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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 引子

 

我父亲龚文千先生是江苏太仓人,今年91岁了。
父亲16岁时从那个小县城来到杭州,考进“国立艺专”(现中国美术学院前身),就读于实用美术系的“室内装饰”专业。听父亲说,“国立艺专”当时在全国颇具影响,对于青年学子来说,能进入艺专是一件相当荣耀的事。与父亲一起从太仓出来报考西湖艺专还有一个女生,叫蒋天流,就没有考取,不得已只好改读“苏州艺专”了。
“国立艺专”
“国立艺专”,初时称“国立艺术院”,后来改为“国立杭州艺术专科学校”。
据父亲说,当年学校分二年“预科”,和四年“专科”,在校学习期为六年才能毕业。因而,“杭州艺专”毕业学生的绘画水平明显要高于别的“艺专”。
校舍就在湖上孤山的朱公祠旁边。记得小时有一次路过朱公祠,父亲指着道旁一棵高大的梧桐树,说道,刚进校时,与几位学友外出,一时贪玩,晚上回来迟了,宿舍大门紧锁,大家只好攀上这棵树进屋。
后来成为旅法华裔画家赵无极是父亲的同届学友,父亲仍然记得,年青时的赵先生喜欢穿着滑轮鞋从白堤的第二条桥锦带桥上,刷地一下子滑了下来,一直滑到平湖秋月。
艺专的教室设在平湖秋月(旧称“哈同公园”)附近,每到黄昏时分,师生们便在湖畔写生,音乐系的同学在室内弹琴、练唱。湖上,悠扬的提琴之音、柔和的唱歌之声不绝于耳,孤山、平湖秋月一带,总是乐声、歌声缭绕,极富浪漫情趣。
母亲常常打趣说,他们“艺专”的学生,哪里像是些学生,简直就是“恋爱大学”,学生除了画画、弹琴,便是在湖边谈情说爱,大学生活那能如此快活,怎能称作大学生?
 “西迁”
只是好境不长,后来抗战爆发。1938年秋末,日军逼近杭州,“艺专”仓促撤离到诸暨县,结束了那一段难忘的美好记忆。
初时,大家没有估计到战争会持续很久,觉得只是暂时到诸暨去躲避一下。
未料,时势逼人,日军步步深入,战局进一步恶化,诸暨也不能久留了。校方接获教育部通知,搬迁到湖南的沅陵县去。
有一次我问父亲,当年“艺专”内迁时,那是学校有组织的大撤退吗?
他说,那里有的事,当年日本人就要打过来了,慌乱中,大家各自逃命,顾不了那么多。校方只是发出一个通知,学校迁往湖南沅陵县,要求大家到那里集中。
于是,师生们便各自分头逃散了,浙赣铁路遭到日军轰炸,交通运输已经中断。较为畅通的西行线路,只有古代南北运输的主干线,钱塘江水上运输通道。
父亲与一位富阳新登的同学小袁,袁力丁同行,先由富春江乘船溯流西上。
学生们扬帆逆流,虽然国难当头,山河破碎,百姓一路逃难,途中还不时遭到日军飞机的轰炸。但是,师生们满怀一腔热血,在西行的船上,面对着富春江两岸的青山绿水,绘画系师生坐在船尾,席地写生;音乐系的学生站在船头,引颈高歌
父亲一行几位同学,先到新登袁家过了几夜;再辗转到达长沙。
父亲说,战乱期间有的同学甚至在路上遇到了土匪,要他们交“买路钱”。
艺专学生很穷,逃难时不像某些富户们带了金银细软一起跑,他们除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学校发的一点路费外,几乎一无所有。
有一次,土匪来了,有个男同学便大但与他们商量:“我们身上没有钱,不信你们可以搜查一下。但是我们会绘画,要不就替大伙画几张像,权作‘买路钱’罢?”
