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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 满月喜酒

  周小敬的满月酒,办得轰轰隆隆。
  
  老房的邻里们都应邀而至,再加上大坪门市和双石桥门市以及公司的来客,足足坐了三十桌。各路诸候送的儿童玩具,小睡床,婴儿衣服,奶粉,堆了大半间屋。
  
  下午一点多钟,客人们纷纷告辞。
  
  江科长小心的捏捏睡在二丫怀中的周小敬那红通通的脸蛋:“小敬小敬快快长,长大了杀猪哈,杀了猪猪吃刨汤,吃了刨汤身体好!”
  
  汪云呵的声将他摇摇:“人家小敬长大了读大学,怎么到了你这儿都是杀猪呵?”,“杀猪不好么?我们都是社会主义快乐的杀猪匠。”,
  
  候科也将他一推:“上次到商业局董华家喝满月酒,你也叫人家长大了杀猪呵,哪来那么多猪杀?没听说吗?以后改革开放成功了,就少于吃猪肉了。人家西方发达国家,从来吃的都是牛肉。牛肉比猪肉好,有营养。你看人家老外,为什么一个个牛高马大的?”
  
  “我晓得,就是吃了牛肉嘛!”江科皮笑肉不笑的接过口:“那就改成,小敬小敬快快长,长大了杀牛呵。”,众人大笑,边笑边拥着醉意蒙蒙的江科走去。
  
  到晚餐时只剩下了十几桌,大伙儿吃得高高兴兴的,祝福话伴着美酒说了又说,喝了又喝;有一位平时就喜欢舞文弄墨卖弄的仁兄,喝到酒酣耳热时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诸位,诸位,时逢周小敬同志隆重出世,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呵,本人心潮起伏,偶得几句,与君共赏,在此献丑了。”
  
  “东风吹/战鼓擂/小敬同志出来了/一谢二丫生产苦/十月怀胎不容易/二谢礼敬跑路忙/要不哪来小敬身体壮/三谢周伯基因好/孙像爷爷倍儿棒/四谢各位好客人/为我助威又鼓掌/五谢”,不防牛黄拉拉他衣角:“甭谢啦,客人都走得差不多啦,坐下吧。”
  
  “我还没有谢完啦”
  
  另外二位客人顺势将他使劲儿一捺,扑通,仁兄就轻易地坐在地上,扯开了呼噜。
  
  回了老房,周伯与亲家母就着一大堆拎回的好好的菜肴,相互客气的分配着,推让着;周三则忙忙的到厨房热了水,伺候着二丫洗了脸脚,送母子上床休息;又遵二丫叮嘱,小心的将床头灯扭转方向,不让那光线射了小敬的眼睛,才轻手轻脚的拉上门,走出来。
  
  牛黄牛二正望着他笑。
  
  “感觉如何?”


  
  “累极啦!”
  
  蓉容道:“幸福的累,值得!”,“爱情的累,该累!”牛二接嘴道:“一生累一次,不能累多了,累多了就累垮了,累垮了,老婆孩子都没啦。”
  
  一旁的李玉溪猛推他一下:“你还没开始累,就叫苦了?你看人家周主任,大小也是一个门市头儿,管着百把号人马,总比你管你那十几个兵累嘛,人家不照样挺身而出。”
  
  “我也没退呀,我不是一直在前顶着么?”
  
  “可我知道你迟早要退,因为我感觉你,一直就想着退。”
  
  “呵呵,二嫂子,哪能这样简单类比?”周三挨着牛黄坐下,向李玉溪笑笑说:“兵不在多,在于精;牛经理手下虽只有十几个兵,可创造的产值比我百把号人创造的产值大得多,你没查觉吗?”
  
  蓉容不解道:“此话怎讲?”
  
  “我和牛主任创造的产值是国家的;牛经理创造的产值却是自己的,怎么会一样?”
  
  牛二神气的咳嗽一声:“过奖了,如今这生意都越做越亮啦,人们也越来越精明啰!你没见什么猫儿狗儿的拎个皮包就开公司,印张名片就是经理,水搅昏了,水搅昏了,这个样子搞下去,大家最终一块儿完蛋。”

  
  一直在一旁看报的老爸,也参加进来:“棉纱也有点乱了,各专县都不愿意直接来厂里拿货了,价差在一天天缩小,这样搞下去,真的有一天大家统统完蛋。哎,你们知道不,报上说明年中国要实行夏时制啦,这可是个大动作。”
  
  “什么是夏时制?实现了对我们老百姓有好处没有?”李玉溪用手拍拍自己嘴巴,费力的压下一个哈欠:“又是那些当官的坐在办公室里想出来的?”
  
