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节 艰苦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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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的枪声持续得好久，还沒等到枪声停歇，我就已疲倦得睡着了。早上起来时，已沒了枪声，奶奶不知为了何事，开了大门走出屋外，我跟在奶奶背后，但我不敢走出大门，只站在大门口，看到门外台阶下有一颗小圓球，比鹅蛋大一点，就像鹅蛋一样橢圓形，还有凸起的纵橫线纹，相当可爱。我好奇地走下台阶拾起那颗圓球体，哇，沉甸甸的好重，而且触手冰凉，心想:”原来是颗铁蛋。”
我就追上奶奶交给奶奶看，我说:”奶奶，快看，这是什么？”
“啊呀，快交给我！”奶奶吃了一惊，急忙小心翼翼地从我手上接过去，然后招呼正在篱笆外的印尼士兵，请他过来。奶奶把手里的铁蛋交给他说:”我的孙子捡到这颗砲弹。”
“啊呀，快交给我！”那个印尼士兵的口气就跟奶奶一样，也是吃了一惊。
他又对奶奶说:”这是迫击砲弹，很危险的！”
说了就匆匆把迫击砲弹拿走。这时，亚雅少尉走了过来，问奶奶说:”是在那里捡到的？”
“是陈陈捡的。”奶奶转为问我:”你在那里捡到的？”
我指着大门台阶说:”就在台阶下。”
“啊呀，好在沒有爆炸，好危险的！林太太，我看你们暂时先迁到格东的拉半巷去避一避，我知道巷里最后一座是空屋，你们暂时住在那边比较安全。”亚雅少尉建议。
奶奶想了一下，无奈地说:”也只好这样啦！”
“要搬，现在就搬，乘着现在还沒有开打就快点搬！”亚雅少尉说。
“好！现在就搬！”奶奶说了就牵我往屋里走。
“要不要我派人帮你们搬？”亚雅少尉在身后大声问。
“不用啦！”奶奶也大声应。
奶奶回到屋里把亚雅少尉的话对大家说了，于是大家就七手八腳匆忙收拾了几件换洗的衣服，还有煮饭吃饭用的锅盘，用被盖包起，再用绳子绑起来，再把枕头和几条被盖，几件暖衣也用被盖捆绑起来。分別由伯父和爸爸抬在肩上，奶奶到存粮的仓库里拿了两布袋大米，把包在纸袋里的盐巴和沙糖也放在布袋里，叫妈妈伯母和我，各自拿了几瓶食油和酱油，然后她自已又执着籐条拐杖锁了大门带我们就往格东的拉半巷尾去。
亚雅少尉还站在我家篱笆外送行，还嘱咐说:”走快点，希望开战之前就走到了。你们这里我会看着，请放心！”
我们半跑着走到了这座空屋，哇，好荒芜呀！野草长满整个庭院，还长得老高。奶奶一马当先用拐杖拨打野草，步步为营小心翼翼的走到大门。大门是虚掩的，一推就开。奶奶看了一下屋內，招手叫大家进来。
我随大家进了这座空屋，哇！地上的尘土好厚呀，奶奶走进屋去的脚印，一脚一脚好清晰地印了出来！前厅里还有一套沙发，也是布满尘埃。我们随奶奶走到屋子的最后进，看到一张破桌，几张木椅。地上躺着两只破扫把，废纸破衣抹布散得一地都是，真是杂乱无章，乱七八糟。奶奶拾起破衣抹布揩擦桌上灰尘后，对爸爸和伯父说:”先把东西放在桌上。”
奶奶用菜刀把外面庭院里的野草割下，捆成三把扫帚，加上屋里的兩把破扫帚，就与妈妈伯母，爸爸伯父五个人先把內屋打扫清洁。好在澡房里的自来水还流得很畅，就用地上的破衣抹布洗涤。我们才把后屋弄干净，枪声就大作了起来！不过，从我们现在躲避的这间空屋，听到的枪声就显得远了，大家就都躲在后屋，静待枪声停歇之后继续打扫。
我们花了两天的时间，才把这间空屋弄干净。奶奶是个闲不住的人，只要一沒有枪声，就会带领爸爸妈妈，伯父伯母铲除屋外庭院里的杂草。奶奶说:”荒芜的杂草，是生长与躲藏毒虫毒物的地方，铲除干净了，对人不只是安全，更是维护健康的条件。”
