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0节 门市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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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星小到门市,路上要转三道车,颠颠簸簸需一个多钟头。
因此,早上6点多点,牛黄就爬了起来,匆忙就着屋外的的冷水抹一把脸,拎起小包就上路。校区外灰蒙蒙的,依稀瞅见有人踢腿划脚,那是早起晨练的人在与自个儿较劲。
“哎,这么早哇?”
牛黄停步细看,是王老师。
瘦弱的王老师脱了平时的衣服,显得更瘦削更小,除了二只滴溜溜转的眼睛,整个儿人看起来,就比他儿子聪聪大不了多少。
“你也早,起这么早,不冷么?”牛黄搓搓自己有些发凉的双手:“今年怪,进四月天了,还带点凉意。”
嗬,王老师向空中一跃,踢出一个飞腿:“昨晚话重了,没多心吧?”,他向牛黄歉意一笑:“你们是好心啊,聪聪等于没有妈妈,我一个大男人,也管不了他,唉,”
惦念着赶时间的牛黄,实在没心情与他闲聊,只好边动步边说:“没事没事,你忙着吧,我走了。”,“那想求你一件小事,不知能不能?”,“说嘛,只要我能办到。”
“下班时,请帮我带点鲜瘦肉,聪聪昨晚上梦中一直在叭叽着嘴巴:‘好吃,好吃’”
牛黄说:“小事,好的,我记下了。”,“别忙,就是,就是,”王老师停止了比划,搔着自个儿的头皮,吞吞吐吐的。
“哎,还有什么?”牛黄真急了,如果不是出于礼貌,早跑了。
“就是,净瘦肉多少钱一斤呢?半斤就够了,不能买多啦,我,只有我们父子俩。”
“好的”答话间,牛黄早窜出了几丈远,边跑边摇头:与这些老师打交道呀,真不习惯,真麻烦;讲话说一半留一半,自尊心又特重,哪像咱们,干干脆脆想什么就说什么?
蹬噔蹬,前面拐弯下坡的大黄桷树下,猛然跳起来一个人,直冲进路旁的草丛,一刹那就不见了人影;牛黄跑过树下正感觉奇怪,一阵压抑的哭声传进他耳朵。
他猛的停下步子细瞅过去;只见那黄桷树下冰凉的三合土台阶上,一个白白的身影在蠕动。
一个女人!
牛黄的头发唰地一下耸立起来,真像见到了传说中的白骨精转世。但,眼前不是传说中的白骨妖孽,而是活生生的一个年轻女人,全身衣服被撕得破烂不堪,苟扑着,独自在黎明前的黑暗中痛苦地哭泣……
牛黄立刻陷入了两难。
他略略停步,终于一跺脚绕过女人,冲下了小坡。
前面就是亮着灯光的车站,一长排的汽车蹲在黑暗中,像一道冰冷的铁壁。唯有调度室的灯亮着,几个人头正在里面晃荡。
“调度,请问上哪辆?”牛黄习惯性的边跑边问。
“二十七号,自己看嘛!”
黑暗中涌现出了十几个睡眼惺忪的候车人,大伙儿一齐上了早班车。刚坐下,调度室人的人出来了。一个大声打着吹欠的大胖子麻利地跳上了驾驶室,一哄油门,哄哄哄,整个车子轻轻有节奏的颤动起来。
牛黄瞟见站在车下的几个人右臂上的红笼笼,立刻没好气的叫到:“执勤的,上面出了事,还不快去看看?”
“出了事儿?出了什么事呀?”戴红笼笼的立刻围了上来。
“好像是一个女的遭了。”
“女的?多大年纪?年不年轻?漂不漂亮?”人们来了兴趣,七嘴八舌的,就是没人挪步。牛黄火了:“就在上面大黄桷树下,你们快去呀。问这么多干嘛?”
