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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 第一章

塔吊的臂孤独地伸向远方,我斜着脑袋看着它发呆的时候,觉得自己就是那架塔吊。太阳不断地往下坠,一直坠到了长臂的腋下。我就这样斜坐在砂堆上,歪着脑袋,漫不经心地等待着腋下的太阳掉进地平线下。

那年夏天也和今年一样迟迟未来。我每天都搬个小板凳坐在屋后的桑树下,像现在一样斜着个脑袋傻傻地发呆,那时的天空和现在一样寂寞,空气比现在还要凝重。妈妈端了个脸盆来帮我洗头,因为车祸我的胳膊断了而不能动弹。妈妈拨开我的头发,看见那一尺长豁子的时候,吓得哭出来。我笑着说,没事,就是没缝平,手感差了点。忽然一阵风吹过,紫色的桑葚啪塔一声落在妈妈的后背上,我用手轻轻捻起。妈妈问什么?我说,果子它碎了。

那个夏天漫长而难捱,由于胸部受到撞击而整日透不过气来;我的腿因动脉痉挛只能在疼痛下艰难走路。我习惯每天躲在屋后,静静地蜷在桑树下,看着紫色的桑葚一颗一颗摔落,像我的希望和梦想、像我的浮躁和轻狂,都被摔得粉身碎骨。

屋内,永远都是那么地吵,爸爸的牌友哄笑声撞击着玻璃;树上,知了声撕扯着这个夏天。我却像一个皮影一样颓废地贴在墙根上。耳边很吵,但一切声音都在我的世界之外。

若干年来,那些桑葚的“啪塔”声已经无法在我耳边挥去。那个夏天是沉重的,可我却贪婪着那份孤独,我终日坐在那颗树下,遥望着我看似没有希望的未来。

 

太阳不知何时已隐没在地平线下,工地上迎来了一天的宁静。我起身跺着脚上的泥巴,向门外走去。曾经一个朋友问我:文字可以承载你所有的心情或记忆吗?我回答他:文字能承载,但文字却不堪重负。

我的车就停在工地大门外,像一头老牛似的伏在电线杆旁。路灯昏黄的光散落下来,在车座垫上落了一层,我跨上车,费力地向前蹬着。城市的风有点燥热,吹在脸上麻酥酥的,像那天的风一样,让人有种无法喘息的难受。那个傍晚,大概也跟现在一样的时间吧,路灯差不多都亮了,但天还没完全黑下来。我夹着几本书在七桥西到处求租空房。那天的风就是这个样子的,剐得我的脸生疼生疼的。我跨过菜场水洼的时候,就想,要是前面那幢楼里再没有空房出租,我就去七桥东了。

我拐进一单元,绕过一层,直接上了二楼。一楼那户人家正开着门,一桌的人在呱啦呱啦地说着话。我是个腼腆的人,害怕对着一群人说话,所以我希望敲开一扇门,最好从门里只探出一个脑袋,然后,我只和这个脑袋对话就行了,连那人的身子最好都不要看见。就我这个毛病,被我爸批评了不知多少次,说这么大的姑娘了,一点都不出趟。(这是我们那的方言,大致意思就是不够大大方方的)

我在二楼的201门前停下,吸了吸鼻子,然后把刚才经过菜场时鞋子上粘着的菜叶跺掉。这户人家比别人家多加了一道防盗门,大概是新装上的,两边被凿开的墙上还有没打扫干净的砖屑。我伸手敲了敲,门立马就开了。一个瘦弱的中年男子站在我面前,五官很清秀。他问,你找谁?我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就冲着他说,您好。中年男人也颇为礼貌的对我说您好。他的礼貌让我一下子感到放松,没有先前那般紧张了。我对他说,我是市一中的高三学生,快要考试了,我想租个房子好好复习迎接高考。这些话在我一口气下说完的,竟然超乎想象的流畅。于是我微笑着等待那个中年男人的回答。半饷,他猛地转回身去,朝着里屋喊道,王大华,王大华。里屋有个女人应了声,然后他又加了句“王大华,找你的”就丢下我兀自走了。

我一时憷在那里,我想叫住他说我不找谁,我只问房子。可那男人跑得很机械也很迅速,像一个电动玩具一样,让我嘴里的话像刚冒上水面的鱼受到惊吓似的,一下子又沉到水底了。里屋的女人在喊,来了,来了啊。她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竟吓了一跳。我说,华姨,咦,华姨,咦。由于紧张引起了结巴,我没能把话说得很流畅。华姨看见我,也是一脸惊讶,大声地喊着,咦,小秀,咦,小秀。我们都被对方吓了一跳,说话顿时像说快板似的显得很滑稽。若干年后,我还在想那天傍晚的事,怎么就碰巧得跟电影里的情节似的呢?

华姨说,小秀都上高三啦?我说是啊。华姨又说,就住我家,今晚就不走,跟灵灵睡。我立马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说,不不不,不太好吧,我要租空房子复习呢。华姨一把扯过我腋下的书说,不碍事,碍什么事呢。她把眉头这么一皱,眉心间就挤出了一个“兀”,然后不由分说地把我往里一推,像往洞里塞一块抹布似的。有一种人的热情是容不得你迟疑半刻的,只要你支吾一声,好像就是对别人万般不敬,华姨就是这样充满了热情。后来我总结了,要是那个傍晚我不穿过菜场跑到那幢楼里,也许我就不会遇上华姨,要是我不遇上华姨,也许那个夏天就会平静得和我人生中的任何一个夏天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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