当时的万隆，虽是处在战争期间，空气还是十分清新的，特別是在早晨。在这间空屋住下之后，每天早上起来，如果沒有枪声，我们就会走出屋来，在屋前的庭院里呼吸新鮮空气。我和弟弟妹妹，喜欢蹲在奶奶整理好的花草前，看着沾在花瓣上、草叶上粒粒晶亮的露珠。
露珠被早晨的阳光一照，就会射出五彩滨纷的彩光，很是好看。弟弟和妹妹就会用手指去触它，露珠被手指一触就碎了，水汁就从花瓣上、草叶上流了下来。我总是阻止他们去碰触露珠，但是他们总是不听，总是乘我不注意时，偷偷地把露珠废掉，真沒办法。
庭院早晨的草地上，常常会捡到飞鸟啣着掉下的水果，像番桃榴啦，水贊布啦(印尼出的热带水果)等等。妈妈和伯母就会把捡到的水果切去鸟啣的缺口，洗净了拿给我们吃。鸟啣的水果特別好吃，因为鸟类知道树上结的水果，那一颗是真正成熟了的。
奶奶还会乘着沒有枪声的机会，带我回老家取米，并拿了一些治病疗伤的药，又把补身用的党参人参之类的补品带走。有时还会带我到巷弄后面的乡村，寻找野菜。奶奶说:”存粮是会吃完的，必须不断寻找补充。”
格东的拉半巷尽头的乡村就是上次乡人跑来接奶奶去给她老婆接生的乡村。我还记得他因事急跑步赶来，在半路上被日本兵抓住打得双颊肿胀，面目全非。我更记得他有个年纪与我相仿的小男孩，那小男孩还带我到旱田里捉蟋蟀的事。
自从万隆北区被荷英联军占领之后，村里的乡人都跑到万隆南区印尼共和国的管辖区避难去了，所以这座乡村现在是座无人居住的空村了。
记得第一次要进这座空村时，奶奶叫我带只长竹竿，奶奶自己就执着籐条拐杖，吩咐我说:”荒芜长高的野草，往往在草丛里会有毒蛇躲藏，所以要用竹竿伸得远远的去拨打草丛，把毒蛇吓走，我们才好走过去。”
我记得这座村庄与格东的拉半相连之处，有条石板铺成的小路相通。现在这条小路上就长满高及膝盖的野草，想起奶奶说草丛里会藏着毒蛇，令我望着这条路上的野草心生恐惧。我和奶奶并肩慢慢前行，都用手中的竹竿与拐杖前伸拨打草丛，真是小心翼翼，步步为营地走着哪！
就在我拨打的这堆草丛下，突然窜出一条大青蛇，那条青蛇向我急扑而来！我吓得急忙往下一蹲，却见奶奶挥起拐杖往蛇头击去，但听”噗”的一声，那蛇被奶奶击到五公尺开外，摔在一片沙地上！
只见那蛇在沙地上捲曲翻动了一阵，才停下不动。我们继续拨打草丛，走完了长满野草的石板路之后，才朝那条被打死的青蛇走去。哇！这条蛇好大啊，蛇身有爸爸的手臂那么粗，因为它是捲着的，就不知道有多长了！
我再往那蛇头望去，哇！蛇头不見了，正从断了头的颈部流出血来。看了沒头的蛇，我这才佩服奶奶，奶奶那一挥之击的力道，可有多大啊！那蛇头也不知给奶奶击飞到那里去了！
我钦佩地看看奶奶，奶奶正望着蛇颈流出的血叹惜:”真可惜，早知道会打到蛇，就要带只盆子来盛血。”
“盛血？拿来做什么？”我好奇地问。
“蛇血是有补的，喝了蛇血，终身不怕虫蚁咬，终身不会生疮长癣。皮肤会长得艳嫩美丽。唉，真可惜！”
奶奶等到蛇颈的血流断了，才把青蛇提了起来说:”今天的收获真不错！来，我们回家去，今天奶奶做蛇肴给你们吃！”
爸爸妈妈，伯父伯母，看到奶奶提了一条大青蛇回来，都很惊奇，就纷纷问奶奶说:”这条大青蛇是怎么得到的？”
大青蛇来了，妈妈和伯母就跟着奶奶忙了，她们七手八腳地剝了蛇皮，把青蛇斩成几段，有的准备做成肉松，另一部分就拿到锅里炖，还参了些佐料党参等补品。
奶奶炖的蛇肴，十分美味，特別是蛇汤，喝下去甘畅可口。大家都吃得满身大汗，大呼过瘾。
第二次进村时，有过上次遇到大青蛇的事，所以在行进时就更加小心了。我们终于走过了那段野草比较密集的石板小路，就进入到这座已是无人居住的空乡村。前面那间小茅屋，就是上次奶奶接生的人家，现在人去屋空，大门是虛掩的，被風吹得咿咿呀呀的打开又合弄。在这静悄悄的乡野里，咿咿呀呀的门声听了令人寒毛直竖。屋边的旱田已长出了野草，东一堆西一撮的看了令人心慌。我想，现在这块旱地里一定藏着很多蟋蟀。屋前的三棵椰树依旧，只是树上沒了累累的椰果。
