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节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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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把那庵子整修一番,姥爷就住进去了。为了免得寂寞,娘让我作陪,每夜和姥爷同睡。起初,住此是为了躲过村里的“割尾巴”;到后来,则整个的歪打正着。去那荒地时,春天还没到来,只天气偶暖,柳树、杨树刚多情地吐些绿色,也被倒春寒冻了回去。然而到三月底,天就日日增暖起来,仅半月光景,世界便换了一个天地。河边的柳树,大堤上的杨树,再次率先发了绿芽,每一个高凸的包里,都隐藏着新的枝条。荒地的桐树,在不知不觉中,结出一串一串绿蕾。有天早上,我起床一看,突然发现点缀了很多粉红色的桐花,对草庵叫:“桐树开花了!”姥爷走出来,仰起脸。思索了一会儿,“啊,原来泡桐树是先开花,后长叶呀。”我说,你咋连这也不知道?姥爷就笑笑。这时候,我和姥爷突然看见,脚下的荒草悄悄地有了一大半的绿色,把地上垫得软茸茸的,像铺了条花毡子。似乎,这一切都是在一夜间来到的。发现了这一切,便感到这儿的空气也比前几日新鲜了许多。我们意识到:其实,这是一个不错的地场。村里人不常来,公社干部在村里有次住了半个月,把全村的大小鸡子都用药毒死了,可他们一直不知道村头这荒地里还养着四只小斗鸡呢。
说话间,过去了一个月,鸡子已经比拳头大了,约有八九两重。公母都可分辨,三公一母。有母的就好,没母的又要绝后。为了不让公鸡在一块发生战斗和公母在一块儿发生过早恩爱影响生长,姥爷用树枝扎了四个围罩,将四个斗鸡分开饲养。这时节,鸡是速长期,姥爷成天拿个草帽,在树林里走来走去。醒了冬眠的虫子,已经开始在树上吊起丝线荡着秋千,结着包儿。这么的,约走过七、八十棵桐树,姥爷的草帽里就能有二百多条虫子,回去往每个罩里抓上一把,鸡子就有了半天的餐食。虫子,对鸡是上等饲料,这在东京是打死也难寻的。又过了一个多月,斗鸡要“拔节”长骨骼,在东京必须去同仁堂药店抓中药土元喂。而在这里,知了已经从土里爬上了树,每日午时,叫声此起彼伏,歌声如潮。弄一根竹竿,头上系一马鬃活扣儿,悄悄套上知了头,一拉,一个知了就捉到了,钙质饲料就有了。早、中、晚三个时间,是公鸡腿活动期,打开围罩,让它们在草地疯跑,也不必像东京那样紧跟其后,严防交通事故。实在说,这里是顶好的一个天然养鸡场。东京养鸡,至少九个月才能初次试斗,而在此,不足八个月,公鸡的各部位都已长成,姥爷就开始让他们试斗。母鸡呢,当年就生了鸡蛋……
真是太好了!村里年年不能养鸡,姥爷年年都在这里养鸡。每年不孵多,十至十五只,母鸡留下生蛋,公鸡比斗以后,把斗口、战法优的留下,劣的杀了自己补养身体。事情谁也不一定完全相信,有了鸡斗,姥爷的身体竟似乎一天比一天结实,胃口也比往日好了起来,无论是回村吃饭,还是让我回家用罐提来,总是满满一碗还多,从不管好坏。他的心不在食而在鸡。自养自斗,乐在其中。等头茬鸡过了一岁,每个月的初时,都是斗鸡日。初一斗一对,在一面平整的沙地上,让两只公鸡斗得难解难分,不分胜负,鲜血直流。然后,弄来一桶清水,将鸡头部和口腔里的余血洗净,用碘酒消毒,防其感染或口中长疮。毕了,饮足大黄水,除去内热,这一天才算完事。两天以后,开始对鸡进行刷膘。那时候,我天天跟在姥爷身后,听他说古道今,讲斗鸡经道,终于明白斗鸡其实是一门学问,不然何以能使人终生迷恋。就刷膘而论,姥爷说他不是东京养鸡最高手,然就有“四三”之道,可想高手的道行会有多深。姥爷的“四三”是:三菜、三花、三小、三平。所谓三菜,是连喂三天菜食;所谓三花,是连喂三天半熟青菜并拌以适当高粱;所谓三小,是再喂三天量小无菜的纯高粱;所谓三平,是再连续三天喂量有所加的主食高粱。“四三”十二天过后,鸡的浮膘及脂肪基本刷净。接下就是“玩七歇八”的大练大食。半天斗,半天洗,一天歇。十二天刷膘,十五天大训,一个月就迅速过去。到了下月初一,又要开斗。这样两对鸡子,斗了初一斗初二,可想姥爷该有多少事情要干,他的生活怎么能够不充实?
