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节 初露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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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春来,时光荏苒,随着广东、福建二省和珠海、厦门、汕头陆续建设特区,新的一年中,中国成功向太平洋水域发射运载火箭,在全国高校开设了学士、硕士和博士学位……
27岁的牛黄工作之余,勤苦攻读,终于考上了电视广播大学,与此同时,周三也考上电大,二个童年的伙伴又一次成了名符其实的老同学。周三是牛黄宿舍的常客,兜里揣着牛黄给的钥匙。周六,周三便携了二丫头,来此买菜煮饭。
一时,小小的屋里饭菜齐香,蔚为乐趣。
由于牛黄处处留意小心,工作主动知趣,年主任及工人们都没啥说的。
眼见得牛黄离了公司本部,偏偶一角反倒生活工作得愈加悠闲自在。谁知,平地又起风波。二年前的刘海反革命组织一事,居然又重提上纲。
据说是刘海本人已向公安机关投诚,并供出牛黄周三是其准备发展的党羽云云。小肖又打来了紧急电话,告之重压之下,被撤职查办的周三愿意向组织上坦白,早日脱出反革命组织的漩涡。
牛黄完全蒙了:不过仅是与刘海见过一面而已,何来党羽一说?再则,他根本不相信一同长大彼此了解的周三,会背叛自己的良心和道德原则。
周六下班后,周三和二丫头拎着一网兜菜来啦,一条肥肥的鲤鱼在网兜里蹦极着。
牛黄气哼哼的问:“撤啦?”,“无官一身轻,撤了好哇。”,“既然如此,还坦白什么?这不是找死吗?”,见老朋友真的生气了,正和二丫头一块择菜弄饭的周三直起身来。
周三笑道:“还记得上次我们关于这个社会的争论吗?上帝,千年一遇!我们有幸生活在一个强权社会,只许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个人是什么?沧海一粟、小草一棵;真理是什么?任由当权者手中捏玩的泥巴人。从唯物主义者观点上看,你死了,便什么都没有啦。物质是不灭,但历史的几个浪头一卷,你就烟消云散;谁还记得这世界曾经有个周三有个牛黄啊,对吧?”
周三将洗好的蒜苗递给二丫头,甩甩手上的水滴:“所以,老子们得活着,哪怕暂时活得窝囊。只要我周三活着,就有东山再起那天。你不见这些年反过来平过去的?我总感觉,刘海这案有一天要翻。翻过来,我不就成了冤案受害者?自然有人忙着给我平反恢复名誉和职务。”
牛黄哭笑不得的指指他,这家伙,居然还有理?他对周三啐道:“墨索里尼总是有理!不过,我可不愿像你那样,错,就错了;没错,就没错!堂堂正正不好么?”,“酸文人那套又来啦,砍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是不是?事实上你头虽被砍了,但主义也随时变啦,这些年不是这样么?”
牛黄说不过老同学,只好摇头:“唉,公司的人以后怎样看你哟?”
二丫头瞪周三一眼:“人各有志,都像你这样,别人还活不活啦?”
转身要去炒菜的二丫头忽然像想起什么,又转身警觉的问:“牛黄,上上个周六周三没约我到你宿舍来,又没回家,他一个人干嘛去啦?”,牛黄笑起来:“也没到我这儿来,谁知他干啥去了?周三年轻英俊又能言善辩,一张嘴巴天上的鸟儿都哄得下来,我看,恐怕没干好事。”,周三急了:“嘿,牛黄,你这是干嘛?开玩笑也不是这种开法。”,“好哇,哪种开法?我今天倒要问清楚哩。”
二丫头逼了过来:“就你会见风转舵老练圆滑?周礼敬,我早怀疑你对我有二心了。哼,整个人给了你这个没良心的,你就嫌弃我啦?”泪花从她眼眶迸出,她咬牙切齿的扑了上来。
慌得牛黄拦住她,连声说:“开玩笑的,二丫,我开玩笑的,你怎么就当真了?”
