信仰的民族，如藏族、蒙古族原本有过完整的、强大的国家，没有被征服，因而能保存佛教信仰。但是，这也没有解释为什么云南地区少数民族至今仍有不少佛教信仰。所以，这个问题只好作为一个未解的谜团存在在我心里。

嘉峪关市临近嘉峪关城楼，嘉峪关城楼和长城就在嘉峪关市附近的黑石山上。

如今的嘉峪关城楼已经不是原来的嘉峪关城楼了，嘉峪关城楼建于明代，因地处嘉峪而得名，然而我今天看到的嘉峪关不是明代的建筑，而是当地市政府在1993年重修的，有些城墙斑驳陆离、露出严重风化的痕迹，那才是明代的长城。魏国曾经在河南修筑过长城，楚国曾经在湖北修筑过长城，齐国曾经在山东修筑过长城，这些历史上的长城即使还有遗迹，也早已成了荒草覆盖的土堆，无法辨认了。虽然在中国古代，有二十多个朝代参与过修筑长城，可是，如今我们能看到的长城大半是明代长城，也就是说，最后一个修筑长城的朝代留下的长城。即使这样的长城也已破旧不堪，那些完整的部分都是后人为复原文物而修建过的，我曾在北京八达岭看过水关长城，就是如此。

走近号称天下第一雄关的嘉峪关，首先震撼我的不是巍峨的城楼，而是城楼下的园林里，白杨树丛中，野草深深的那份宁静。今天早晨，当火车驶入甘肃省时，我从窗户看见黄色的沙子和青色的砾石铺成的戈壁滩，它几乎寸草不生，火车跑了一两个小时，我看见的还是戈壁、戈壁。而这座城楼之下却有大片大片的花坛，其中种着艳红的虞美人、浅紫色的薰衣草、火一样热烈的金菊花，株株争奇斗艳。参天白杨树的浓荫荫蔽之下是翠绿色的草坪，草坪旁还长有槐树和垂柳。我几乎忘记了自己是在甘肃，以为又回到了中原。嘉峪关是在茫茫大漠中的一片绿洲上，当我登上城楼时，我更加坚定了这一看法，从城楼上望去，四周都是灰红色的寸草不生的荒地，而嘉峪关和嘉峪关市周围却有不少四四方方的农田，好像在这红色的的地面上涂了一块绿颜料。我明白了为什么嘉峪关会成为西域到中原之间的要塞——古代穿越大漠的人都要到这片绿洲里补给水和其他生活物资，所以，这片绿荫很重要，也是由于它的这种作用，它才会成为关口、成为城市。我在甘肃见的戈壁比我在宁夏见到的沙漠还要缺乏植被，既然没有植物，动物也就因为没有食物而不能在这里生存，这里是地道的不毛之地，所以，一片绿色就格外珍贵。据说，当年明代将领在此建关是因为此地有九眼清泉，所以，嘉峪关建成时，城内就有九口井，只是现在看不到了。

嘉峪关的城墙高达数十丈，城墙下部是夯土筑城，上部是用砖垒成，还使用了条石，墙头的道路可容五六匹马并行，墙上的城楼有三层高，城楼之下有拱形的城门。城门用木料做成，外面包上铁皮、钉上铁钉，城门很厚，门下是条石铺成的道路。我看到那道路上有两条深深的凹陷，是车轮在上面轧过留下的，而门口还有一块方形的石头，是当年锁闭城门的门槛。古时候，要进出嘉峪关的城门需有关照，相当于今天的护照，这护照有发给商人的、流民的、罪犯的、谪官的。