有的时候,我从村里来给姥爷送饭,要说些村里的见闻,姥爷也像没工夫听。
“姥爷,村里又开斗争大会了。”
“斗谁?”
“王二伯。”
“他家不是贫农吗?”
“他在他家后院种了韭菜,到镇上卖时被人抓住了。”
说话的时候,姥爷若在拌鸡食、赶鸡,手脚是不会停的。只是到了最后,才会扭头问:“没问鸡的事?”
“工作组压根不知道。”
“那就好。”说着,姥爷照例取出两块钱给我。“把这给队长,就说‘我姥爷让你秤斤烟叶吸’。”
这样过了一月一月,一年一年。东京的舅也时常来乡下看望姥爷,说是接姥爷回东京住住。姥爷说不想回。舅就说,不回也好,乡下平稳,东京天天有事。连方家第四代方红光都不知为何进了班房。接下去就对姥爷说,这个鸡把式有病了,那个鸡把式上吊了。到最后,把姥爷的全部工资留下,从包里取出几瓶东京产的“忠”字牌罐头放在我家桌上,背上娘给他捡的上好地瓜,搭长途公共汽车又折回东京。
终于,到了公元一九七六年九月底。
一日,太阳出来时,我回村里给姥爷提饭,得到了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就又急急忙忙空手返回荒草地。那会儿,姥爷正让两只雏鸡试斗,不想那两只鸡子,初斗就都有不凡功力,十几个回合,看不出高下,又都十分傲然,毫无败意。姥爷蹲在斗鸡圈边,兴致极旺,我叫了两声都没有回头。
我把嗓门提高了。
“姥爷!”
“等会儿再吃饭。”
“毛主席……逝世了。”
“管他哩。”
我简直愕然!以为姥爷真是老到了糊涂田地,八十七了,什么也不知道。可仔细想想时,没有糊涂迹象。眼睛还不老花,鸡的毛色都能清晰辨别;口齿也利索,说话吃饭同我差不多。思路呢,谈起斗鸡,条理分明。我想,姥爷在这片荒地里喂了七个春、夏、秋的鸡子,只每年冬天冷时,才回村里几个月,日日又不出门,在后院喂、调、训、斗、养,他对人世的事情,也许已经十分陌生了。
然而不是。
斗完鸡子,消毒洗毕,他忽然惊疑地看着我。
“你刚才、说啥?”
“毛主席……逝世了……”
一惊,姥爷脸白了。他猛地举起手,在空中略微犹豫一下,就果断地、狠狠地在我头上打了一巴掌。
“你!不要命啦!”
我想,姥爷原想是狠狠给我一个耳光,可举起手时,发现我长高了,已经读了初中,才临时改变了主意。我感到,八十多岁老人的手,依然很有气力。所以,当姥爷成为东京唯一的百岁老人时,整个东京市民都觉得惊奇,只有我认为,姥爷活到百岁,毫不奇怪。
十四
以后的岁月,在国家一方,是轰轰烈烈到了让人一惊又一惊的田地;在姥爷一方,也可说是不断的“又一村”。
开始,在一个仲春里,舅舅和妗们开车来接姥爷,把汽车停在村头,大家直奔荒草地。姥爷把手放在额门上,打量了一遭所有的人,慢慢把手放下来。
“都来了?”姥爷说。
“接你回东京的。”妗子接道。
这时候的姥爷,已经完全成了乡下老人,身上没多少东京市民的味儿。裤是乡下人穿的黑裤子,布衫是娘用手缝的粗洋布白衫,扣子是布绳疙瘩扣。他没有戴帽子,银白的头发上,有青草小叶。胡子呢,长到齐胸,如马克思的一般。听说接他回东京,他很冷漠地坐到一张椅子上,看着树林子。到了这一年,桐树林真的成了林子,每棵都水桶一样粗,又高又直,树冠如伞样张在空中。桐花已经下落,地上到处是粉红色的喇叭似的花。野地里,很少有绝然无风的时候。在不大不小的风中,干了的桐铃铛,发出哗哗哗的脆响。这样的地方,不要说东京压根没有,就是四乡僻野也并不多见。仿佛是因为有了姥爷和鸡,才有了这树林;也仿佛是因为有了这片林子,才有姥爷和鸡。姥爷和自然融合到了一块儿,已无法分割。
“你们,来看看我就行了。”
舅说:“这又不是你的家。”
“这好”,姥爷说,“东京哪能比这好?多僻静……一点儿乱子也没有。”
“东京也没乱子呀,形势都改革啦。”
姥爷瞄一眼舅舅。
“谁管他改啥儿革?”
“不管……不管你还斗你的鸡嘛!”
“和谁斗?谁养斗鸡啦?”