  “夏日时制,说白了就是利用夏季白天长的每年5月1号---9月1号,分别将上班和下班时间各延长半个钟头,然后,在每年的10月1号---至次年的4月1号,再恢复。”牛黄慢慢地给她解释道:“这是与世界接轨,西方各国早实现夏时制了,主要为了节约能源。”
  
  “我说嘛,都是当官搞的,看不得咱老百姓吃饱饭。节约能源?关我们老百姓屁事。”
  
  “也不能这样说”蓉容也说:“节约能源与我们每个人都习习相关哩。”
  
  正谈论着,老妈从里屋出来,拎着一大包水果放在桌子上:“小李,蓉容吃吧,新鲜得很,人家下午才送来的。屋子里还有几大包。”

  
  老爸掏出包里的水果,一一递给大家。
  
  蓉容摇摇手:“我不吃,这一段时间总感觉胃肠不舒服,直冒酸。”
  
  李玉溪便注意地盯住她:“嫂子,是不是怀上了?”,“不可能哟,我们都是注意了的。”,牛二道:“嫂子要是怀上了,事先给个信儿呵,免得撞车。”
  
  “撞什么车?”牛黄白他一眼。
  
  “老妈只有一人,媳妇却有二个,到时都怀上,管那个呢?”
  
  牛黄冷笑:“哦,原来如此!那怎么办?是不是排个队,预个约呢?”
  
  李玉溪瘪瘪嘴巴:“那是你两兄弟的事儿,要不,抓阉吧。”,话说到此,火药味已渐浓。周三向牛黄挤挤眼睛:“你们吹,你们聊,我去看看二丫母子。”,逐告辞。
  
  老爸放下报纸,微怒道:“都少说两句,怎么一见面就像狗见羊?还是亲兄弟哩!”
  
  老妈又拎着一大包水果出来了,边走边自言自语:“哎呀,都在坏了,破皮啦。黄家妈,黄妈。”,黄妈闻声从厨房出来:“牛妈,你喊我?”

  
  “这点水果你拿去吃”老妈将提包递给她:“干干净净的,市场上要卖一块多钱一斤。”,黄妈迟疑不决的伸伸手:“算了哟,你自己留着吃吧,我不太喜欢吃水果。”
  
  “拿去,拿去!屋子里还有的。快拿去。”
  
  黄妈接了过来,提包沉甸甸的,压得她一趔趄,差点儿脱手。
  
  牛黄皱皱眉,感觉老妈太张扬,这算什么?人家送的水果吃不完再送人,本是好意,可人家能接受么?弄不好人家要说闲话呢。
  
  处理完屋子里的水果,老妈拍拍手挨着李玉溪坐下:“正好你们都在,说个事。”,“洗耳恭听”牛二半闭着眼睛,撬起二郎腿,脚尖一晃一晃的:“说嘛!”
  
  “人家周三儿子都满月啦,你们怎么办,还呆着?”
  
  “正在使力哩”牛二揉揉自个儿眼窝,不屑道:“要人,那还不容易,一使劲,就有了。”,老妈瞪瞪他:“少吊儿郎当的,说正经的。”
  
  “蓉容,你们呢?”老妈细声细气的转向蓉容,。
  
  “嫂子怕是怀上了。”李玉溪在一旁道:“嫂子刚才说她反胃,吐酸水呢。”,“是吗?”老妈不惊不喜的瞟瞟牛黄:“多久啦?”,“几个月了吧”蓉容迟疑不决的望望牛黄:“我们本来还暂时不打算要的。”
  
  “要呗!结了婚反正是要孩子的,有空,你陪蓉容去检查检查,平时多做点家务,人家是老师,动脑筋的,比你累。”
  
  牛黄点点头。
  
  晚上,俩人回隔壁肖家空屋睡;牛二与李玉溪呢,照例不听老爸老妈的挽留,到附近住宾馆去了。洗了脸脚,牛黄进屋正要关上门,猛见老妈在这边招手,便对蓉容说:“你先睡吧,我去去就来,别关灯。”
  
  进了自家里间,老妈问:“牛黄,蓉容真怀上了,你想过没有?”
  
  “想过什么?”
  
  “孩子生下来,谁带?”
  
  “你带呀”牛黄奇怪的望着老妈:这也是个问题?还用问吗?婆婆不带自己的孙子,干搞错没有?
  
  “我不带”没想到老妈非常干脆的一口拒绝:“老娘带了你兄弟三个,早带伤了;再说,累死累活的带大了你们,我又有什么想头?我还想多活几年哩!”