二丫头跺脚道:“这种事岂能开玩笑?你必是哄我,与老同学站到一起了。”
牛黄真正是哭笑不得,只得忙掩上门回头说:“好姑奶奶也,上上个周六,人家正被勒令蹲在公司保卫科写检查哩,写了一晚上还说不合格,第二天又折腾了大半天,才被准许回宿舍呆着,不准乱说乱动乱走哩!真是,你不心疼还打起了醋锤。”,于是二丫头破涕为笑:“我相信你牛黄,你没撒过谎。”
她又扑过去抱着周三,摸了又摸:“没饿着吧?好,我炒菜去啦,多放你最喜欢的麻辣,啊?”,牛黄不干啦,叫起来:“哎,二丫呀温柔点,少放点麻辣哟,我这几天鼻子上火,吃不得。”,“多放点,牛黄在撒谎!”周三冲着二丫头背影笑嘻嘻的喊:“牛黄经常撒谎哟,是个假正人君子;二丫头,你眼睛要擦亮哟,莫要上阶级敌人的大当哟。”
这天,牛黄照例拎着砖刀抹灰板跟着师傅们上工。
到了工地,几块跳板一搭,师傅领着徒弟就往向上爬。牛黄则在仔细的砌地砖,砌地砖要有耐心和眼力,要挑好的没破裂的和拿在手中沉甸甸的砖块砌成基脚,好让后面的学徒工沿着基脚向上砌。
砌着砌着,牛黄偶然一抬头,正巧瞅见中间那块跳板已绽开的裂缝。他心一惊,忙扔下手中的砖块跑过去。那原本是指缝宽的裂纹,随着人们不时的上下,变得越来越宽大,眼见得就有断裂的危险。抬头望,一个木工师傅腰间别着斧头嘴巴咬着竹条,正忙忙的将右脚踩向跳板,想借力踏到另外一块跳板上去。
说时迟那时快,牛黄大叫一声:“别忙,不要踩。”一下将跳板移开,跳板就势在他手中断为二节,摔落在地,迸起漫天灰尘。
木工师傅一阵后怕,半天才缓过气来,对牛黄真诚地说:“牛老师,谢谢你呵!”
谁知,周五一上班,大伙到工区办公室领了任务后,年主任召呼不忙散,要开紧急会。牛黄以为又是出了什么大事,便静下心来和师傅们一同等着。
早在办公室等着的公司行政办马下副主任,带着小肖出来了。小肖神情忧郁的组织大伙坐好,马下副主任便开始了讲话:“……有的人是犯了根本性错误,放到这儿劳动改造的;可就有同志认识不到这点,反倒口口声声的叫他老师。请问,他是什么老师?是革命的老师还是反革命的老师?牛黄,你给我站起来!”
牛黄站了起来,没低头而冷冷地盯住马下副主任。“同志们哪,这可是跟谁走的重大问题呀。”马下副主任也就是原来的马抹灰,痛心疾首的望着大家:“头脑不能糊涂哟!不然连脑袋掉了都不知道哟。阶级斗争这根弦要时常绷得紧紧的哟!”
牛黄望望大伙望望小肖再望望唾沫飞溅的马下副主任,眼前浮现他当年还是马抹灰时的情景,不由得一笑:唉,这人啦?
“你还在笑?”马下副主任气极败坏:“你还敢笑?我要向党支部如实反映你的问题。”
这当儿,那位木工师傅开了腔:“我不懂什么错不错误?一会儿牛打死马马打死牛的,那是你们的事。我只晓得人家救了我,我应当感谢他,牛老师,谢谢呵!”木工师傅站起来,居然示威般的还向牛黄鞠了一躬,引得众人一阵开心大笑。
马下副主任脸色铁青,还没及发火。木工师傅又朝向他道:“你不是就是当年三工区那个右派马抹灰吗?呵呵,听说你当年也一样呵,被人称了马老师遭到了批斗。怎么现在就变了呢?”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哄笑之下,马下副主任脸儿涨得通红,恼怒的说:“我当年和他可不一样,你知道个屁。”,“怎么的不一样?”,“屁是什么?是什么?”,“屁是碳酸气!”,“屁是碳水化合物,放出去污染空气!”,底下一片议论纷纷,插科打浑……
紧要关头,还是年主任站起来拍拍手,大声道:“好啦,听了公司领导同志的讲话,我们明白了许多事儿,我们要化愤怒为力量,把工作做得更好。现在大家拍手,表示感谢,散会!”,噼噼啪啪的掌声中,工人们更多的是惦念着自己还没做完的活儿,便赶忙着招三呼四的一伙伙走了。
形势发展很快,就像周三说一样,这社会一会儿就变啦,变得让人目不暇接啦。
牛二复员转业回了本市,被军转办安排在一家供销社当副经理;副经理没当几天,经理出车祸死了,牛二就成了名正言顺的经理头儿,正式管辖起这几十号人的供销社。
牛黄当初还不以为然:“供销社?农村的嘛,整天与农资化肥种子打交道,没劲。”,可随着大连、秦皇岛、上海等14个沿海城市的陆续开放,聪明能干的牛二把生意慢慢做出了本市,立即大把嫌钱。轰动全市,还被市里誉为打破条条框框第一人,号召全市供销系统向他学习哩!
