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节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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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外传闻,说姿色平平的公主瞧上了年轻俊秀的少年郎,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其极,霸占了人家貌比潘安的杜侍郎,害得人家的心上人一丈白绫险些香消玉殒……
西昭帝都这几日初雪乍停。
商妍仔仔细细地清理了永乐宫中杜少泽遗留的痕迹,把和他相关的所有物件整理成一个硕大的包裹,用他送的云锦衣裳包了起来,命侍卫送到侍郎府去,连同一份厚礼一起恭贺他新婚大喜。
天气严寒,雪倒是好看。她抱着暖炉缩在貂绒软椅上,看着窗外两个侍卫艰难地把那厚重的包裹抬了起来,每走一步都留下一个深深的印记,心中的愤怒倒是随着那些归还的旧物一起消散了。
只可惜,有一样东西是她收下却送还不了的。那便是杜少泽戴到她脑袋上的帽子。
绿色的。
东窗事发其实也是偶然。
初雪那日皇帝心情大好,带着几个女眷与臣子去西郊别院踏雪煮酒。商妍素来碰不得酒,就提了封赏的两坛青梅酒去了侍郎府,接引的小厮不巧半途腹痛难耐,她便一个人摸着路去找杜少泽。谁曾想一不小心在后园之中见着了一对郎情妾意的璧人。
那对璧人郎才女貌,在一片皑皑白雪蜡梅争艳中相互依偎。
商妍孤零零地撑着伞待在院门外看着这如画的景色久久回不过神,就连两坛青梅酒的系绳勒进了手指都没觉察,直到小厮匆匆而来,凌乱的脚步声惊动了那一对鸳鸯。她才恍然抽回思绪,朝着院中回过头探望的两人咧了咧嘴。
杜少泽脸上的神情堪称精彩,却一句话也没说。
他身旁的那位女子脸上红晕如云霞,轻轻推了推他柔声娇嗔:“少泽哥哥,怎么今日有客人来你也不和我说一声?”
商妍被这一声柔得像浮云的“少泽哥哥”唤得悬崖勒马,挤出一抹笑道:“陛下念杜侍郎往日为国为民操劳伤神,特地命我送了两坛青梅酒来赏予侍郎。”
女子喜上眉梢道:“多谢这位姐姐。少泽哥哥,我们可以赏雪煮青梅了。”
赏雪煮青梅,的确美得很。
那女子小心翼翼地踩着雪摇摇晃晃地把那两坛青梅酒提到他面前,可惜那位少泽哥哥却面色阴沉地杵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一座石雕。既没看女子,也没伸出手接酒。
一步之遥,谁也没开口。
三个月情谊烟消云散,就此别过!
“公主真要把先帝的凤凰于飞送给杜侍郎吗?”
菱花镜前,宫婢小常眼圈通红,似乎是刚刚哭过的样子,一边梳理一边嘀咕:“凤凰于飞是先帝赠予公主的,那杜侍郎明明那么不识相……”
原来是为了杜少泽的事情。
商妍摸了摸身上那柔顺细腻的狐裘嬉笑:“小常,你不是一直嫌弃杜侍郎位卑官小吗?”
“可是……”小常眨了眨眼,眼泪又要泛滥,“公主才貌双全,温雅贤淑,一定会遇上配得上公主的有缘人,那些庸脂俗粉是没福分!”
庸脂俗粉?商妍一愣,低头闷笑——她教了小常三年成语,这庸脂俗粉四个字,虽然不合规矩,却也莫名地贴合。
“公主,您真的不奏请陛下降罪杜侍郎吗?他……他胆敢玩弄公主……陛下知道了,一定……”
降罪?
阳光透过雕花的窗棂俏皮地落到梳妆台上,浅浅的温热融融。商妍舒适地抻了抻脖颈,对镜中的自己满意得很,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美人情长,英雄气短,何罪之有?
没了一个杜少泽,大不了……大不了再寻一个男人去嫁。
说到底,帝王家的女儿总是不愁嫁的。
黄昏时分,承德宫的随侍安公公带着几个小太监上了门,细声细气地宣了一道旨:“宫中梅开正好,恰逢元宵佳节,天降瑞雪,宫中久未逢喜事,朕借瑞雪之吉摆宴御花园,邀妍乐公主赴会……”
大约是因为西昭的公主至今未嫁,所以宫中经常会有这样的“久未逢喜事”而来的宴会,满朝的年轻公卿将相和王侯公子齐聚御花园,文人墨客觥筹交错,为的不过是给妍乐公主创造机遇,甄选驸马。
一次两次尚可,月月如此,民间早就传闻妍乐公主貌丑如修罗,性子比猛兽还要乖张,虽贵为堂堂公主但是全朝上下没有一个公卿世子敢娶……
商妍月月都去丢上一次脸早已习以为常,笑眯眯道:“安公公你这消息来得可真快。”
她前脚才找人清理了杜少泽的旧物,这边就赶着约好了宫宴,倒真是雷厉风行。
安公公笑得眯起了眼睛:“这宴上可有许多公卿世子,您相中哪个,告诉陛下,陛下自会替公主张罗……”
商妍接旨的手略微僵了僵:“如此便多谢公公费心了。”
安公公跷着兰花指轻声道:“皇帝女儿不愁嫁,公主若是早早肯让陛下为你赐婚,也就没有周状元、李尚书、杜侍郎他们一干人等什么事了。”
“劳烦安公公一一记着……本宫若是顺利出嫁,安公公功不可没。”
安公公眉毛一挑:“时候尚早,公主可以好好装扮装扮,公主貌美,必定惊艳全场。”
商妍恬不知耻地干笑:“多谢公公美誉。”
若是普普通通打扮漂亮了就能嫁出去,她又怎么双十之年还待在这永乐宫?