  
  牛黄怔住了,这可是从来没想到过的事儿,亲婆婆拒绝带亲孙子……蓉容那边,岳父岳母身体一向不好,吃药不断,更指望不上……咳呀,这,这怎么办呢?
  
  牛黄一夜无眠,听着枕边蓉容熟悉的轻轻呼吸,心乱如麻。
  
  第二天一早,俩人匆匆忙忙起床,也没吃老妈买回的早点,向车站赶去。在车站分了手,看见蓉容直接上了开往郊区的早班车,牛黄才跳上驶向另一边的班车。一路上想着昨天清晨从星小出发时,那被歹徒强暴的下班女工,盘算着蓉容到学校的时间。
  
  车一颠簸,牛黄抬起头来,看见天边露出了鱼肚白。
  
  穿透云层的鱼苗肚白,恰似一枝枝神奇的画笔,画一下,天亮一点,再画一下,天越来越亮……牛黄吐吐气:如此算来,蓉容到星小时,天早大亮了;蓉容便没有任何危险了。
  
  晚上八点多钟,牛黄才回到星小。
  
  家门紧闭,蓉容还没回来。牛黄恍惚听她说过,星小新调来了一个男校长,领导班子正在做调整。再则,据说新来的彭校长格外严厉,教学质量和教师队伍都抓得很紧。明确提出:星光小学不能再吃老本,要当本市教育系统改革开放的先锋,弄得教师个个紧张……

  
  牛黄先敲敲隔壁王老师房门,没有响动;牛黄瞅瞅,一丝隐隐约约的灯光从门缝间透出,亮着灯,就应该是有人在家嘛。他再敲敲,门吱哑地开了。
  
  牛黄将精瘦肉交给王老师,王老师拎拎手中的提包:“多少钱?”
  
  “半斤,一块一。”,“好的,进来坐一坐嘛,我好给你钱,再说,好像蓉容老师她们都还没有下班,都在办公室哩。进来吧。”
  
  牛黄暗自好笑;这酸秀才,真呆,大概对重量从没有直观感。这一大坨猪后腿上的精瘦肉,随便叫个人拎拎,也不会说才半斤。实打实的二斤半肉哟,相差太远了。至于少付的钱和多出的斤两,好办!牛黄早不动声色的让汪霞计入了损耗。
  
  这又是食品公司的一个内部秘密,刚屠宰出来的鲜肉和隔夜的鲜肉,是有着不同的损耗计算的。老食品人都知道:活猪屠宰出后,经过一夜功夫的凉晒,每头猪至少要自由损耗一些,具体损耗多少则由天气而定。
  
  冬季稍好一点,但前提是,不得经风久吹,让肉收缩损耗;苦夏,就人人皆知了……
  
  因此,公司对于鲜肉的损耗,早有诸如业务科江科长之类的老江湖们,众志成城,潜心研究,制定出许多的条条款款加以控制与限制;可群众的智慧是无穷的,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你有政策,我有对策;多年来彼此就这样心照不宣的斗智斗勇,进行着博弈……
  
  门市头儿都是人,不是神,有时,也得走走群众路线,运用运用群众智慧。
  
  王老师将揉得皱巴巴的一块一毛钱,交给牛黄,又连声感谢。
  
  “爱人呢?”,牛黄见房里只有一间小床一架破沙发,便问:“怎么总不见聪聪妈?”
  
  “别提她,形同路人,早晚分手。”王老师瘦手一挥:“你看我这‘茅庐’怎么样?”,“什么‘茅庐’?”牛黄举目四望,除一床一沙发,还有正在他屁股下吱吱哑哑呻吟着的旧藤椅,便是一盏散发青辉的白织台灯和满屋泛黄陈旧的书卷……
  
  从窗口上蒙着的半截淡绿色窗帘望出去,就是伙食团、幼儿园和立着双杠和摇曳木马的坝子。夜风吹来,那绿窗帘轻轻摇晃,衬得那灯光似也在轻轻颤动……牛黄骤然想起藏在深山的古刹,那青灯黄卷,木鱼击橼,碗里燃着的千年飘动不已的香火……
  
  王老师又向墙上指指,牛黄这才看见,右侧的墙壁上,一张宣纸间洒着二个遒劲的行草“茅庐”,哈,茅庐?显然就是指这间简陋的卧室兼书房了。
  
  “身在茅庐,心系天下,取杜工部‘茅房为秋风所破歌’中之其意了。”王老师的眼睛灼灼发光,轻轻解释道:“我虽穷困,但不坠青云之志;我虽寸步难行,但心游上下五千年,日日与圣达先贤交谈,寻求真理,明白疑惑,其乐无穷呵!乐哉乐哉!快哉快哉!”
  