嘉峪关内发放关照的地方是游击将军府，明代时，文官就在这座府邸中签发关照。

游击将军府在两座城楼之间的空地上。踏进它木制的门槛，门左右各有两间小耳房，左边的一间睡着当年在将军府放哨的卫兵，右边住着将军府的管家。耳房内的陈设很简单，一方北方人常用的能烧火的土炕，一张木桌、一方木凳，墙上挂着些竹篮、褡裢等物。将军府有前后两个院子，前院左厢房内居住着武官，厢房前的青砖地上还放着武士们当年练习举重用的石锁，厢房内陈设着刀枪剑戟等兵器，墙上挂着弓箭，正中央摆着一张八仙桌，桌后的粉墙上是一幅水墨的古画。厢房中也设了一方土炕，那时的甘肃冬天很冷，不在炕中生火就睡不着，土炕周围还用青砖砌了半边围栏，围栏上放着清油灯。屋内还有一个炭火盆，放在一张四方的小木桌上，火盆旁放了一把铜茶壶。对面的右厢房就是文官签发关照的地方，房内摆设着文房四宝和一书架图书。中间的正堂是将军当年议事的厅堂，悬挂一张栩栩如生的猛虎图。后院的左右厢房是男女仆人的住所，房内放着一个写有“丰”字的粮仓和一些酒坛，男仆正在烧火，女仆正在案板上擀面预备做面条。中间的正房是将军和将军夫人的住所，房内两扇月亮门将会客的地方和寝卧的内室隔开。中间会客的地方放着古雅的桌椅，白瓷瓶里插着时鲜花卉，张挂着画有仙境般的园林的壁画。内房的窗格子细密，阳光只能散碎地漏进来，情调幽深、恬静，镂花楠木床上垂下芙蓉帐，帐边挂有四角香囊。夫人正在青铜镜前梳妆，由贴身侍女戴上一件件艳晶晶的珠宝首饰。整座将军府还不到半亩大，设备十分简陋，可以想见当年守边将士的生活很艰苦。而会被派到这里的将士往往是最优秀的军人，林则徐和左宗棠就曾经先后镇守过嘉峪关，至今，嘉峪关内还有一株树龄130年的杨树，是左宗棠手植，人称左公柳。

嘉峪关内还有一间供奉孔子和文曲星的文昌阁，一座供奉关羽的关帝庙，一座古代的戏台，这只是中原文化中的普遍现象在这边疆的表现。

嘉峪关中有一条两边夹道种着沙枣树的路，这是关中集市，陈列着大漠中稀奇古怪的产出，民间艺人也在集市上表演各种戏法。我起初以为沙漠玫瑰是一种会开花的长在沙漠里的植物，可是，在这个集市上出卖的沙漠玫瑰却是黄黑色的结晶矿石，它如云母一样有很多薄片，每一个薄片是半圆形，聚集在一起好像玫瑰花的花朵。集市上还出卖和田玉做的手链和挂件，颜色像羊脂那么白。一位杂耍艺人在表演拉洋片子，艺人将一个木箱放在看客前面，看客朝木箱里的万花筒看去，艺人一拉木箱上的柄，客人就会看见各种不同的戏曲，如孙悟空三打白骨精、肥头大耳猪八戒背媳妇。两位表演皮影戏的艺人，像是夫妻俩摆出很多驴皮做的员外、小姐、丑角、花脸，这些皮影都被染上了红红绿绿的颜色，又拿出一面白色的幕布，开始表演皮影，皮影的剧情也很简单，是一位小姐骑驴去赶集，碰上一位坐轿的员外，二人争路。艺人说驴皮做的皮影最好，如果牛皮做皮影就会太坚硬而拉不动，如果猪皮做，又太软了，会拉破。传说，从前嘉峪关中有九口井时，种了不少蔬菜水果，我想那时的关内集市也会有新鲜的蔬菜水果出卖，还有胡商带来的奇珍异宝也都从遥远的国度汇集到这个小小的集市上，古代的集市会比现在还要热闹，还要动人。

登城墙的道路古代叫做马道，因为守城士兵常骑马上下，而城墙之上还安置有很多古代的大炮，每一门大炮的炮口对准一个射击口。城墙上有射击口，供古代的弓箭手向城下射箭，还有躲口，神箭手为防止敌人攻击可在射箭后躲藏在后面，躲口之下有瞭望口，是从城墙上掏出的一个小洞。城墙的四角有四座烽火台，城墙的中央有供巡逻的士兵休息的房间，这个房间中也储藏着兵器。