再也没话可说。
斗鸡在东京已经绝了十余年。
终于,姥爷还是没有回去。舅舅们只好又开着租来的卧车怏怏地回了东京。可是时过不久,东京就来了几位老人,竟都是鸡界朋友,有六十多岁的东罩派李、赵二把式,西罩派的孙庆老把式,还有往年斗鸡不懂行的年轻人,如今都个个老态龙钟。十多年过去,以为都见不到了,可都还活着,实在是一大幸事。午时,姥爷出了三十块钱,让我娘备了一桌酒菜。几个白须老翁,边喝边聊,谈的都是鸡界旧事,无非是说这个把式死得冤枉,那个把式病得可怜。说到东京没有斗鸡了,个个都唉声叹气,痛心疾首。姥爷问政府还让不让斗鸡时,鸡把式们说,政府忙得不可开交,哪能顾上这个事,连年轻人在大街上公开打麻将政府都不问。
姥爷终于意识到,世道真的又变了。
鸡界老友走时,姥爷二话没说,每人送了一只成年斗鸡,而且都是很有斗力的,到家便可开斗。接了鸡,西派把式就笑了。
“大家就是想要只鸡,才赶了一百多里路来看你老的。”
临分手,把式们问姥爷什么时候回东京,姥爷说把这茬鸡喂大回。
可是,乡里的形势并不等姥爷。稳了几年,先是政府号召农户们养鸡喂鸭,接下去,竟把土地分了,还和三十年前一样儿,各种各的地。不等姥爷灵醒过来,队长郑重其事地通知他,说树林也分给了各家各户,木已成材,人们或急伐树盖房,或做生意没本,指望卖树赚钱。
姥爷问队长日子如何,还需不需要接济时,队长说他贩了一批黄牛,从豫西山区买回来,卖给各户人家,一头牛挣二百多,一下就捞了三千多块,姥爷以为他是玩笑,谁知队长说的全是实话。
往后,没几日,林子的树真的伐光了。咔嚓嚓的声音,日夜不停地响,仅半月光景,偌大一片桐树林,就变成了光秃秃的野荒地。
就是这么的快。
娘把姥爷接回家里住了几日。尽管侍候得十分周到,然而没有那片林地,没有那天然鸡场,姥爷如何能安逸起来?
终于,在一天上午,父亲把姥爷和斗鸡及喂鸡的家什,一同装进便车运回了东京。
东京,几乎让姥爷认不出来。清水巷子里和他年龄相仿的老人全已作古。当年的居委会主任也已死了五年。曾经给了他很多人生便利的市委干部郑先生,文革时被活活打断双腿,最后爬着到护城河边,跳水自杀了。此时的东京,对姥爷说来,仿佛已是另外一个世界。他每日很少出门。已经九十多岁,万事都很难如意。
在乡下时,四面荒野,斗鸡想赶就赶,场地极好;不想赶了,放出来让其自由活动。鸡子想吃吊在树上的虫子,半飞半跳;有时要追蝴蝶蛾子,不得不跑,撵、赶的鸡训,也就省免。到了东京,赶鸡、撵鸡、遛鸡,都必须人随其后,姥爷不得不有一番劳累。好在姥爷身体尚结实,补养也足,每月还能按时和鸡界把式们斗上一轮。
各派把式,把姥爷的鸡子抱走之后,严格按本罩本派的方式训养,鸡的秉性已经改变,路数、招数,各不相同,斗起来,格外引人入胜。这要比姥爷自养自斗有趣得多。每每到了这个时候,姥爷就异常兴奋,年轻许多,九十多竟如六七十一般,往往使围观者惊叹不已,常闹得很多人不看斗鸡,而把姥爷围起来问长问短。
从各个角度讲来,姥爷都是东京的稀有人物。
舅舅们并不曾想姥爷还能有什么业绩,认为他能日复一日地添寿已经不错。然而姥爷在晚年的壮举,异常得出人意料。
有一天,姥爷闷在家里,心烦意乱,就慢悠悠出了清水巷子。这是秋末季节,东京的槐树都已落叶,地上一片凌乱的枯黄颜色。寺后街两旁的国营店铺前摆了正开的菊花,红的、黄的、白的,把街道点缀得几分雅丽。养菊是东京近年新兴的。旧时,东京也养,决然没有这么普遍。正值花会时期,街面上行人如梭,川流不息。姥爷已经几十年没有挤入这种人流了。街上的门面房子,有的还是旧造,只是油漆落了,有的有改,但还都是仿宋建筑。这使姥爷感到:其实东京还是东京。他到马道街口,站在一个台阶上,朝鼓楼广场打量了一阵。那年,他就是站在这里观看革命青年杀鸡的,血流成河,把东京鸡界吓抖了,没被捉的鸡,斗家们回去不是自己给宰了,就是乘夜扔在东京郊外。往事如烟,历历在目。姥爷有些暗喜,四只鸡蛋,竟把斗鸡保留于世了,多少年过去,东京爱斗鸡者依然斗鸡。清风吹拂的早晨,包公湖,铁塔下,龙亭公园,依然有人在跑步赶鸡。原来世事就是这样。姥爷想,该存于世的,无论如何不会绝断。仅仅是四只鸡蛋,一片荒林,就又振兴了东京鸡界……
离开鼓楼广场,太阳已经近了头顶,光线很强,但不热。姥爷开始朝马道街南走。一切似乎如故,过了十余年,老字店铺都还在,只是牌匾新换了,字漆光艳了。经营针头线脑的“百全铺”还在那里;“赵麻子剪刀”老店也在;专门经营服装的老号“义丰厚”的黑牌金字照样高悬。其他如“老宝泰”“金德”“广林”“东京大礼楼”……也都挤在马道街两旁。街道还是那样的窄,房屋还是那样的矮,客人还是那样的多。没变多少。过了十几年,马道街又回到了原来的样儿。轮回!姥爷想,这是一个轮回!
