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后来发生的一系列的事情证明我错了。我和林牧阳是太像的人,而太像的人是不能在一起的。我们都太需要爱,很多很多的爱,我们容易苛求最爱的人,爱是不能过度的。林牧阳的性格是两个极端,就像我之前认识的他和之后认识的他完全是两个人那样。他一面光芒万丈,一面冰冷入骨。他是那样地容易从他性格的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沐浴阳光时他就是阳光,可是走入黑暗时他就是茫茫的黑夜了。但是那时,我们这两个还很幼稚的孩子,是很难预料到这一点的。我们只是在彼此的身上,发现了爱的光亮。
因为林牧阳我开始学着昂扬。因为我的生命有了投奔的地方,在不久的将来,我和林牧阳就可以在一个安静的地方与现在完全隔绝地生活,在那里我们不认识任何人,只有我们两个,可以每天晚上坐在草丛里,和着月亮的影子大声地唱歌。
从那天起我开始写厚厚的日记,我觉得我的生活已经翻开了新的一页,我以为自己可以重新开始了。
高考时我进了一所重点大学,而林牧阳是三本。所有的考试都不会是完全公平的,最多也就只能做到貌似的公平。林牧阳确实比我聪明,但他也确实没能上到一个好学校。他表面上满不在乎,可是我知道他的心里还是有些慌张的,他是一个那样自尊又自卑的人,他希望我是一个弱小的女人,而这个女人是需要他保护的。他需要证明自己的强大和能力非凡。不过还好的是我们在一个城市读书,所以我们还可以经常见面。
上大学后我便不能再靠着亲戚们接济了,我已经成年,已经要开始自己养活自己。每个周末我都忙着赚钱。因为这个我过早地沦为了廉价劳动力,辗转着吆喝自己低廉的价钱。林牧阳对这个是很不满的,他的生活费依然由他的“罪恶”的父母源源不断地供给。他情愿多开口朝父母要一些,也不愿意我为了那些工资与劳动极不相配的工作去奔波。可是我从来都不会那样地心安理得。为这件事情,我们时常发生冲突。
另一个让我身心俱疲的事情就是寝室关系的紧张。我始终对和人打交道这件事情充满了恐惧。我认识了凌乃禾。我始终都弄不明白我和凌乃禾之前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可能是敌人,可是好像又没有那么简单。我们对彼此的感情都是很复杂的。凌乃禾的爸爸是省委某个部门的副部长,所以这位大小姐的蛮横也显得是那样地理所应当。但我们关系的破裂是从她认识林牧阳开始的。凌乃禾毫不掩饰地说她爱上了林牧阳,而且摆开了阵势要跟我进行一场争夺大战。
我尽量地躲避着凌乃禾,我要挣钱,还得保证学业不会拉下,我越来越少地呆在寝室。凌乃禾不是个复杂的人,甚至可以说她是个有些天真的人,所以她对我的伤害也就显得那么地直接和不加掩饰。因为受到伤害,我憎恨所有的人;因为受到太多的伤害,我原谅了所有的人。
凌乃禾对我的忍让显出了相当的愤怒,她认为我根本没有把她放在眼里。我不得不承认喜欢林牧阳的女孩子真的很多,可是我觉得林牧阳既然选择了我,他就一定有深爱着我不愿意离开我的理由。就算有一天林牧阳喜欢上了别人,我也会尊重他的选择。这并非因为我不够爱他,我确实不想失去他,但是我们都受了太多的伤害了,就不要因为这些再互相伤害了。我的想法就是这样简单。爱他就可以为他放手。
凌乃禾的攻击是全方位的。她先是号召班上的同学都不要理睬我,但是这一招对我来说委实没有什么用处。在教室里我只要有个位子可以听课,在寝室我只要有张床可以睡觉就可以了。我可以不和身边的人说一句话,也可以忍受那些根本不存在的夹带着恶意的飞短流长。我对别人是根本不在乎的。我愿意把自己完全地掩埋起来。
于是我放在寝室里的东西就经常被扔在门外,晾在走廊里的衣服也常常自己跌落下来,出门去洗把脸回来的时候门就被锁上了。我忍受着一切,我不想争吵,我愿意变成一截木头,让凌乃禾这些精力过剩的人去敲打去吐口水吧。我更愿意把时间用来挣钱,用来睡觉。
那是一个冬天的晚上。我回到寝室的时候发现被子被扔在了地上,上面被泼上了水,拿起来的时候沉甸甸的。寝室里是从来没有过的安静,每个人都假装睡着了,其实要在以前,这些疯丫头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呢。我知道她们在等待我的爆发,等待着我的歇斯底里,等待着我和凌乃禾爆发那场她处心积虑要挑起的战争。我还是没有发火。我把所有的厚衣服找出来铺在床上坐了一个晚上。
我在想我的桃花源。我情愿相信现在的和之前的生活都只是一个幻影,一个鬼影幢幢的噩梦,我等着梦醒的那一天。也许比我更不能忍受的是凌乃禾。她每个打败我的计划都被我的不生气给击败了。
但是凌乃禾也确实是个奇怪的人。她似乎有一个正在交往的男朋友,有一次她们通电话的时候我还在寝室。我在寝室是没有响动的,所以在与不在似乎也没有什么区别。“你怎么不敢接我的电话呀?”“你就是害怕,还上课呢,从七点到九点你一直都没有时间?我才不相信呢。”不知那边又安抚了些什么:“我本来生你的气了,想再也不给你打电话了,可是我还是控制不住给你打电话,我就是这么地容易动感情……”我开始糊涂了。既然凌乃禾和她的男朋友是这样地难舍难分,她为什么又要来抢夺林牧阳呢?难道是因为看不惯我?是为了利用感情的打击把我斩于马下?还是有其他的什么原因?