为了重建嘉峪关，甘肃省省政府花了三个亿，这是在现在，在古代要建一座如此的关隘需要动用全国的力量，从烧砖、运送建筑材料，到最后完工都倾注了巨大的人力、物力、财力。据说，当年建造城楼的每一块砖上都有烧制者的姓名，相当于今天的商标，砖烧制好之后，守城官员命两名士兵一人拿一块砖头相对着撞击，如果砖头出现裂纹，说明砖头不合格，这时，守城官员会把砖头送回去让烧制者重烧，重烧后仍然不合格，官员就会杀死烧制者。而建造这雄关所用的条石都是从祁连山运来，条石太沉重不好搬运，聪明的古代匠人就在冬季把水泼在山路上，让路上结冰，在冰上拉条石，这样一来，每年冬天可以运条石，第二年春天就要停止。我们的祖先用他们所有的能力、所有的智慧、所有的血汗铸就了这雄关。虽然，在我们看来这并不难，但在古代，这是伟大的工程。祖先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长城在战争中有重要的作用。游牧民族受到袭击时可逃到其他地方，可是，农业民族无法迁徙，于是，他们要把自己围起来以抵御外敌，大到长城，中到故宫、小到一个四合院，都是这种做法的表现。古代中国历朝历代都修筑长城正是为了防御边缘游牧民族的侵袭，如匈奴、鲜卑、氐、羌等。一旦游牧民族的群体出现在了城上的士兵可以看见的区域，士兵就会点燃烽火台上的烽火，敌人越少，烽火越少，敌人越多，烽火也越多，其他的烽火台看到嘉峪关的烽火也会点燃烽火，这样，不出几个小时，消息就会传出千里，就能迅速建立有效的防御体系。士兵处于高达数十丈的城墙上，占据易守难攻之势，一旦敌人出现在城墙下，士兵就会放箭射击敌人。古代的弓箭射程很短，在一百米之内，也就是说，只有当敌人兵临城下时射击才有效，然而，在古代，这足以震慑敌人了。古代的攻城方式十分原始，是用云梯架在城墙上爬上城墙，防守的士兵总是掀翻敌人的云梯，或用石块从城楼上往下砸敌人，或用圆木从城楼上往下砸敌人，或用石灰往城下撒迷敌人的眼睛，还有用烧开的热油往城下倒的做法。在冷兵器时代，攻城总是损失最严重的战役，而攻城的方式也总是非常笨重。因此，这些看似简陋的关隘和城墙在古代都是水平很高的防护措施，祖先用它们抵御了大漠上骑兵的进攻。

我在城楼上没有看到河流，除了一条干涸的河流，它在黑石山脚下，只剩下了鹅卵石和淤泥里长的青草。

但这条河流旁边却有一条很细的有水的河流，当地居民说，那是祁连山顶上的雪融化了，流下来的雪水，水很清澈，可以看尽河底的泥沙、贝类和水草。

这条河流靠近黑石山上的悬壁长城，悬壁长城是嘉峪关的附属景区，得名“悬壁”是因为它非常陡峭，沿着黑石山的峭壁攀爬。悬壁长城附近的黑石山中有摩崖石刻，是古代在此游牧的少数原始民族留下的，可惜，没有道路通到那里，只有一些供羚羊行走的石缝，因此，我没有看见黑石山的摩崖石刻，只来到了黑石山脚下。

黑石山的确是黑石山，每一块么石头都像煤块，在太阳的照射下发出乌金般的光。山体就像解理的云母石那样一层一层、一块一块。可是，黑石山上少有植物，比贺兰山的植物还要少，只在岩缝里偶尔长着一两棵蓬蒿，整座山是那样干涸，没有一丝水气。

悬壁长城从黑石山的脚下“之”字形爬上山头，又从山谷里绕出来，重新延伸到山脚下。

我顶着万里无云的瓦蓝瓦蓝的天登上了长城最高的烽火台，它在黑石山山头。而后，我从山顶向下走，青石板的道路两旁是黑铁链的栏杆，栏杆上锁着许多金锁，是恋人们为了祝愿自己的爱情能永远坚固而双双登长城、锁金锁留下的。对面的没有植物的山坡上还画了许多“心”形和一箭穿心的图案，旁边写着恋爱者的名字，这座冰冷的黑石山原来是给人们留下美好记忆的地方啊！

黑石山下还有两组雕塑，一组是一行骆驼驼着货物由一名波斯商人带队行进，另一组一位背着斗笠的僧人跟在马队后面，这些雕塑正是为了纪念丝绸之路而刻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