到马道街正中的时候,姥爷站住了。
他对面出现了三间老屋,瓦片已破碎大半,但门面整修一新,墙壁上涂了天蓝染料。门口上方,挂了个五尺长的金匾,上书五个大字:“达宏土杂店”。店里有三个姑娘在卖货,个个衣着入时,人样儿上佳。
姥爷站在对面看了很久。
卖冰棒的一个老汉告诉他,说这“达宏土杂店”解放前曾在倪、方两家作为赌注来来去去,一会儿归了你,一会儿归了他;解放那年倪家输给方家了,方家成了资本家,房子被政府收走了;可前几年,政策规定,给资本家归还财产,房子又还给了方家;如今方家的方红光是店里的经理,雇了三个待业女青年,专门经营农村土产,生意在马道街独一无二,十分红火;听说方经理这几年发了,早就是东京的富翁,单有年春节打麻将,一个晚上输了一万二千块,人家问他如何,他笑笑:胜败乃兵家常事……
姥爷只听那老汉讲,始终不接腔。
午饭时,姥爷回到了清水巷子,没吃饭就睡了。舅们听说姥爷独自上街走动,少不了一顿责怪。他们以为姥爷食水不进是累了,并不在意。然以此界,日后姥爷竟不断有病,不是头痛,就是发烧,身体立马垮了下来,还说眼有些花,总看不清颜色。耳朵呢,也似乎聋了些许,大家跟他说话,他时常不理不接。
药是不断地服,但都无济于事。
医生说人老了,就是这样,东京七十几岁有好身体的也没几个,何况他九十有余。
鸡也不怎么训了,撵、赶,他都不能胜任。一冬斗了一次,还输得很是狼狈。只是每日喂着,让鸡能活算了。
到了过年时,姥爷身体又好了一些,会起床自己走动,但必须有根拐杖扶着。初一那天,倪家五代同堂,二十多口人,站了三行,向姥爷三鞠躬,拜年问安。过后,姥爷就自己拄着拐杖,在清水巷子口上站了半晌。
过了初五,姥爷不知从哪听说,东京城东的边村庙会恢复了,便把我二舅叫去问:
“初七你上班吧?”
“上。”
“初八呢?”
“也上。有事?”
“我想去边村赶庙会。”
“那么远……去啥!”
妗子是聪明人,把二舅叫到一边:“去就去吧,请一天假,花几个钱,让老人家高兴高兴。他这几天身体好,说不了是回光返照……”
初八那天,二舅用二十块钱租了辆卧车,把姥爷送到了边村庙会。一切情况,都还和八十多年前姥爷同老姥爷一道去边村时大致相同。从东京通往边村的曹门、宋门两条大道上,汽车、自行车和步行的人,分三路向前,接连不断。赶庙会的老少男女,三五成群,都还穿着新年衣服,浓浓的兴致,楚楚的衣冠。我姥爷和二舅租的小卧车,夹在其中,快不得,也慢不得,迎着日光,徐徐地走。天碧净碧净,日光如金粉般涂在大地上。护城大堤下的小麦,被大雪润了一冬,这会儿透着湖水一样的绿色。堤上的杨树,已经生出了豆似的红苞,不几日就要满天飘絮了。空气格外清新,抬眼能望五里、八里、十几里。起五更从朱仙镇、陈留、中牟、杞县、兰考、民权、通许、尉氏及黄河北岸的封丘和长恒等界地过来赶庙会的乡下人,大都肩挑手提,急急匆匆在田野小路上拧成一条黑线,朝着边村延伸。
到边村头上,车子已经不能走动,二舅和司机约好来接的时间,让车走了。穿过村子,到村北的一片阔地里,那里已经人声鼎沸。当年的大杨树,依然活在那儿。树身已空出两个黑洞,烂朽的树渣裸在外边。大树下,依然有很多的男女神徒,黑压压跪了一片,几个跳大神的婆娘边唱边舞,求医信神的人,将一把一把的香烧得青烟升腾,老杨树又被活埋在浓烟里。大树东南方向,依然是商贾用地,依然经营换了式样的鞋帽杂什及布匹百货,干鲜果品,猪马牛羊,乡土特产,新旧家具等;再远,是卖茶的,卖热汽水的,卖饭的,卖下酒菜和烧酒的,卖烟糖小点的,间或还有几个卖老鼠药的,卖唱的,卖艺的和相面算卦的。七七八八,货摊接连,拥挤不堪,人山人海,一望无际。支起来的白棚子,高高低低悬着各色招牌,“贺记小吃”、“兰州拉面”等等,字样规范正宗,大都透着王羲之的风骨。大杨树西面,那一片广场,搭起了“品”形高台,三台大戏在擂鼓对唱。一台唱的是《桑园会》、一台唱的是《骂庞涓》、一台唱的是《青铜山》。看戏的人大多站着,一动不动,专心致志。在大杨树的正北面,依然是专设的斗鸡场地。观众围成圈子,三层里,三层外,水泄不通。人圈下,很大一池坑地,内里整得十分平坦,有两对鸡子正在斗着。鸡主们都戴有手表,但仍在地上烧了一炷细香用以计时,每烧一寸为一局,一炷三寸为一场……