话说一娘生九子,九子不同样。
这牛二随着生活越益出落得古怪精奇,知青遭遇和军人生涯让他从善入流,心硬似铁。牛二的办公室越来越大,越来越宽也越来越豪华。随着名气的加大和腰包的鼓起,牛二回家也就越来越神气啦。身处逆境囊中羞涩的牛黄,几乎与他已无话可讲。……
上了台面,原本无不良嗜好的牛二同志,现在的抽进口外烟喝国产名酒进口人头马的牛二经理。常常是牛二撬着二郎腿与老爸老妈谈天论地,足尖上名贵的“老人头”鳄鱼皮皮鞋锃亮照人……
而寒碜地身着工作服的牛黄自觉无趣的坐在另一边,闷闷不乐。
当了大半辈子小科长和纺织工人的老爸老妈,心中早沸腾着望子成龙,旺家发财的愿望。这下好啦,牛二有出息了,所有的希冀与美好便放在了他身上。
工人出身的老爸老妈喜怒哀乐,就像他们的为人那么朴实无华,毫无遮蔽,轻松愉快地就全流在脸上。牛三自是不争气之孽子,就当没他这个人罢啦;牛黄呢,拿工资吃饭生性顾家不张扬,一定要留在二老身边,将来老了跑跑腿呀生病住院端端水呀什么的,就指望着牛黄了。
牛二呢,干事业嘛抓紧机会找钱嘛,是家里的钱柱子嘛。
因此,二老对牛黄牛二,话语中态度间自然就有了明显的不同。
偏偏自尊心极强的牛黄又不服二老的安排,对牛二的日益骄狂也越来越看不上眼;牛二呢,现在工作的圈子不同,生活与消费的层次不同,自然也对逆境中寒碜的牛黄也越来越敬而远之。
一对曾经光着屁股在歌山的山野,漫山乱跑玩耍的同胞兄弟,就此渐渐拉开了距离。
这天周六下班,周三和二丫头结伴郊游去了,牛黄一人在小屋里读了会儿书,又翻出蓉容的来信第N次细读。
蓉容告诉他:自己想死他了,昨晚一夜没合眼,听着窗外雨打树叶的不息声响,浮想联翩……蓉容说自己累啦,想依煨着牛黄壮实的胳臂休息,并语重心长的告诫牛黄要存点钱,以后结婚是要用钱的……
想到自己的处境,牛黄倍感无聊和无赖,便买了菜回老房。他买了老爸喜欢吃的麻辣豆丝和老妈的最爱豆筋棍、胡萝卜,慢腾腾上了楼。
老房一片久违的热闹,原来是牛二又带着生意上的朋友们回来了。
穿得油光水滑周身名牌的牛二,微微对牛黄点点头,便对一帮朋友笑嘻嘻介绍:“这是我家老大,这是广东的王老板,福建的谢老板,珠海的何老板,海南的金老板。”,几个老板对牛黄拱拱手点头,算是招呼。
进得厨房,老爸老妈正忙碌着,牛黄便上前帮忙。一阵锅瓢碗响,菜肴飘香,几大件家常菜端上了桌,牛二招呼众老板围了上来。席间,老爸老妈笑着奉迎,老板们说着大家都听不懂的广东话,牛二笑嘻嘻的当翻释:
“王老板说老妈弄的菜牛!要在广东在餐馆里会找大钱。谢老板说我们这儿太落后,晚上玩耍的地方都没有。何老板问老大是共产党员吗?”
牛黄笑着摇摇头,何老板又盯住牛黄说了一大通。
“何老板说,你就像一个正宗的共产党员,不拘言笑的清教徒。”,牛黄微微皱眉。金老板呢,则笑呵呵的望着牛黄也说了一大通。牛二翻释道:“金老板问你到底是不是我的亲生大哥,怎么一点不像?”,牛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本来这群老板就不该引到自家屋来,路不同,道亦不同,话更少。有道是:酒逢知已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
牛黄一气,扔了筷子离席而去。
外面,走廊明亮的灯光下,周伯迎向牛黄笑道:“今晚你家好热闹,牛二有出息啦,帮你没有?”,“帮我什么?”牛黄不解地眨眼。
“牛二如今一挥笔就是钱,你不知道?”周伯惊讶极了:“牛黄,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牛黄淡然的摇摇头。“牛二给××开了一吨官价染料,人家一转手就赚了多少;牛二给×××开了一吨半官价染料,人家一转手就又赚了多少……”
周伯如数家珍,一一道来,听得牛黄睁大眼睛,像是天方夜谈。一缕浓浓的烟雾袭来,牛黄厌恶的挥挥手,从渐渐散开的烟雾中,看见陈三得意的园脸。
“牛黄,这下你发啦,请我吃一顿。”
“发?发什么?无缘无故的为什么请你吃一顿?”牛黄说:“你一个月拿多少?外水找多少?你怎么跟我比?”,陈三不高兴了:“真人面前装瘟神,老同学老邻里的,牛黄你变得让我不敢认了。”,不用说,又是跟牛二有关。
牛黄有些光火:“又是牛二牛经理能批官价染料?告诉你:他是他我是我,莫搞错啦。我真没找过他批什么,莫乱说呵,不然,我们真的彼此认不得了。”
见牛黄认真的模样,陈三小心谨慎的说:“老同学,上几次我找牛二批过官价染料,别说,还真灵,一转身赚了点小钱。你真的没找过牛二?”