我们越过了这间茅屋，迎面就看到了两棵木瓜树，左边一棵树上结了三颗木瓜，虽然皮还带青，但就要成熟了。右边的一棵树上只结了两颗木瓜，果皮已成黃红，已经是熟透了！奶奶看了好欢喜，奶奶说:”等採了野菜，回头顺便把它摘下来。”
两棵木瓜树的后面是两间并排的茅屋，左边茅屋的篱笆爬满絲爪藤，还结了好多的絲瓜呢！右边茅屋的篱笆內，一片青翠的番薯叶，张张肥大绿嫩。奶奶指着那片番薯叶说:”陈陈，你去採番薯叶。奶奶去摘左边的絲瓜。採完了就可以回去摘木瓜啦！”
奶奶才讲完这句话，突然”咭六”一声鸟叫划空而过，我吓得打了一个寒颤，赶快抓住奶奶的衣襟，畏缩不前。
奶奶笑了，她说:”这是鸟叫，怕什么！快去快去，快快採完了也好快快回家。”
我只好提心吊胆地走进篱笆，蹲下去就胡乱地快手快脚的乱採，把採到的番薯叶胡乱地塞进布袋里。但看到有更大更嫩的番薯叶，就也不免开始有所选择的採摘了。正当我开始有兴趣聚精会神地工作时，身后屋顶的瓦片突然”哗啦啦”的响起了一阵小石头在瓦上滾动的声音！我吓得跳了起来，赶紧提了布袋就跑到奶奶身边，紧紧抱住奶奶不敢作声。
奶奶这时也站直了身子，抓着拐杖向四周察看。在这一片紧张沉寂的氛围中，又是一声”咭六”！令我毛骨悚然了起来。奶奶看了我提着鼓鼓的布袋后就说:”可以啦，我们回去吧！”
走到木瓜树下时，奶奶接过我手里的长竹竿，就用长竹竿去捅那两顆成熟了的木瓜。採了木瓜就放开腳步赶紧往回家急走。
这两颗在树上成熟的木瓜，真是又香又甜。伯父是最馋嘴的人，伯父边吃边兴奋地说:”如果我们还住在老家，就不会有今天的口福了！”说得大家哈哈大笑了起来。
第三次进村，是在过了中午的时刻，那是因为这天早上的枪战整整打了一个上午，好容易等到枪声停歇了，我们就胡乱地吃过中饭，己是炎阳当天了。奶奶决定乘着沒有枪声的机会，就进村去寻找食物。因为最近几天，双方枪战的时间越来越长，同时枪战间隔的密度，也越来越密。看来，战事是越来越激烈了，所以就是等到明天，也不一定会等到机会。
我和奶奶就急匆匆地出门，就像前两次一样，我带了布袋，还持条长竹竿。奶奶也带了布袋，执着她的藤条拐杖。这次进村，我们走得更加深入了。
原来这座村落相当大，农田也不是连在一起的，是在各自茅屋的旁边有一块旱田。我们走到一家茅屋前面，屋前有棵番桃榴，奶奶指着树上累累的番桃榴说：”考一考你丢石头的功夫，你把那些熟了的番桃榴击下来！”
于是我从裤袋里摸出三颗鹅卵石，奶奶阻止我说：”不要用自已备好的石头丢，那是会用完的。你要随地拾取，你用不成形的石头丢会不称手，这就是考你的功夫了！”
我只好把鹅卵石藏好，随地拾起几块石头，选择大的熟了的番桃榴一粒一粒地把它击下来。
奶奶看我用石击果的准头有了长进，就赞了我一句:”有进步啦。不过击打静止的水果容易。在对付坏人的时候，要准确地击中他们移动着的目標，要打鼻子就是鼻子，要打眼睛就是眼睛，这样，功夫才算练到家。”
面对着那棵番桃榴的茅屋，篱笆内竖着竹架，架上爬着哇魯瓜的藤茎，还结了好多哇鲁瓜(哇鲁瓜是印尼特产的一种瓜)。奶奶伸手把几颗肥大的摘了下来，放进布袋里。
我们继续往纵深挺进，看到了经过村边的铁路，铁路边堆着几堆查蒂滾木(查蒂木是印尼特产的乔木，木质坚硬，是家具筑屋的好材料)，滾木堆的旁边有座小火车站。小火车站的门窗破败，墙壁斑剝，残墙破板碎瓦碎玻璃洒在小火车站的四周，杂着丛生的野草，真的是一片荒涼景象。
就在这时，阳光被乌云遮住，大地灰暗了起来，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啊！突然”咭六”的一声鸟叫，令我警觉到我们正处在残败荒寂危险的境地中！两次进村的经验，使我不再害怕了，何况，我是在奶奶的身边，我只是提高警戒而已。