大学四年,我从来也没有见过凌乃禾的男朋友,她也从来不肯承认自己有男朋友,并且一直对林牧阳一往情深。
大三的时候我找到一份待遇很优厚的家教。但条件是晚上要住在那家。我本来是不打算去的,但是双倍的收入还是让我动了心。我瞒着林牧阳去做了这份家教。我要教的是个初三的孩子,他的爸爸开着车来接的我。那是个很有派头的中年男人,谈吐相当地得体。他一路上细心地询问着我的个人信息,就像是在关爱一个晚辈一样。
正是这些询问让我不安起来。我觉得自己似乎正在走向一个危险的境地,虽然是不确信的。但是这时我已经没有理由去推辞了。在上楼前我借口去给林牧阳打了个电话,他一听就急了:“姚远你真是被钱迷了心了!”“牧阳你什么都别说了,赶快赶过来。”我告诉了他详细的地址。他还要再数落我些什么,我很快地挂断了电话。
我尽量地拖延时间,我在计算林牧阳能赶过来的时间。那个男人果然是不怀好意,在林牧阳赶来的时候他已经把我的上衣都撕开了。他的一只手就可以把我的两只手完全地控制住,然后用空出来的另一只手费力地解着我的衣服。我再一次体会到了这个世上的人有多么可怕,再一次感觉到了自己是那样地没有气力,这些让我更加地绝望,我只能想林牧阳尽快地到来。我的眼前什么也看不见了,就感觉到自己在被不停地扭动着。林牧阳在门外使劲地敲着门,这个男人显然是有些措手不及,只得放开了我。我冲过去打开了门,林牧阳把满脸泪痕的我推到一边,然后就和那个男人扭打成一团。最后的结果是林牧阳用一个凳子的角砸破了那个男人的脑袋,然后扔下那个昏死过去的混蛋,把我拖走了。他的脸色很难看,一路上始终一言不发。
我们到了林牧阳租的房子里。他是个跟别人合不来的人,所以从来上大学的时候他就一个人在外面住。一进门他就恶狠狠地把门关上了,回过头来拼命晃动着我的肩膀:“姚远,你为什么要这样伤害我?你为什么不愿意安安心心地呆在学校里?你是那样地容易受到伤害!”“我也不知道今天会是这样,而且不是什么也还没有发生吗?”“什么也没发生?姚远,你还想发生些什么?让那个王八蛋把你给糟蹋了?你就是这样的要来伤害我吗?”“林牧阳,你何必要说得这么难听?难道今天的事我是有预谋的吗?”我的泪落下来,心里也簌簌地落下了泪。“不是的,姚远,我只是太着急了,我只是太怕失去你,你对我来说是那样地重要!我无法想象如果失去你,我的世界将会怎样!我现在只有你了!”他说着抱紧了我:“抱紧我,让我感觉到你是属于我的!”我快要喘不过气来。
林牧阳的爱是炽热、专断、不允许有任何瑕疵的。他有时使我感到恐惧万分。他恨不得把我整个地吞进去,否则他永远都是那么地惶惶不可终日。似乎只要他稍不注意,我就会丢了似的。
他动情地吻我,我回应着他,但此刻我的心情是复杂的。也许从那时起,我就已经开始隐隐地觉察,我并不适合和林牧阳相伴一生。他是那样地苛求我,而我却是很现实的,我知道人只要在这个世上活着,在很多个时候就必须委曲求全。
那个晚上我依旧没有留在他的房间里,其实也不是我多么看重那一纸文书,只是因为我不想落得个不回寝室的恶名,它会把整个的我毁灭得荡然无存。其实也许我还有另一层用意,我要用更多的时间来衡量我和林牧阳的感情是否会是我们之前期待的那个样子。
可是我们的感情因为我陷在其中,所以是无法打量和评判的。
之后发生的一件事我以为是个很好的和凌乃禾和好的时机,但是没有想到这却把我们的关系弄得更糟。