牛黄光火了:“什么意思?真的假的?难道我自己不知道?”,“这就是牛二的不对了。”陈三一拍自个儿的大腿叫起来:“不是我替你打抱不平,外人帮忙得,自己大哥的忙,怎么可以,哦,牛经理,您好呵!”
牛二和老板们出来了,陈三点头哈腰的忙着招呼。
牛二从眼角瞟瞟他,没答理,而是和老板们一路说笑着下了楼。
老妈在里屋喊牛黄:“牛黄,快来帮忙收拾。”
牛黄走进里屋,眼前是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盘碟和倒着的酒瓶子。“生意上的人怎么引到家来啦?”牛黄边收拾边埋怨:“该到餐厅嘛。”,老妈说:“牛二前几天就打的招呼,人家看得起你,才到你家里,外面的事你不懂。”
牛黄阴着脸,一不小心,油腻的菜汤菜汁流落他一身。牛黄慌忙一抡胳膊,一大迭盘碟滚到了地下,摔得震天响。老妈火啦:“怎么搞的?这么大个人做事不笨手笨脚的。”,老爸也指责:“你一进屋我就发现你不对,怎么?不高兴牛二?”,“我敢不高兴?”牛黄忍不住回过去:“我又没得他有钱有权,我敢不高兴?”
牛黄越发忿然,干脆一撒手,扔了手中的碗筷。
老妈也气坏了,盯住牛黄骂道:“我看你越大越不懂事了,牛二有钱有权不好吗?咱家才被邻里看得起呢。你吃哪门子醋?我说你呀,你有牛二的一半就好啦。”
老爸在一旁手背拍着手背说:“牛二有空就往家里拿东西,水缸里哪天不喂着几个活王八?你呢,一点东西没得还要让我们为你担惊受怕。你那几个清水钱,我看连你自己也不够,还要结婚?哼,做梦吧!”
牛黄涨红了脸:“我结不结婚不要你们管,有钱就结,没钱就拉倒。”,老妈不屑道:“牛黄你不要嘴硬,到时才晓得锅儿是铁打的。”,牛黄抓起搁在床上的书本,扭头就走。
第二天是星期天,牛黄便到牛二那里去了一趟。
牛二坐在经理桌后,抽着烟还是对牛大爱理不理的:“有事?”,“能开一点染料吗?”牛黄想自己有个朋友在经营染料,如果自己能开到官价染料,转手拿给朋友,中间的差价也算牛二帮了自己。便硬着头皮开了腔:“有个朋友在捣腾这玩意儿。”
牛二搭拉着眼皮:“染料都是国家官价,没赚头。你还是安心工作,别涉及到做生意好。”,牛黄又道:“哎,人家陈三有技术修个什么机子就顶几个月工资;我就不能想想办法?”,“没得!再说你也不是做生意的料。”牛二一口拒绝:“生意场上无父子,钱财面前无兄弟!这点道理你该懂吧?”
牛黄眼望着已经陌生的牛二,他实在弄不清牛二为什么这样对待自己?一怒之下,转身就走。“老子从今后不踏你牛二的门。”牛黄在心里发着狠:“行,人一阔脸就变,就是这样。还是亲兄弟哩,再瞧吧,你一辈子都这样过得?骑毛驴看唱本,咱们走着溜达蹦达着再瞧吧!”
走了一阵,牛黄忽然就笑起来:“真是,求人不如求已,这个世界原本如此,自己努力吧。靠谁都不行,还是靠自己吧。我将会有很多很多的金钱,还会拥有辉煌的事业,我是大器晚成哩!牛黄牛黄,你努力哟!努力!”
这样,牛黄牵着中午的万缕阳光,向公共汽车站走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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