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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棋行先着

  牛黄走马上任了。
  
  说是总经理,其实也就是一个给马抹灰跑腿的罢了。
  
  好在马抹灰考虑周到,颇具人性化:牛黄汪云一干人,白天都在食品公司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呆着,该干什么就干么;下班后,时间就由马抹灰调整,有事招之即来,来之则战;无事自个儿回家,该忙什么就自个儿忙什么,攘外必先安内嘛!
  
  同时,即为“共赢”商贸的成员,除生意做成后进行事先达成标准的提成外,每人每月发补贴700元。700元是什么概念呢?
  
  以现在牛黄一个公司本部中层干部的身份,每月全部工资奖金合在一起,也才480元。这样,马老板运用价值规律,成功的将一干人马紧密的团结在自身周围,开始了运作。
  
  牛黄等一干人,都由“共赢”商贸制了名片,不过,大家一般不乱用。只在认为确有必要时,才赠给对方。再则,那制作精美时尚的名片上,只有马抹灰办公室的直拨长途电话号;牛黄等人自个儿留在名片上的,只是传呼机号码。
  
  每人像征性的缴了100块钱押金,就由马老板统一配备了最新的中文传呼机。接到马抹灰的传呼,拎起自己桌子上的电话筒就回;如果办公室里恰巧没人,那更好来一通长长的请示汇报和今天的天气云云,直聊得双方哈哈连天,哎,惬意着呢!


  
  而在大家共同努力下,做了头之几单获利丰厚援广的肉食品生意后,老谋深算的马抹灰与王书记达成了共识:不能竭泽而渔!
  
  道理很简单:百足之虫,虽死未僵,国营食品公司现在还是肉食品市场的主体,连续的大规模地流出鲜猪肉,已有暴露私欲之嫌;前车之鉴,历历在目。更何况,牛黄一干人的所有关系,均在国营商业,也不能像三徒或马老板当年那样,说扔就扔,那样太冒险了。
  
  最后通知牛黄参加商量的最佳办法是:利用国营商业原有的信誉和人脉,向各专县进发。尽量将他们的猪源抓在“共赢”手中,无疑更是一种两全其美安全稳妥的生财之道。
  
  于是,的的!五十铃再次出发了。
  
  还是那座小县城,还是那面孔阴沉的苏站长和王会计。不过,这次却完全颠倒了过来。
  
  五十铃还未完全停稳,苏站长王会计率食品站一干人马,包括那新来的办事员小许和老迈的看门人苏站长之父,迎了出来。
  
  一阵真心诚意的握手问候寒暄,众人进了屋。
  
  屋子里早摆好抹得干干净净的新塑凳,像城市人一样,几只漂亮纸杯里泡着幽香扑鼻的“铁观音”,一只切开的大西瓜放在一边,那鲜红翻了沙的瓜壤,湿润的诱惑般坦露着……


  
  紧接着,苏站长在早就定好的据说是街上最好的一家中餐厅,请牛黄一行吃便餐。
  
  满桌的鸡鸭鱼肉,均是农家自养,再佐以野生的木耳蘑菇,鲜美可口、卫生环保,自不待言。更有那翠碧嫩绿的蔬菜,专用农村的柴灶大火暴炒,热气腾腾,熟透又不显老,上洒几颗红红的枸杞,与翠绿交相辉映,引得牛黄一干人连声喝彩,食欲大开。
  
  酒,端了上来。但,除了小蒋和王熙凤外,牛黄汪云汪霞和司机皆不能或不会喝酒。几经推迟,急盼着为公司争光的王熙凤挺身而出:“苏站长王会计,牛主任三人确实不会喝;司机呢,都知道要开车的,也不敢喝。这样吧,我和蒋助理陪你俩尽兴,可以吗?”
  
  绰号“苏一瓶”和“王红白”的二个中年男人,出于礼貌没有开腔,但都有些发笑地盯住秀丽高挑的王熙凤:你算哪一把尿壶?敢在咱面前大言不惭?
  
