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节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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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莱在瓦尔帕莱索拍摄的作品极为出色,这座“肮脏的玫瑰”深深吸引着他的镜头。 19 5 2年前后,拉莱在山城起伏的街道中游荡,那张著名的两个女孩在巴韦斯特雷略廊(Pasaje Bavestrello)下楼梯的照片就拍摄于这一阶段。15 后来,拉莱又回到瓦尔帕莱索为《O克鲁塞罗》周刊拍摄,作品刊登在19 59年1月号上。这篇报道由拉莱亲自执笔,题为《浮在山上的城市》,展现了他不俗的文学天赋。1 6 不再受报道任务的支配后,拉莱在瓦尔帕莱索做了更长的停留,妻子帕基塔•特吕埃尔(Paquita Truel)和好友巴勃罗•聂鲁达(Pablo Neruda)也常常陪伴在他的身边。17此时的摄影师,就如同离船登岸的水手,对这个城市的感觉有别于平常,“如同孩子第一次好奇地探索世界”。 但这一次,孩子并未被夜夜笙歌、醉生梦死纠缠,他找到了重归母体的温暖。在摄影师勒内•伯里(René Burri)的推荐下,拉莱开始给《亚特兰蒂斯》(Du Atlantis)杂志供稿。这本瑞士评论杂志于1966年刊登了他的作品,拉莱对其评价很高。1 9 拉莱在196 0年就曾对何塞•多诺索表示,媒体都在说谎:“我曾经见识过所谓大刊的工作方式,而且意识到在这些小报上发表的绝大多数照片都是谬误”。2 0拉莱确有先见之明,不久之后,布列松也辞去了新闻摄影的工作。为了维持生计而出售照片,拉莱对这种妥协充满质疑。一开始,拉莱对待摄影作品的态度就更像是艺术家和诗人,他总是会追寻正确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感受,与其所见融为一体。
作品重现,延续传奇
拉莱的作品始终笼罩着浓郁的神秘色彩,直到今天依然不为大多数人所知。20世纪80年代早期,摄影艺术蓬勃发展,照片开始出现在博物馆中。就在那时,我在玛格南发现了一批精心收藏的印相小样。其中出现“神秘的”“大师”(guru,指印度教的宗师或领袖)和“天才”等字眼,令我百思不得其解。拍下这些作品的摄影师拉莱,环绕在各种无法言说的重重迷雾之中。
于是,我决定给这位神秘人物写信,希望解答自己的疑惑。拉莱在玛格南留下的唯一联络方式,是他在奥瓦耶的邮箱地址。我们之间漫长的通信持续到他辞世,虽然每隔一个月才能收到回信,但是这种交流方式让我能够更好地理解他,更加轻松地研究他在玛格南留下的档案。在尊重拉莱观点的同时,我不得不与他推倒一切重来的意愿和对摄影界的悲观看
法“针锋相对”。他的作品将带给观众极大的愉悦——这是唯一能够说服他发表《瓦尔帕莱索》和《伦敦》两套作品的方法。2 2但是,在西班牙巴伦西亚现代艺术学院(IVAM)举办大型展览过后,有媒体已找到了他在图拉约恩的家,扰乱了他耗时数年才获得的宁静。2 3这不禁令我感到万分遗憾,随后的画册编撰计划也不得不搁浅。拉莱本有可能亲自参与,但在他眼中,画册的形式掺入了“太多的自我”。
许多摄影师想要一睹拉莱的庐山真面目,不过大多害怕失望而放弃。其中有几位最终成行,如帕特里克•扎克曼(Patrick Zachmann)和菲利普•赛克勒(Philippe Séclier)。结果,他们的造访终以拉莱的“劝教”告终。也有不少摄影师与拉莱保持鸿信往来,讨论摄影,如玛蒂妮•弗兰克(Martine Franck,拉莱曾经帮助她在圣地亚哥举办摄影展)、伯纳德•普罗索(Bernard Plossu)和斯蒂芬•吉尔(Stephen Gi l l,拉莱用化名为他的摄影集撰写序言)。还有更多摄影师对于拉莱的作品深表敬仰,特别是他的玛格南同事,美国人布鲁斯•戴维森(Bruce Davidson)、瑞士人勒内•伯里、捷克摄影师约瑟夫•寇德卡(Josef Koudelka),以及英国的大卫•赫恩(David Hurn)和马丁•帕尔(Martin Parr,帕尔收集了堪称最