一切都和久远的过去差不多。
不消说,姥爷是要看斗鸡的。那些斗家都是退休的老工人和离休的职员干部,都是东京闲人。若追根溯源,这些斗鸡全出自姥爷之手。姥爷到那里后,鸡把式们全都站起来,或拉着姥爷的手,或扶着他的胳膊,说些请安的礼貌话。此时,二舅也跟着得了不少光彩。
看完斗鸡,二舅搀着姥爷:“今儿看得可好?”
姥爷默了一阵,长叹一声道:“我已经多少年没有斗过啦!”
二舅说:“你老了嘛。”
姥爷不再说啥,一脸老人无法挽留岁月的悲苦和遗憾。然过了很久,姥爷却又冷丁儿硬硬地说:“我一定要再好好斗一场!”
……
边村庙会以后,姥爷的身体一日好似一日,几乎扔下拐棍,也能到处走动,这时,他逢人就讲:“朝代又轮转回来了……边村庙会看没有!”
一天夜里,大舅、二舅在屋里议我表侄儿的婚事,说到把姑娘娶回屋里至少得八千块钱时,舅们、妗们纷纷把头勾下,谁也不再言语。
这时候,姥爷从屋里走出来。
小表哥忙给爷爷搬了那张老式罗圈椅。
姥爷坐下。
“朝代又轮转回来了,该我们倪家发了,你们不能找点生意做?”
大家都齐齐看着姥爷,惊奇地发现:他的耳朵并不聋,刚才小声说的那些他都听见了。
“做啥呀?”二舅说,“别钱挣不到又赔了本。”
话一出口,就显得很消极。结果一家十几口,一夜再没谈这事。
过了正月十五,天一日暖过一日。
舅们还依旧地每天上班。
妗们还依旧地为儿女的婚事犯愁。
表哥、表嫂们,依旧地过着快快乐乐的日子。
光景对姥爷说来,依然没有多大变化。到母斗鸡该孵小鸡时,姥爷依然在他那间屋子独自出出进进。
只是到了一个月后,大家突然发现,这个原本不小的院子,一下子小到了无法插脚的地步。谁也没有发现,姥爷今年孵抱小鸡,竟一次孵了四窝,放了一百一十个蛋。现大多出壳,一百零七只鸡雏满屋满院地乱跑。
来不及了。只能让那一百多个小生命和一条老生命统治这个院落。
然家里不是孵场,忍耐也只是暂时。
首先无法忍耐的是妗子和表嫂们。
“这还叫人走路不走!”
“真是老糊涂了……这是干啥呀!”
可仅仅一个礼拜,情况急转直下。姥爷不知如何沟通了东京鸡界的东、西、南、北四大罩派,几天时间,一百只小鸡全被抓走了,价格是每只五元。
没有一个购者嫌鸡价高昂。
这是信息。
姥爷在家里只此一举,就巩固了他无与伦比的地位。岁月到了这样年头,人们对钱已经顶礼膜拜。看到养斗鸡是东京得天独厚的生意时,大妗、二妗们,争先恐后地孝敬老人,同时鼓动丈夫,趁日子还早,再孵一茬。于是纷纷上自由市场购了孵蛋母鸡和斗鸡鸡蛋,在姥爷指点下,不出一月,又孵了九窝,二百四十只,又都卖了出去。就这么简单,并不费多少事情,千把块钱就到了手里,表侄儿的婚事问题,如此得到缓解。
生意是能做不能丢的东西。赚了钱,还想赚;还想赚,就还要做。有了这年的举动,后来就不断有人上门来购买斗鸡。区分类型,大都是有钱闲人,四十岁以上居多。到了下半年,竟还有人从郑州、洛阳专程到东京购买斗鸡。这时候,大家恍然大悟:经了十年动乱,共和国的各个省市,斗鸡都已杀绝,唯东京还有种源。悟到了这一点,姥爷和舅们更壮了胆子,到下年天气将暖时,全都请了长假,停薪留职,在家孵抱斗鸡苗。一茬一茬,居然全都出手。还有人五元一只从姥爷手中买去,运到郑州、洛阳、周口、安阳、商丘八元一只卖出。其中有了差价,就有了斗鸡贩子,就有人和姥爷订下了长期购鸡合同……
第三年,大表哥、二表哥干脆也提前退休,和舅们一道,做起了孵抱斗鸡专业户。东京没有场地,表哥们就住在乡下我家,定期用卧车把姥爷接去点拨,孵出一窝,批发一窝。后来物价上涨,斗鸡苗的批发价也从五元涨到六元、六元五角……和东京一样,全国各大城市,斗鸡的并不因价贵就不斗鸡。到了公元一千九百八十九年,姥爷的斗鸡已经远销山东、陕西、河北、安徽、内蒙、湖北、贵州等地。而鸡贩子们无论真假,在街上卖的都要唤:“斗鸡啊──真正的东京鸡!”