也就在这时，我们听到身后有人干咳了一声！这一声干咳令我们立刻转身戒备。只见四个原住民的大男人一字排开地站在离我们十几步远的沙地上！四个都穿着黑色的唐装衫裤，他们原住民都自认这种衫裤是他们的”民族服装”。他们手中都持着锋利的砍柴大刀，正用野兽一样的眼睛在看着我们！他们在观察我们身边是不是还有其他的人。
我立刻想起去年我生日那天随奶奶去接生时我被三个坏人包围的情景，那时我吓得忘了用石头对付。
“要镇定面对突发的事件！”奶奶告戒的话就在我心中一闪而过。我是很紧张，但也参点兴奋：”这是考验我实战的机会呀！”
奶奶马上站到我的身前，并低声对我说:”快捡石头！不要让对方接近，边跑边对付！”
正当我伏下身体捡拾石子的时候，那四个大汉即刻冲了过来！奶奶向前跨上两步接住跑得最前的两个，打了起来。我赶快往后跑开，因为奶奶说，要和对方保持距离。后跑的两个看到我跑离奶奶，以为有机可乘，就向我追来了！
奶奶看到后跑的两个向我追了过来，就放弃正在打斗的那两个強人，拦住了想要追我后跑的这两个贼人，也就激烈地打了起来。原先前跑的两个，其中一个改为向我追来，另一个就又参进与奶奶的打斗，形成三个包围奶奶一个的局面。
只见奶奶手中的一把拐杖就像蛟龙一样，矫捷地指东打西，指南打北。时而在这个人头上敲了一下，时而又在那个人的屁股上捅了一把，就像老猫在戏弄三只小老鼠那样随心所欲，打的那三个贼人手忙腳乱。
在这荒寂之地突然遇上強人，我心里是很紧张，但看到奶奶那么轻松地对付贼人，不觉就兴奋了起来，在武艺高強的奶奶身边，真叫我有恃无恐，又看到追来的敌人只有一个，所以兴奋的情绪就大过紧张了。我等那追来的贼人跑到最恰当的距离才奋力朝他掷出石头、
”噗”的一声击在他头上！那人”哇一一”的一声扑跌在地，血流得满头满地。我却暗叫了一声可惜，我本来是瞄准了他的鼻子的，只见他把头一歪，石头就只有击在他的头角上了，实在可惜！
“奶奶，再放他一个过来！”我的心痒斯斯的，因为这是我最好的实战锻炼啊！
奶奶边打边说:”你在丟石头之前，先做个假动作，他第二次的反应一定比第一次慢。”
原来奶奶是手打四方，眼观六路的。我刚才与敌人对敌的情形，是全看在奶奶的眼里了。
想想刚才奶奶指点的话，我心里说:”对呀，我为什么会这样笨！”
奶奶听了我的要求，就故意”冷落”其中的一个贼人，那个贼人沒有被奶奶追打，就”闲”了下来。他知道，如果他再参进围攻奶奶，也只有挨打的份。他更知道，其余的两个其实也早就想抽身跑了，就是苦于被奶奶缠着脫身不得。
那个”闲”下来的贼人乘机退离奶奶，看了看我。我故意坐在大石上不去看他，装着粗心大意的样子，让他以为有机可乘。他又看了看那个头皮出血的同伴，那同伴正从地上慢慢地坐了起来，一手正痛苦地压着他出血的伤处。那”闲”下来的贼人犹豫了一下，就慢慢地向我走来。那个头皮被我打得出血的同伴，对我心有不甘，也就慢慢地跟在他背后，一前一后的向我走来。
前面的”闲”人快要走到恰当的距离了，我就从大石上站了起来。他们两个看到我站了起来，就同时止步不前。我看他们不前，就向他们走上两步做个假动作准备进攻，他们却被假动作吓得往后就跑，逃之夭夭！这使我心里大喊可惜，奶奶的指点却弄巧反拙了起来。
正与奶奶厮打的两个強人，也吓得拔腿就跑。奶奶的手腳是極快的，就在他们转身屁股向后之时，都挨了奶奶一个拐杖，痛得他们哇哇大叫，掩着屁股使尽吃奶的力，跑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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