完整的拉莱已发表作品)。
我与拉莱的通信持续了三十年,手中拥有他写给我的数百封信件。拉莱会在信中不经意地流露出对于摄影的感悟,例如在一封信的结尾,他写下了这样一段话:“纯粹的摄影,比如韦斯顿(Edward Weston)或者斯特兰德(Paul Strand)的作品,都是另一种形式的禅悟,并没有什么遥远的、隐秘不明的动机,而是直接能够体察到现实的本来模样。布拉塞(Brassaï)的作品感情充沛,犹如诗歌。布兰特心怀梦想,如同寇德卡;埃文斯(Walker Evans)非常直接,具有典型的美国人风格,展现出崭新的观察角度。”
拉莱回信内容丰富,给玛格南、马克•吕布和玛蒂妮•弗兰克的更是如此。信中常会夹带绘画和诗歌,还有他分享的“禅悟”照片。拉莱还会随信寄来小册子,指导大家如何冥想、拯救世界和自我。撰写这些精神指南,占据了拉莱大部分的时间。但是,每当人们就拉莱独具慧眼的珍贵摄影实践提出问题时,总能从回复中获得启发:拉莱对于摄影的视野和观感,依然敏锐且精准。
石头的宇宙进化论
摄影,是意识的高度集中。拉莱经常使用的词汇包括“摆脱常规束缚”“纯粹”“集中”和“奇迹”,这些词汇距离通常用于摄影史的学科语言相去甚远,它们更接近于一种个人神秘主义。在他看来,摄影师不过是一个中介,他们所拍摄的画面早已存在于宇宙间。拉莱在介绍他的第一本书《手中的取景框》(Elrectángulo en la mano,一本小诗集)的一段文字中写到:“我能够给予这个世界一个形状,当感到神性与我产生共鸣的时候。”拉莱作为摄影师这一媒介,担当了在精神世界和现实世界之间摆渡的船夫角色。其后,“赞美我主”(Alham du Lilah)如同祷语般被反复吟诵,渗透贯穿在他的作品之中。
在这里,我们直接遭遇了拉莱个人的宇宙进化论,也是他的摄影作品难以阐释之处。解读他的作品,首先要理解他的世界观。在他看来,摄影并非通过精湛技巧,而要通过真切的洞察;并非与拍摄对象保持距离,而是微妙的融入。拉莱的风格更接近布拉塞,而非布列松。放弃了新闻摄影后,拉莱试图进行一种纯粹的摄影,一种摆脱了信息传播负担的摄影。“通过剥离主观因素,愿我的作品终能达到完全的现实主义。”(禅悟)拉莱常常被称为“拉丁美洲的罗伯特•弗兰克(Robert Frank)”,两人的确都致力于在整合经典纪实摄影传统的同时,为内心世界留下空间。两人也都同样在十分年轻的时候就放弃了新闻摄影,大步向前追寻心中认定更重要的东西,认为世俗的成功极其危险。他们采用同样的方式拍摄伦敦,虽然
两人的拍摄时间相差七年,但是据我所知,当拉莱于1 9 5 8 年前往伦敦的时候,并不曾看过弗兰克的摄影作品。那一年,弗兰克的《美国人》(TheAmer i cans)首次出版,也许拉莱于1 9 5 9 年在巴黎居留时曾经看过这本书,不过拉莱本人从未提及。
拉莱是否从新闻摄影的工作中构筑了自己的摄影视野?是否一定采用激进的方式才能达到“禅悟”?玛格南期间的高产,是否归因于压力?价值观的冲突?还是某种需要?最终,拉莱选择放弃摄影,投入绘画和瑜伽。布列松曾经将绘画与摄影进行对比,称绘画为一种冥想和沉思,而摄影则是踩着独特步点儿的舞蹈。对拉莱而言,摄影更安静。决定性的瞬间既依靠眼睛,又涉及气息。摄影不是“断头台上瞬间落下的铡刀”,而是一种呼吸。布列松长于操纵光影,捕捉转瞬即逝的时机,而呈现在拉莱作品中的,则是石块儿、人行道、古印加的围墙、路边的石基、码头,是流浪的人们露宿的街道。
拉莱将现实切割成片段,从不担心有什么落在了取景框之外,更不惧怕大胆的对角线构图(如2 55、2 69页),不惧怕图像模糊,也不惧怕烈日直射或者光线暗淡。在他的作品中,石头是重要并且一再出现的主题,是画面中最坚实的基调。但是,拉莱的绘画却转向了天空,那天空来自拉莱的窗口,也来自拉莱的内心。历经流浪,名声对拉莱而言已触手可及,但他却选择归根于深爱的故乡,传其所学,记其所思,并向人类破坏地球的行为提出强烈警告。愿这位平和的流浪者所虑,能引起世人的觉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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