  王熙凤也不多言语,一扬手,哗,一瓶六十度的“二曲”少了一半。她端起灰不秋溜的圆边大土碗:“我先干为敬,站长,会计,请!”,一仰头,咕嘟嘟,一口气下了肚。
  
  牛黄虽不会喝酒,可酒桌子上的风流轶事,也知道不少。眼见得王熙凤如此豪气,不禁暗暗点头。司机和汪云汪霞却胸有成竹,兀自笑呵呵的聊天拈菜,犹如在自己家里。


  
  食品站新来的办事员小许,大约是奉了站长密令,端坐在牛黄身边,就与他聊天拈菜。农村姑娘天然纯朴的淡香体味,每当她站起来或大笑凑近牛黄时,就直扑他鼻翼。弄得牛黄左躲右闪笨拙可笑的避让着,瞅得一旁的汪云汪霞乐呵呵的,朝他直眨眼睛。
  
  ……
  
  这就是市场的威力!一旦甩掉了身上沉重的羁绊,人人都有了奋勇向前的源动力。
  
  而并不了解此次出访原委的司机小蒋和王熙凤,还以为对方怎么怎么了哩?只有牛黄汪云汪霞成竹在胸,不紧不慢的吃着,品着,聊着,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那边厢,战斗已分胜负:“苏一瓶”和“王红白”醉眼惺忪,费力地靠着桌子咕嘟咕噜的;小蒋呢,早已伏在满是油污的桌上,呼呼大睡,唯有王熙凤摇摇晃晃的坐着,虽然看来也醉得不轻,但还能勉勉强强的保持着镇静……
  
  接着,下一个县,下下一个县,下下下一个县……半个月时间内,全市十七个县的神仙都拜了。揣着届时已实行各食品站站长负责制,握有全站人财物实权的站长亲笔签下的意向协议或合同,牛黄们凯旋归来。
  
  就因为马抹灰提前走了这一关键的一步棋,在以后袭来的摧枯拉朽一样的,全市国营商业全放开的改革风暴中,国营商业土崩瓦解,纷纷烟消云散尘埃落定之时,作为民营企业的“共赢”商贸,却大肆收留原国营商业破产后,没头苍蝇一般乱窜的各种人才,在更激烈更规范更广阔的区域市场、与更高层次意义上的竞争对手厮杀,连连得手,稳操胜券。
  
  如果不是应了那名老话:“人算不如天算”,马抹灰本人出了意外,“共赢”商贸很可能已经修成正果,成为中国肉食品行业的老大,自是后话!
  
  回到公司,向王书记汇报完后,牛黄决定下午到双石桥门市去一趟。
  
  有公有私,公则缘于双石桥门市副主任罗娃。
  
  私呢,半月未回,不知蓉容母子和二丫母子怎样了?弄一点吃的回去;二个嗷嗷待哺的小子,二个辛苦教学和艰难带儿的女子,光是各专县送的腌腊制品和土特产,是不行的。
  
  由于事先打了电话,罗娃不便外出躲闪,只得在办公室里乖乖的等着。
  
  眼下,见牛黄跨了进来,罗娃忙从坐位上起来招呼:“牛科,来啦?”
  


  “嗯”
  
  “喝茶”一杯泡好的“特花”小心翼翼的递了过来。
  
  “今天的工作都安排好了吧?”
  
  “安排好了:共宰杀活猪120头,市场零售40头,部队、院校和各企业发货50头,30头外调大坪门市部。”罗娃思路清晰,娓娓道来。
  
  “嗯!”牛黄满意的望望他:“那么,现在谈谈你的问题吧。有没有群众反映的这回事儿?”,他翻开皮包,取出一封匿名信,扔到他桌子上:“自己先看看。我们再谈。”
  
  罗娃将匿名信拿在手中,没有打开;因为,同样内容的匿名信,也交了一封给自己,其内容他已不知读了多少遍,甚至背都背得出了。
  
  其一,伙同销售组谭组长,多吃多占,多次买肉不给钱,性质上属于贪污国家财产。
  
  其二,利用门市负责制试行时机,奉行“人有多大胆,公司不放在眼。”,多次擅自修改屠宰场工作时间,同意一些职工的不正当要求,性质上属于拉帮结派。
  
  其三,本有女朋友,还和销售组人称“吊吊眼”的女营业员幽会,性质上属道德败坏。
  
  “看完没有?怎么样?是事实吧?”
  