红笼笼们笑了:“小伙子,我们是公交公司的安全检查员,不是管治安的哟。”
“那,你们也可以去看看呀,救人要紧嘛。”车上一个戴眼镜的中年妇女站起来道:“你们应该快去,救人要紧。真出了事,你们见死不救,也脱不了干系。红笼笼不能白戴。”
红笼笼们楞了楞,其中一个高小伙说:“那,咱们去看看吧,走!”,笼笼们一蜂的快步向坡上跑去。笛笛笛,喇叭几声轻叫,冰凉的车身一颤,早班车出发了。
还好,赶到门市部办公室八点差二分,牛黄松了口气。
八点正,内务人员差不多准时到齐,新的一天开始了。
汪霞送来了报纸:“牛主任,你昨天通知的八点一刻开各组长会哟。”,“好的”,牛黄点点头,想起蓉容说的“你就知道杀你的猪”,便抓紧这丁点时间差,一字不漏的看起来。
标题一一晃过,突然,一条嵌红边的标题新闻跳入他眼帘:“反对资产阶段级自由化”,牛黄急切的一气读完,再默默新闻要领,觉得其中有的话说得有一定道理;有的呢,闻声无人,不见得;更有的,泛泛而论,言过其实了。
他决定,要把这事儿在会上提提。
每周不定期的组长会,除了业务就是业务,总得有点新的内容,对不对?现在,皮包公司满天飞,谣传一个胜似一个,好像只要你敢想,敢干,敢下海,伸出双手,就可以抓住满天飞舞的钞票。弄得下了海的在自己并不熟悉的海洋中一个劲的扑腾;还没下海的,心慌慌地就想着潇洒的一头扑进去。
八点一刻,双石桥门市部各大组组长会,准时召开。
照例是情况通报,要事汇聚,解决疑难,传达公司指示,最后,牛主任总结,散会。
各大组长依次发完言,未了,牛黄给大伙念“反对资立阶级自由化”这篇今天报刊的重点文章,提醒道:“食品公司,不光是杀猪卖肉保供应的地方,也是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之一。大家回去要给组员们宣传报刊精神,即要管好自己的嘴巴,更要管好自己的双手。”
组长们相互传递着报纸,瞅瞅,再瞅瞅,办公室里的空气变得有些沉闷。
“才搞几天开放哟,就怕出事了?”门市有名的“牢骚王”销售组谭组长低声的咕嘟:“还放啥嘛?干脆像以前一样都捂住吧,中国人本来就老实,干嘛一惊一吓的?”
“你说啥呢?”牛黄注意的瞅瞅他。
“老实?我看你的组不要尽给门市惹祸才是老实。”,
“有三个星期没惹祸了哦”谭组长笑道:“牛主任,你不能老眼光瞅人。销售组可都是良民。要不,双石桥门市一年销肉几千吨,是说起耍的?要论这,咱销售组贡献大大的!”
罗娃不干了:“屠宰场不宰出来,你贡献个屁?敢当着罗娃面乱说?销售组吃香的喝辣的,谁个不知?你贡献点也应该。瞧你那些男男女女,都是拎刀的孙二娘,咱看不顺眼。”
这又得与公司的管理说起。
公司规定:屠宰场只管宰杀,不能销售;可要是各店铺派人到屠宰场进行现场促销,原则上也行,但收发也就是指营业员与屠宰场要分开。这样一来,就无意中扩大了销售组的权利,特别是各店铺临时指派到屠宰场现场促销售的营业员。
不过,屠宰场与销售之间唇亡齿寒的紧切关系,营业员们都清楚,加上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同事,基本上都相安无燥,和睦相处。
这天,也就是江科要腰柳,牛黄让汪霞去屠宰场弄那天。偏偏有个新来的楞头青没弄明白,横竖不买罗娃的帐,就不愿意收罗娃递过去的钱……
听得罗娃的嘲讽,谭组长只好不在意的笑笑,以示大量。
可就在此时,公司的江科长面带怒容拿着一大包东西,走了进来。
江科见了谭组长,一下将手中的东西扔在他怀中,砸得谭组长眨巴眼,不知怎么回事儿?“谭文化,你是怎么搞的?好了三个星期哟?老毛病又犯了?打开,自己看看。”
谭组长变了脸色,抖动着打开报纸包着的东西,一大坨约七八斤重的新鲜精瘦肉,露了出来,在上午的阳光中,显得特别的引人注目。
“谁,谁的?”