皇帝的女儿的确不愁嫁,只可惜她并不是。当今皇帝姓商、名徵、字景毓,是她父皇最小的兄弟,她的父皇早在十年前就在一场谋反中不幸去世了。太祖皇帝子嗣虽多,到她父皇执政时却只剩下最小的兄弟尚在人间,商徵入主,合情合理。她和他明明年纪相差不过五岁,却也得尊称他一声皇叔。
说到底,她终究是个前朝公主,她虽然被商徵封了个妍乐公主,享荣华富贵无数,谁娶了却未必是福事。终日步步为营的朝中大臣们岂会算不出来其中得失?也就单纯如小常才会百思不得其解。
公主难嫁本就无关相貌,她又何必精装细化来成全一个笑话。
不过是那人想看她在满朝文武面前丢点脸面,他既然想看,她也只能配合……
日暮时分,商妍收拾完毕,甩开宫婢抱着暖炉独自去赴会。永乐宫到御花园约莫要一盏茶的工夫,瑞雪难得,她弃了步辇改为步行,走到花园门口的时候已经日落西山。
御花园内行人不少,想必都是去赴会的。商妍被一声声“公主安好”刺激得老脸发烫,踟蹰片刻拐进了一条小径,却不曾想天公不作美,她没走多远就遇到了两个身影,而且是……冤家路窄。
花园内的花花枝枝间已经带了些暗沉,一座小亭上隐隐约约站着一男一女相互依偎的两个身影。女的罗裙翩翩笑意妍妍,男的青衫落拓,他们倚栏相依,面朝着一片雪景,俨然是雪色连天中的一对璧人。
而且是一对眼熟无比的璧人。
商妍步履有些僵硬,一时之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呆呆地伫立在几步开外,眼巴巴瞧着那对璧人旁若无人地细语:
“少泽哥哥,公主真的不会再追究你我了吗?”
“应该是不会了。”
“可是少泽哥哥……解儿早有听闻,公主骄纵蛮横,我们好不容易才从她手下偷得这些时日,我真怕……她会让陛下指婚……”
商妍听得目瞪口呆,手里的暖炉倏地掉落在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早就听闻容将军家有个自小捧在手心的女儿,不仅通情达理,而且温雅贤淑,与当今侍郎杜少泽称得上是郎才女貌琴瑟和鸣,可如今一见,这人,真不是编戏本儿的吗?
“谁?”杜少泽惊觉。
商妍来不及躲藏,一不小心就和他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杜少泽的表情变化堪称神奇——他原本眼色温柔,听到声响后目光凌厉,神情好似利刃一般,但对上她的脸后却一瞬间呆滞了起来,俊秀文雅的脸上陡然浮现出一抹十分不协调的木然,最后尴尬地低下了头。杜少泽揽着容解儿的手缓缓地垂下,肩膀更是僵硬如同木梁。
商妍心中尴尬,匆匆捡起了暖炉焐在手里,努力冲着他们挤出了一丝微笑。
谁知那温雅贤淑的容大小姐忽然抖得像筛子,扑通一声跪在了亭中,边颤抖边道:“公主……容解儿罪该万死……请……请放过我们吧……”
杜少泽依旧僵硬,既没去搀扶容解儿,也没有开口。他如同雕塑一般伫立着,低头沉默不语。
天色已晚,花园小径边寂静如死地,冷风刺骨。
容解儿忽然朝她重重磕了一个头,语气哽咽:“公主……一切都是我的错,你要我性命也可以,只是……只是……”
商妍一愣,几次开口却不知道从何讲起,看这架势,俨然已经成了一对生死鸳鸯,而她就是那棒打鸳鸯的恶霸。她愣愣地看了片刻,末了干咳道:“起来吧,地上凉。”
容解儿怯怯地抬头,通红的眼眶里,盈盈的泪珠衬着雪色,分外娇美可怜。
要说这红袖添香美人在怀,恐怕也只有这般姿色和神态才是真正能让英雄气短的红颜柔情吧……商妍在心中默默哀悼了片刻,挤出一抹笑,道:“起来吧,染上风寒可不好。”稍后又补上一句,“婚期延后可不吉利。”
容解儿颤了颤,缓缓地站起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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