  罗娃眯缝着眼睛,咧咧嘴巴:说实话,这算什么屌问题?纯粹是鸡蛋里挑骨头,吃饱了撐的。可问题是,如今的罗娃,切切实实尝到了作为门市头儿的好处和甜头;你不承认?弄不好就让你下课。下了课,你就什么也不是啦。再做普通工人?噢上帝,那太恐怖了。
  
  “多吃多占嘛,是有那么一二次。可我都还是给了点钱的,怎么说是贪污呢?”,“倒底几次?”,“五,五次吧!”,“到底给钱没有?”,“给了的,给了一半的钱。”
  
  “第二条呢?”牛黄严厉的望着罗娃:“作为门市主任,要和全门市各组的干部员工都保持正常的工作关系,你倒好,没事尽往屠宰场钻,乱许愿乱作主张。看来,你天生是屠宰场的人呵!”
  
  最后一句话,深深的刺激了罗娃的神经,他明白这句话的潜台词。
  
  “擅改工作时间和同意不正当要求,到底有没有?”
  
  “是有那么一二次,主要是我看到天气凉快,不影响鲜肉质量,早一点宰杀完,屠宰工们也好早点回去休息,就同意了。”
  
  牛黄忽然觉得自己挺滑稽的:当年,作为门市主任的自己一样也是这样想,这样做的;没想到现在倒过去理麻别人,为什么要这样想?这样做?嗨,这人哪?真是到那个坡,唱那首歌。没有绝对意义上的错与对,只有相对意义上不一样的背景。
  
  “还有呢?”
  
  “主要是受了那龟儿巴巴的蒙蔽,他说是他死了老丈母,办丧事要点猪心舌。我没调查,就同意了。没想到巴巴将18斤鲜猪心舌统统卖给了农民个体肉贩,赚了笔小钱。我不承认我是拉帮结派,大家都晓得,事后,我狠狠捶了他一顿,这娃在家里睡了三天。”
  
  其实,罗娃即便不说实话,公司业务科对匿名信上的事情,也早已调查清楚,基本上就与他自己承认的差不多。
  
  “第三条呢?你不是在和汪霞处朋友吗?听说你二人恩恩爱爱,唧唧我我的,要结婚了嘛,怎么又和“吊吊眼”幽会上啦?”
  
  “这是我的私人问题,我拒绝回答。”罗娃忽然激动起来。
  
  “私人问题?一方面与汪霞处朋友,人人皆知;一方面又与别的女子眉来眼去,作为一般员工,公司不干涉;作为掌控一方具有一定权利的基层门市主任,公司就有权利进行干涉,除非你去掉主任职务,成为一般员工。”

  
  牛黄严厉的话,正击在罗娃心里,这也正是他最担心的。
  
  半晌,他悻悻的说:“那是什么幽会哟?只不过陪她看了二次小包房电影,好,我改我改,我接受公司的帮助批评,请公司以后看我罗娃的实际行动吧!不过,我要求公司替我保密,不要让汪霞知道了。”
  
  “放心,公司说话算话,只要你不说,汪霞是不会知道的。”
  
  门市部主任的肥缺,扼杀了罗娃的傲气与个性;行政机构中的一个新良民,诞生了。
  
  牛黄让他在公司的“行政传讯书•警告”一栏上,签了字,然后将其折好放进自己皮包,才慢慢说:“此事就算了了,以后真要注意,不要小错不断,大错不犯。公司正在调整人事结构,罗娃也争取弄个师长军长干干,光宗耀祖嘛。”
  
  此话已带有开玩笑成份,为了给野马戴上笼罩,光一味指责是不行的;欲速则不达么,欲擒故纵,才是调教人最好的办法。牛黄这二年也着实进步不小了。
  
  “另外,今上午我才从专县回来,下午就赶到了你这儿,想随便弄点鲜东西回家看老婆孩子,怎么样?方便么?”
  
  “那还不出在手上,说呗!”
  
  牛黄想想,道:“就弄点腰柳,腿骨和肝子吧,几点开宰?”
  