“还有谁?朗八呗!”
谭组长气得咬牙切齿,一挽袖子往外就冲。
“别忙别忙,看来我还得给你说说。”江科伸手拦住他:“公司再三明文规定,营业员不准擅自截留好肉精瘦肉,这个,人人都是晓得的;相信你这个组长也传达了的。问题是,除了公司,你们基层也要按时检查市场,不定时和不定期的抽查,多跑点路,少休息一点,我就不信还刹不住这股歪风?”
谭组长跺跺脚,窜了出去;牛黄作为门市主任,自然责任更大,脸上顿感火辣辣的了。他强笑着,招呼江科:“坐下坐下,起这么早?辛苦呵辛苦。汪霞,泡杯茶。”
“不辛苦,命苦!业务科尽干这些得罪人的事儿。”江科笑呵呵的坐下,指着在坐的几个组长:“都在哟,顺便提一句,猪身上的细毛桩要理干净,收购活猪一式三份的收购单要填清楚;汪霞,你个收购组长,这几天交上来的单据,茬字很多哟,不要图方便哟。”
有的收购员使用复写纸时,图方便快捷,三根指头往单据中一插,就把复写纸塞进去,结果复写纸不到位,就出现了三联单据上歪歪斜斜,时隐时现的字迹,她是知道的,也多次批评提醒,可总有人……
罗娃笑笑,没有开腔;吃过江科大苦头的屠宰组长,如今也学乖了,犯不上当面顶撞。
组长们散去后,办公室就只剩下了牛黄和江科二人。
二人东拉西扯一会儿后,江科有意无间的问:“你老婆在学校教书?”,“是呵,”,“呵呵,很好呵,灵魂工程师嘛,是在星小吧?”
牛黄有些奇怪,公司很少有人具体知道她在哪儿教书呢?怎么?江科消息这般灵通?有事儿?“你怎么晓得?我在公司没有说过。”
“没说过我就不知道?我说小伙,能不能帮我个忙?”江科亲妮地拍拍牛黄膝盖:“我侄儿该上学了,可按政策进不了星小,听说你老师婆就在星小教书,帮帮忙吧。”
“真是你亲侄儿?”牛黄笑嘻嘻的望着他,这个开口四海朋友皆兄弟,闭口天下好人都姓江的老江湖,说出的话,水份太重。
“真是真是,你瞧。”早有准备的他掏出张全家福相片,指着上面站成三长排密密麻麻的人说:“这,就是我兄弟;呶,这个,就是我兄弟儿子,我的亲侄儿。”
牛黄在相片上扫一眼,哪有心思和兴趣来分辨谁是谁谁?
“好,行了行了,我试试吧,不一定行呵,没百分之百的把握。”
“你一定行,一定行!不过,最好能找个好老师,到二、一班最好。”,牛黄哭笑不得,这个江科,要求还挺高的。
“为什么非要到二、一班?”
“听说二、一班的蓉容老师是正规师大毕业的,钢厂头儿们的孩子,几乎都在她班上嘛。哦。对啦,蓉容老师你认识吗?熟悉不?听说过没有?”
“好像听说了一点,我试试吧。”牛黄笑到:“事成了呢?”
“重谢,一定重谢!”江科认真地回答:“成后,存点假,咱哥俩出去玩几天怎么样?”
送走江科,又接到周三电话。一接之下,牛黄跳将起来。原来周三在电话中喜孜孜的告诉他:“丫头生了个九斤重的胖小子,下了班,一起去医院瞅瞅。”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
大约只有牛黄知道,为等这个九斤儿,周三和丫头是怎样朝思暮想的渡过了二年时间?如今,多年的盼望终于实现了。牛黄从心里为老朋友高兴。
哦,周礼敬同志,周三同志,老朋友哇,祝贺你呀,你当爸爸啦!可你知道怎么当爸爸吗?你知道孩子睁开眼睛时,第一眼瞧谁吗?想着想着,想到周三此时在办公室狂喜的样子,牛黄不禁对着电话大喊:“哭没有哟?”
“谁?谁哭没有?鸣鸣鸣,牛黄,我真的太高兴了,我当爸爸啦!鸣!”