“卖斗鸡喽──东京倪家斗鸡──”
姥爷是真正的老了。老得脸上出了很多金雀斑,不坐在轮椅上,就无法到处走动。可是除了每天侍养鸡苗外,斗鸡也还养着。说养着,只是舅们替他喂养调训,他在一边静静看着,偶尔指出舅们哪里做得不够准确。
耳闻目染,舅们对斗鸡门道已十分在行。连四五十岁的表哥们,也个个酷爱。年轻的表侄儿们,毕竟属门里出身,说起斗鸡,长篇大论,有板有眼。
这年的腊月初七,是我姥爷的百岁生日。
人活百岁,自古以来,东京少有。为了给姥爷隆重举行百岁大庆,舅和大表哥们认真坐下研究了一宿,决定在东京大酒楼大摆酒筵,并拟列了数百人的邀请名单。末了给姥爷过目名单时,不想姥爷久坐不语。盯着舅和表哥们,一脸都是对子孙的不满,使舅和表哥们惶惶很久,不知所措。
倒是我一个表嫂聪慧,站在一边想了想,上前拉着姥爷的手:“爷,哪儿不周你就讲,花个七八千块钱不算啥,只要你高兴。”
“是孝子你们就替我通知东京各个把式,到我生日那天早八时,都到北郊斗鸡坑里见。”姥爷从舅和表哥们身上收回目光,这样冷冷说了一句,就转身怏怏、颤颤地走了。
原来,姥爷是想组织一场大鸡斗。
不消说,他一生斗鸡,百岁大庆,当然不能不斗。
时间紧迫,过了大年初一,舅、表哥们就开始张罗:通知各个把式,到北郊察看场地,最后用出租小车把姥爷拉到斗鸡坑,让姥爷亲自规划斗圈;继而又去东京大酒楼联系酒筵,请人书写请柬,直忙到初六晚上。
当夜,姥爷好不兴奋,一宿没有合眼,来日又一早起床,把自家的七只上好斗鸡亲手调理一番,到七时许,让舅和表哥们,各人抱了一只,坐着租来的日本丰田面包,率儿儿孙孙们去了北郊斗鸡坑。
东京建设,北近黄河,多为沙地;西南土质较好,高楼渐次向着西南扩展。所以斗鸡坑至今还依然如故地铺展在北郊。姥爷一家到斗鸡坑时,还不到八点,不想东京鸡界众人,都已早早到了。这日天也凑趣,太阳仿佛是化开的一团金水,地上十分温暖清新,流动着新年刚过的清闲余气。
这时的姥爷,远非昔日所比。他走下车时,并没立马起步,而是在车前稍稍一顿,举目遥看了一下斗鸡坑,就像主持人讲话前先看一眼会场的千万人头一样。
斗坑的阵势,是按“圈套圈”、“圈连圈”、“圈夹圈”、“圈系圈”、“圈裹圈”的“五圈阵法”规划而成。第一层为二四圈,有八个斗场、二八一十六只斗鸡;第二层为四四圈,有十六个斗场,四八三十二只斗鸡;第三层为三八圈,有二十四个斗场,四十八只斗鸡;第四层为四八圈,有三十二个斗场,六十四只斗鸡;第五层为五八圈,有四十个斗场,八十只斗鸡。这样的五圈阵法,共容纳了一百二十个斗场,二百四十只斗鸡。姥爷身居中央,坐一张新时兴的皮垫镀光转椅。且椅子是放在垫高的台子上。他手抓椅扶、背靠椅背,在椅子上旋了一圈,又旋了一圈。他感到自己在椅上坐着,如同站在山顶一般,所有斗家站在斗鸡坑中,显得又矮又小。那一百二十个斗场,是用白灰画出的一百二十个小圈。一百二十个小圈,在初升的日光中,像一百二十个金边光环,闪着耀眼的光泽。姥爷一坐上中心转椅,那二百四十个东京把式,抱着二百四十只斗鸡,就都各就各位,按着自选和分配的对家进入了一百二十个斗场。其时候,东京鸡界,经过数年调教繁衍,东西南北四大罩派,都已基本恢复;各罩派的最初鸡种,都源于我姥爷手中。然几年时间已过,各有各的喂法,各有各的训法,各有各的战法。风格都有继承和发展,细分起来,差异比早先更为明显。起初加入今天的大战,都是想为姥爷以斗祝寿。可当真入了斗圈时,就完全换了心境。那种给姥爷寿辰添兴的心情完全荡然无存。谁不想让自己的斗鸡取胜?哪一罩不想让自己的罩派居东京鸡界之首?到了这一时刻,一百二十对斗鸡,二百四十个斗家,一进入五圈阵法的迷乱斗图中,就都屏心静气,目视对方,其场面辉煌而奇静。太阳向正天移动的声音清晰可辨。人们等着姥爷的每一个号令,就像等着一声判决一样,显得紧张而焦躁,个个脸上的皱纹都绷得紧而又紧。