  “七点,你忙的话,我叫他们先宰一条猎就是了。”,牛黄看看表,已是下午五点多钟了,想想道:“算啦,别让人家说闲话,再给我来封匿名信,吃不了兜着走,我到处看看,走走,等一等就是了,时间混起快。”
  
  罗娃哈哈的笑起来:“说半天,你也怕匿名信嗦?怕啥怕,我左耳听,右耳出。”他忽然闭了嘴巴:才作了保证,硬是口是心非。假打嗦?
  
  牛黄笑呵呵的望望他,手指朝他点点:“你呀,你呀,长不大哟。”
  
  牛黄慢慢朝屠宰场逛去。庞大的场内,空无一人,烫池前的抽风机轻轻的响着,他朝大半锅水中伸根手指头,水已开始发烫;几声哼哼唧唧的猪叫声传来,硕大的磨刀石上,放着一迭穿上了绳子但还有没晒干的猪蹄筋……
  
  他感到尿意,便穿过猪圈,向宰场后面走去。
  
  出了门,一道不高的石子墙拦住去路。石子墙那边,是一大片山林繁茂,有路有人有车的由高高的围墙围住的军事管理区。据说这军事管理区,原来是国民党的兵工厂,现在是西南最大的解放军军戒库。
  
  系上兜扣,牛黄顿觉方便后的惬意和轻松。
  
  骤然,他耳旁传来呯呯呯的枪声,那是军戒库的军人们在例行训练打靶。屠宰场的工人没事常爱跳过去拣弹壳,特别那修修长长的高射机抢子弹壳,铜感极好,锃亮亮的,摆在桌上是一道另类的风景。
  
  扑通!扑通!有人跳过墙来。牛黄一回头,是二个头戴大盖军帽,身着军装的年轻军人,英俊的面容,挺拔的身躯衬着那鲜红的帽徽领章,在阳光中特别耀眼,引人注目。
  
  “你们找谁?这儿是屠宰场”
  
  “哦,我们,我们找屠宰场里的一个人,一个诗人。”
  
  “诗人?是谁?”牛黄有些奇怪:我怎么没听说过?“叫牛黄,牛黄老师,他在吗?”,“啊?你们找牛黄?什么事儿?”,“当然有事,请问他在吗?”
  
  牛黄矜持的笑了:“巧了,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很久没摸笔啦,没想到自己名声在外,竟然还有军人找上门来。“你就是牛黄老师?”军人也笑了:“真是巧合呵,我叫周瑜,是军戒库里的少校副营级参谋,这是我的同事。”
  
  三人亲切的握了手,就站在这屠宰场的后门,沐浴着夕阳的金辉,随便地聊了起来。
  
  多年后,这位出身书香世家自幼酷爱雕塑的周瑜少校,先转业至本市一政府部门任党总支书记,又辞职出来自建装饰雕塑艺术公司,并最终以铁陶雕塑艺术名扬业内,成为青年牛黄一生中,最好最诚并引以为最得意的老朋友。
  
  日后,二人常回忆起这次美妙绝仑的见面,激动不已。
  
  因家庭破落,婚姻不幸以其毕生精力致力于恢弘光大古巴人文化的周瑜少校,死于积劳成疾的慢行性心脏病。其铁陶艺术曾参加央视•1988•中国民间艺苑展播;其独创的铁陶艺术潜在价值,曾被海内外各媒体竞相报道,其大艺术家丰采已初露端倪。只可惜他英年早逝,风云变幻风雨如晦中,铁陶艺术也就默默的流失了……
  
  二十余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闲登小阁看新睛/古今多少事/渔起唱三更/
  
  七点开宰后,牛黄拿了新鲜腰柳后腿骨和猪肝,付了钱,就告辞了。一身风尘回到星小,他看到小浩与小敬正在床上挥手蹬脚,咿咿呀呀;蓉容和二丫呢,安安静静的坐在一边,闲聊着顾着孩子边看电视,顿觉一股熟悉而烫人的气味迎面扑来。

  
  “我回来啦!”,他欢乐的叫道:“快接一下东西。”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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