“好啦好啦,老朋友,得仙子,成正果,英雄泪不要再流啦。我说,你那边工作安排得怎么样?”,“鸣,我这边,哦,我这边工作安排好了,没有问题,你那边呢?”
真是老朋友,心有灵犀一点通!
“那我们马上去,你先到医院等我,我跟着到。喂喂,是哪家医院哟?”
“红花厂医院,妇产科三楼408室。”
牛黄唤来了汪霞:“我有急事,出去会儿,这里,你们看到一下。有什么问题,等我回来处理。”,“你去吧,牛主任,屠宰场我会搞定的。”
“就知道欺侮人家罗娃!我说哇汪霞,光凶不行哟,也要给点甜头尝哇,人家才真正不会有意见。否则,有了意见也闷在心头,你不知道的,影响二人感情。”
“他敢?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放心,主任,你去吧。”
牛黄又给销售组谭组长打电话,刚串接不久的分机效果差,二人在电话里好一阵叽叽喳喳的,双方才明白彼此的意思。
出得门来,牛黄不禁瞪大了眼睛:抱着孩子的小肖正站在门口。
“你,你小肖,小黄标,好久不见啦,快进来坐!”,似嗔非嗔的小肖一扭身,进了牛黄办公室,款款地在靠墙头的长木沙发上坐下,顺手将怀中的孩子放在沙发上。
虽仅仅隔着几条街,可自从牛黄们从房地产公司出来后,二人就再没见过面。弹指一挥间,几年就过去了。小肖似乎没变什么,还是一双火辣辣的大眼睛,高挑的身子丰腴依旧,只是眉宇间多了一些沉稳和忧郁……
倒是那孩子,牛黄第一次见时,他胖乎乎的藕结般的小手指头,含在自个儿嘴巴甜甜的吮吸着,恋恋地幸福地偎在母亲怀抱;可现在,孩子在木沙发上跳着蹦着,喊着:“妈妈,我要喝水,放我下去。”
牛黄抓起周三的电话,那边告诉道:“周主任出去办事了,你有事留言吗,我记着。”
牛黄暗暗喘气,汪霞知趣地进来为小肖倒水,摸摸孩子胖乎乎的肉脸,讨好她一般说:“皮肤真好,长大了一定是个美男子。”
一言未了,谁知牛黄竟看见小肖脸上现出了极端嫌恶的神情。他忙向汪霞使使眼色,示
意她出去。“你来得不是时候”他对小肖说:“我正要到公司参加一个重要会议。”
“我只坐一会儿,就走!”小肖平静的看着他:“不会担搁你的。”
“黄标呢?忙着吧?怎么没过来一块玩玩?”,“死了”,牛黄大吃一惊:“死啦?什么时候?”,“八三年”,“死了二年啦?”牛黄惊骇道:“得病?得的什么急性病?他身体一向不是很好么?”
“坏心病,好人也会得的;得了,活着就跟死了一样。”
牛黄听出了一点眉目,他望望平静如斯的小肖:“吵架了吧?”,小肖点点头;“不,先是吵架,后就离了,家散啦,孩子跟着我,就这么简单。”
牛黄不禁重重地叹了口气。
“你去吧,去开会吧,我先走了。”小肖抱上孩子,细细擦擦他脸上少许的的污垢,也不望他道:“知道吗?每年总有那么几天,我就抱着孩子站在街对面暗暗的看你,想我们年轻时的事儿。我拜托你的事儿,你办没有哇?写没有哇?你答应了的,要守信用呀。”
牛黄无言的点点头,小肖举起孩子,指着他道:“来,乖,叫叔叔,叫叔叔呀!”
“叔叔!”
小肖走了,悄悄地走了,就如她悄悄的到来。一切都恍若梦中,剩下目瞪口呆的牛黄站在自己的办公室门口,怔怔地瞅着她高挑丰腴的背影。
好半天,牛黄才回过神来,面对屋子里内务人员询问的目光,兀自摇摇自个儿的脑袋瓜子;“大家忙吧,我有点急事先出去;汪霞,记着去看看屠宰场。”
“好的,主任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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