姥爷没有立即喝令,而是在椅子上又缓缓转了一圈,扫描了一下斗场。最后面向正东,对着太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吸气中间,他听见自己转动椅子的声音隆隆作响,如同五月的雷声。直到这隆隆的声音最后消失,姥爷才把他吸进的空气慢慢地、一丝一丝地吐了出来。
“预备──”
姥爷唤令了,声音很轻,仿佛双唇碰出了两个字。然大斗场上的任何一个人都听到了这二字令语。二百四十个斗家都把斗鸡放在了斗圈线上,左手扶着鸡腰,右手在鸡头上轻轻抚摸。
“燃香──”
一百二十个临时招来的斗圈帮手,走进各自的斗圈,点烧了一百二十炷细香。划火柴的声音,就如大树在飓风中猛然折断一样,惊心动魄。
“放鸡──”
二百四十个斗家同时松手,后退三尺,蹲下静观,一百二十个帮手,这时成了一百二十个鸡头家。他们站在白线以内,弓膝弯腰,注视着圈内斗况。
有史以来,东京最隆重、最辉煌的斗鸡在我姥爷生日这天的九时十分开始了。
所有闲散看客,不再遵循往日只在坑边观阵的规矩,而是闯入五层阵法之内,随意走动,他们就像梭子一般,在看不懂的阵图中穿来穿去,站在圈圈之间,层层之中,个个目瞪口呆。
我姥爷依然居于中央,转椅观阵。他从人缝之中,看到了以青为主的东罩鸡、以红为主的南罩鸡、以紫为主的西罩鸡、以皂为主的北罩鸡。各罩之间,色泽不同,战法各异。除了旧有的高头大咬、扛脯拉尾、下刷头、四平头、插花头、跑调、里外磨的路数和掐冠门腿、海下腿、脑后腿、斜腿、干脚腿、接腿的招式外,各罩派都又有了新的路数和招式。如东罩派的蹬山跳脚、海底勾腿、伸头射箭、入壳猛击、侧身闪翅……西罩派的弯月勾咬、躲击退步、回二击一、退三进四、太阳闪光……南罩派的后攻先守、腋下进取、绕圈啄眼、单跳双落、飞翅击尾……北罩派的退避三舍、末进后击、卧地翻身、勾头回咬、守山相对……姥爷在椅子上都看得非常清楚。他在椅子上转了一圈又一圈,看清了所有这些招式,都有漏洞和破绽,都不如他养的“紫红皂”那招“左闪右击,闪翅啄眼”显得完善和准确。
至此姥爷心里的隐秘之处,升起一团毛茸茸的温暖。他把眼睛闭了起来。
过来一个把式,是当年斗鸡坑的鸡头家的大儿子,他伏在我姥爷的耳朵上,轻轻地说:“香都已烧到界线,只有三十七对斗鸡分出胜负。”
姥爷没有睁眼,点了一下头。
鸡斗仍在继续。
当姥爷睁开眼时,一百二十炷细香都已燃了一半。斗鸡坑的五层阵法。被淹在缭缭缠绕的青烟之中。那一百二十个闪着光泽的斗圈就像沉入水底的一百二十个白铜环儿,有些晃来晃去。这时,太阳已经升入正空远处,不断有新年过后孩娃们燃放的余兴未尽的鞭炮声。姥爷的目光所及之处,遍地是烟、是鸡、是人。烟为他而升,鸡为他而啄,人为他而斗。姥爷吸着烟的香味,他感到一百年来从未有过的轻快。一百二十对斗鸡,听他说声“放鸡──”东京最隆重的斗鸡大幕就算拉开了;听他说声“一局──”二百四十个把式就争先上前,收住自家斗鸡;再听他说声“放鸡──”第二局就开斗了。他感到他是一个月亮,那一百二十个斗圈是一百二十颗星星;他是一尊天神,那二百四十个把式、一百二十个鸡头人,数百名看客都是跪在他面前的凡人;他是一位鸡仙,整整一百年来,姥爷没有感到太阳像今天这般温暖过,鸡斗没有像今天这般激烈过,鸡界没有像今天这般热闹过,鸡阵没有像今天这般宏伟过,心境没有像今天这般畅快过,时间也没有像今天这般流失得迅疾过……