那天我回寝室拿东西,听见凌乃禾在床上呻吟。我小心翼翼地问她:“你怎么了?不舒服吗?”她开始时是不愿搭理我的,但是当时寝室里确实只有我一个人,而她痛得连下床的力气也没有了。“把我送到医院里。”我想我是没有办法把凌乃禾背到医院里的,其他的男生我确实也指挥不动,就打电话把林牧阳叫了过来。林牧阳背起凌乃禾的时候,她的脸上闪现过了一道羞涩而美丽的光。
我们把凌乃禾送到了内科,医生一看便说胡闹,快送到妇科去!凌乃禾怀孕了。可是她从来也不承认自己有过男朋友。那么,这个孩子的爸爸是谁呢?凭我的直觉,他一定是那次打电话的那个人,可是我跟凌乃禾在一个屋檐下住了快四年了,这个都已经造成既成事实的男人为什么从来就是不显山不露水呢?
凌乃禾更加地痛恨我,因为我知道了一件本不该我知道的事情。
在林牧阳走后,凌乃禾说:“既然你知道了,那就把一切都告诉你吧。孩子的爸爸就是林牧阳。”“不可能,他一直没有接受你。”“每个人都有他不清醒的时候。既然这样,姚远我奉劝你一句,趁早收手,要不我们三个人的脸上都不好看。”我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那个一直苛求我的林牧阳,那个我一直信任万分的林牧阳,那个说要给我一个桃花源的林牧阳,就这样地隐匿无踪了。我一直因为自己的隐忍可以击退凌乃禾所有的进攻,但是我最终还是被她击败了。可是他们两个与我时刻相关着的人,要花多少心思,才能瞒得滴水不漏呢?
我冲出了寝室,没有任何意识地就走到了林牧阳租的房间里。他正在房间里面看碟子。“林牧阳,我们分手吧。”“为什么?你又怎么了?”他从床上跳了起来。“为什么?你还要回过头来问我吗?你不也去医院了吗?你不是也知道凌乃禾怀孕了吗?这还不够吗?”“姚远你在说些什么啊?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没错,我知道凌乃禾怀孕了,那跟我们分手又有什么关系?”“没有关系,好一个没有关系!凌乃禾一个人就可以怀孕的吗?”“姚远,你是说,凌乃禾怀孕是因为我?”“要不是因为谁呢?这个神秘的地下男友?这只见不得光的老鼠!”“姚远,你就是这样认为我的吗?这个凌乃禾,真是个到处乱咬的狗婊子!我去收拾她!”
林牧阳为了证明他自己的清白,把凌乃禾切切实实地教育了一顿。我没有看到这两个似乎没多少瓜葛的人怎样地展开又是怎样地结束了这场战争,我只知道最后凌乃禾承认是她诬陷了林牧阳,只是因为我们知道了她的秘密,而且因为她真的爱着林牧阳,也实在是不愿看到我们俩在一起。可是我们都不知道,凌乃禾后来做掉的那个孩子究竟是谁的。
我和林牧阳都感到我们的感情已经出现了裂痕。这是我们互相伤害的开始。我们因为相似而走到一起,同时也因为相似而背道而驰。
现在想来,并不是凌乃禾或者是那个中年男人给我们之间造成了怎样的不可弥补的裂痕,而是许多这样的人和这样的事让这个一直处于潜流状态的裂痕浮出地表,就像一栋年久失修的木房子,平时你也许感觉不到它的摇摇欲坠,只有在阴雨天的时候,当雨水从墙上的裂痕中逐渐地侵蚀进来的时候,你才会觉得这个房子确实有了裂痕。我和林牧阳的裂痕是天然的,从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就开始潜滋暗长。这是由我们的性格决定的,是由我的沉默隐忍和林牧阳的苛责脆弱共同造成的。之后的这段日子,这个裂痕就这样不断地扩大,直到无可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