  牛黄不禁肃然起敬,好一个挺着脊梁的中国典型的知识份子,自己先前是屈解他了。
  
  王老师大约是看出了眼前这个年轻人态度的转变,微微一笑:“眼下,中国到了一个新转折点。执政党是明智的,鼓励大家下海经商,以挽救国家落后的经济和政治。这一点,是具有历史进步意义的。但是,商海无情,经济规律的厉害,许许多多的国人包适众多的上层人物,并不知道;因此,国家时有困难发生,也不足为奇了。”
  
  “参予,但要冷静!”他预言般望着牛黄:“年轻人,听得进么?”
  
  牛黄笑笑:“有道理,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王老师听罢,想想,问:“小牛,你是学什么的?”,“我,没学什么呀,随便说说。”,“你喜欢读书吗?”
  
  牛黄点点头。


  
  “你大概喜欢写点什么吧?”
  
  牛黄十分惊奇:“有时候胡乱写一点,王老师,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们谈话已经半个多钟头了,如果连这一点我都还看不出,那这满屋书卷我真是白读了。”王老师自负的笑笑,调转话头:“怎么蓉容老师还没回来?还都没吃晚饭吧?”
  
  牛黄这才想起什么,向他歉意地笑笑,猛然向厨房跑去。
  
  锑锅发出缕缕饭香时,蓉容和张老师朱老师谢老师周老师一干人,说说谈谈的回来了。
  
  饿坏了的蓉容牛黄连锅也懒得像往日一样朝屋里搬了,就站在烟雾阵阵的厨房中,端起碗就开刨。张老师边淘米边说:“还是蓉容老师好呵,家里的这么能干,以后有得现成吃啦。”,朱老师往锅里倒着菜油:“这一下有得忙啦,历来都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可彭校长却对我们说他是十把火。哎,听听,这还让人活吗?”
  
  周老师道:“人人都有本难念的经,大约彭校长也是被上面逼的;反正,尽力而为吧,说实话,身为人民教师,谁不想把孩子教好啊?还用得着别人整天拎着耳朵吼吗?”
  
  谢老师忿忿不平道:“听说,人事决定刚一宣布,有的人立马反脸。”,“你说清楚点,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朱老师哗啦啦的将土豆丝倒进油锅,边炒边问:“谁反谁的脸呀?”
  
  “刘校长的独生女儿菇理有些精神不正常,大家知道吧?”
  
  众老师都点头。
  
  本来一个活蹦乱跳正正常常的女孩儿,就因夫君经不住精明的岳母鼓励和耸拥,好端端的体育老师不当,硬是辞职下了海;人在广洲,远离媳妇,与同厂的一位姑娘日久生情,便提出离婚,虽然岳母没有同意,但那厮去意已决,就这般不死不活的吊着,吊得望眼欲穿清纯如水的女孩儿,开始神经兮兮的了……
  
  这段孽情,大约是精明能干颇具超前意识的老校长,事前并未能预料到的,现在悔之晚矣。大家平时说起,都替老校长感到惋惜和难过。可没想到,更让大家难过的还在后面。
  
  “人家菇理的打字员做得好好的,人也勤快,可是刚宣布老校长退休,有人就立马叫她到后勤工厂去做排字工,这不是人走茶凉,过河拆桥吗?”谢老师激动地说:“这马屁也拍得太丑恶了点吧。老校长待我们不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何必这样对待人家呵。”

  
  “菇理的精神病确诊了吗?”,不知啥时倚在门边的王老师问。
  
  “确诊了的,我亲眼见过病历。”朱老师抬起头,坚决而肯定的说:“是老校长拿给我看的。”,“那可以告他呀”蓉容咽下一口饭说:“精神病人,受国家法律保护。”
  
  “哟,正热闹着呢,说些什么呢,这么多人。”
  
  一个粗犷的男音响起,仿佛一鸟入林,百雀缄声,众老师立刻殓了声音。
  
  “是彭校长哟,吃没有?”谢老师勉强笑着,招呼他。
  
  “还没有呢,今天担误大家晚了,对不起,吃了好好休息。”,一个高大的身影在门口一立,牛黄瞅见一个满面络腮胡的中年汉子,拎包而站,脸上带着胜利者毫不掩饰的微笑。
  
  他,就是星光小学才来的主宰---彭校长。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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