大舅第二次走过来,低声轻说:“十一点了,十二点大酒楼要准时开筵。”
姥爷没有接话。
过了一阵,二舅过来说:“三局都已斗完,眼下都在散斗。”
姥爷依然没有结束斗场的意思。
又过一阵,大表哥过来说:“四个罩派,新招式共添了三十八种。”
姥爷依然不语,眼睛微微闭着,如没听见一般。
大舅有些急了:“再有半个小时就开筵。”
姥爷依旧不说话,不睁眼。
斗场仍在相斗。斗胜的,在给鸡子补食;斗败的,在用热水给鸡擦头。胜负未分的,继续在拼杀。
到了最后,二表舅从人群中挤过来。
“爷,你的七只斗鸡斗了二十局,胜了二十一局,有一局对家认输。东、南、北三罩没有鸡子再敢和这七只鸡子相斗。”
姥爷终于睁开了眼睛,摆了一下手,示意可以离开斗场了。舅们慌忙去通知五层阵图的各色人员,到大酒楼入筵;表哥们忙不迭儿扶起姥爷,朝小车走去。
姥爷一起身,人们都慌忙收起鸡子,闪开一条道路。
走到第四层斗圈时,姥爷站住不走了。那里有个斗场上没有鸡爪的脚痕,斗圈线还完整无损。就是说,今儿只有一百一十九对斗鸡在这五层阵法中,少了一对斗鸡。
“方家的红光没去请?”姥爷问。
“请了。”大舅说,“红光抱着鸡子到这儿看了看,不知为啥,又抱着鸡子回去了。”
姥爷的脸上立马没了刚才的光色。
……
酒筵是午后开席的。舅和表哥们用五千四百块钱包了东京大酒楼的三层餐厅,摆了一百三十桌酒筵,遍请了五层阵法上的所有参加者,加上姥爷家五代血缘及亲朋好友一百余人,把个东京大酒楼塞得极为严实,无插脚之地。
姥爷被大表哥们用轮椅推到酒楼大厅正中,每一位入席人员,都要到姥爷面前深鞠一躬,这是筵前礼。入席的上千人员,排成一列纵队,挨个恭恭敬敬走到姥爷面前三尺远处,弯腰行礼,说一句祝寿吉话。这上千人中,有的是姥爷的养鸡弟子,还须跪下磕头,或连行三礼。因此,这一仪式从午时开始,到天色临黑还未结束。姥爷昨夜因激动未眠,今儿上午又指挥五层阵法,着实是累了身子,到下午三时许,他就慢慢闭上眼睛,舒适地睡着了。
人们还在行礼。
二舅问:“叫醒不叫?”
大舅说:“让他睡吧。”
二舅说:“那就别行礼了。”
大舅说:“那哪行,仪式还要有。”
于是,东京鸡界的内外人等,依旧行礼。
大酒楼四面是窗,又有暖气,大厅里极其暖和。太阳从大玻璃窗中透进来,落在姥爷那红亮的脸上和银白的胡子上,把姥爷照得菩萨般神圣。因为说“长命百岁”已经没有意义,姥爷的耳边滑过去的就都是“敬祝倪老万寿无疆”、“永远健康”那样一些早年的圣话。开始,姥爷还能模糊地听见几句,最后就什么声音也没了──梦里,他离开了东京大酒楼,和方家的第四代人方红光一人抱着一只斗鸡到北郊斗鸡坑压注赌斗去了。他压上的是清水巷子的宅院和那个孵鸡场,方红光压上的是马道街的“达宏土杂店”三间金屋……那是什么样的一场斗鸡啊!姥爷经历了从清末开始的上百年中无数次的斗鸡拼杀,却没有经过这样的斗鸡:姥爷的鸡站在斗鸡圈里,方家把斗鸡往里一放,不到一个回合,就败退圈外。第二局时,姥爷的青鸡一昂头,方家的鸡连连撤步。第三局,那败鸡干脆吓得不敢往圈里站,一看到姥爷的鸡子便浑身发抖……这原由何在呢?仅仅是姥爷邀约方家第四代去斗鸡时,顺手在鸡罩旁丢了几粒药水泡过的高粱米……
于是,“达宏”的三间金屋又回到了倪家手里。
方家第四代传人痴呆如傻。
姥爷笑了笑:该轮转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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