土匪觉得这帮学生实在穷得可怜,没什么油水可以榨取,便把他们放了。
一路上,可乘船地方,雇船;有车的地方,搭车;也有不少路段,舟车不通,大家只好跋山涉水,备尝千辛万苦,终于到达长沙,与别的师生会合,一起前往沅陵。
沅陵
沅陵是湖南西陲的一个小城,上捍云贵,下蔽湖湘,素称湘西门户”。清代,《辰州府志》称:“沅陵为苗区,亦苗之巢穴也”;民国的《湘西现状》有:“沅陵自古为三苗栖息之区”。抗战时,大敌当前,沅陵地处偏远,大批军政机关、学校工厂迁到沅陵,以避日军锋芒。小小的县城人口由三万人骤增至二十万,一时成为湘西的政、经、军、文化中心,也是战时的后方重镇。
师生们历尽万水千山,终于到达沅陵。只见城门上早已贴了布告,通知各地来的师生们到各自的集合地点,“杭州艺专”和“北平艺专”被安排到一座破旧的大宅院,对外称为“国立艺术专科学校”。
(抗战胜利以后,两校分别复归杭州和北平,恢复旧名。解放后,杭州艺专改为浙江美术学院,北京艺专更名为中央美术学院。上世纪五十年代,二校再度合并,杭州艺专改称为“中央美院华东分院”,此乃后话不题。)
可惜父亲年事已高,记不得那所宅院的名称了,只觉得那是一所破落大户人家的庭院,仍有不少房间空着,四周十分荒凉,且离沅水不远。此时,师生们遍尝艰难险阻,总算寻到了一个安身之处,大家在此休息整顿,以为这下可以稳定一段时间了。
父亲与其他艺专师生被安顿在那所大宅院里,小袁带着老母与妻子也一起带到了沅陵。他们在沅水对岸租了个房间,暂时住下来;学校在宅子周围造了一些简易木屋,开课了。
“艺专在沅陵
在沅陵时期,师生们的生活相当艰苦,多数人一路流浪,家里带出来的一点生活费早就化完。此时,学校开始给沦陷区来的流亡学生发津贴,每人五元,这点钱刚够三餐吃饱肚子。
在沅陵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是仍给父亲仍留下了较为愉快的记忆。
湘西的民俗风情以及沅江的秀丽风光,吸引了众多“艺专”师生,他们不仅上课,而且还到野外去写生,参加苗族的跳番节、安坛、接龙谢土等活动,观看了当地人的表演。
父亲与同学们一起还参与了苗族的还傩愿、打翻邦等节庆活动。
后来,在各地漂泊的其他师生也陆续来到沅陵集中,二校合并后,虽然大家都是逃难来到湖湘,患难与共。但是,也不是没有矛盾,甚至闹过几次学潮。教育部只好委派藤固到沅陵,出任校长,解散了林风眠、赵太侔、常书鸿三人组成的校务委员会。
藤校长到达沅陵时,林风眠不愿卷入争端风波,早已离开了“艺专”,到重庆去了,杭校事务由教务长林文铮先生代理。
林文铮宣读了林风眠写给赵太侔、常书鸿二人的辞职信,父亲迄今仍记得信中的言辞,林说:“近时颤沛流离,备受凄苦,惟杭校员生,随弟多年,不无念念,还望二位仁兄不弃,多加维护”云云。在场聆听的杭校师生员工,无不为之动容。
父亲说,现在回想起来,杭州艺专的教师多到西方学过绘画,主流的林风眠、吴大羽、林文铮、蔡威廉(北大校长、教育家蔡元培的女儿)等人思想较为开放,生源多来自江浙沿海一带。在林校长的倡导下,喜好追求现代风格,崇尚西方画派。他们与北平艺专师生的拘谨传统作风形成鲜明对照,“北平艺专”的校长是戏曲理论家赵太侔,教师有常书鸿、李有行、庞熏鲺、王曼硕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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