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节 风波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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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黄慢慢上得楼来,惊看老房灯亮如白昼。
邻里们都围在陈三家门,个个脸色肃然,人人神情凝重。
黄家夫妇,周伯,自家老爸老妈,赵家妈和女儿女婿等一干人,悲愤不能自禁。牛黄惊问:“怎么啦?发生了什么事?”,无人回答,半晌,周三默默走来,将牛黄拉出人群,哽咽道:“这个世道,专门欺侮咱老百姓呀,牛黄,这个世道坏啊!咱老百姓没活路了。”
天擦黑时分,二个警察在派出所杜杀的带领下,来到陈三家。
陈三适时下班后,正在床铺上稍息。“陈三”,“哦,杜、杜所长,进来坐!”,“你爸呢?”,正在厨房解手的陈师傅听见有人找,忙答到:“有嘛事?我马上出来。”,不过二分钟,吭吭哧哧的陈师傅费力的出来了:“嘛事?”,同来的警察怒到:“嘛事?故意拖沓,你什么成份?”,“三代贫农,嘛事?”年逾花甲的陈师傅懵懵懂懂的反问:“我听见就出来罗,没拖沓嘛,干嘛乱说?”
警察更恼怒,跨一步上前,一下摸出钢铐:“反属还这样猖獗,想进去啦?”
个性倔强的陈师傅不依了:“谁是反属?你话说清楚;你们是干什么的?”,杜所长介绍:“这是市局八处的同志,找你有事?”,“你是陈芳陈二妹的父亲?”,“是我,嘛事?”,“反革命流窜扒窃犯陈芳,去年春节我公安部门大搜捕时,不听命令亡命逃车已被击毙,政府要收每枚一毛二的子弹费,三十七枚子弹共四元四毛四,付钱!”
“扑通”,正从厨房里出来的陈师母,刚刚听到陈芳的死讯,一下瘫软在地。陈师傅见老伴倒地,忙蹲下去扶,谁知一蹲下就起不来了,一同瘫软在地。
被惊醒的陈三跑了出来,一见爸妈倒地,警察拎着手铐,怒气冲冲的站在一边,脑子一热,骂一声就扑了上去。但他哪是训练有素的公安对手,对方只抓住陈三的左胳膊肘儿,轻轻儿一扭,“咔嚓”陈三的左手便脱臼,疼得一下扑通跪在地上。
老房的邻里愤怒了,一下全围了上去。
“太嚣张了,还有没有王法?”,“谁给你们的权利,跑来对平民百姓耀武扬威?”,“你们说陈芳是反革命流窜扒窃犯,拿出证据来?”
杜所长忙喊:“邻里们,同志们,听我说,听我解释。”愤怒的人们哪有心思听他的解释?纷纷忙着从地下扶起陈师傅和师母,扶到屋里床上躺下;有的则忙着扶起疼得满头大汗的陈三,扶他到屋里凳子上斜坐下……
这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一个警察居然拔出了手枪,说是刁民暴乱要自卫,冲天就是一枪。
枪声震荡,全楼轰动。一、二、三楼的居民都冲了上来,
见状,另一个警察也拔出了手枪,黑洞洞的枪口瞄准众人。
一个警察拔出了警用通话器:“市局市局,这儿发生了反革命暴乱,请求增援,请求紧急增援!”,急得杜杀伸开双臂挡住群情激愤的居民们,高喊着解释着,又一把将警察手中的通话器打落……
黄父勇敢的走到了持枪警察前面:“我是红花厂厂革委委员,曾任红花厂片区工宣队长,我要求你们马上收起枪;无产阶级专政的枪口,对准那些真正的反革命份子和还在走的走资派,不是对准革命群众的。”
已成惊弓之鸟的警察哪里听得进:“让开!什么劳什子委员工宣队长?”,一挥手,乌黑沉重的枪柄狠狠击在黄父额角上,嫣红的鲜血流落出来。黄母一声哀嚎,和丫头姐妹抱住了黄父。
周伯气得浑身抖动:“妈、妈的,妈妈的,老子和你们拚啦!”,警察一听手背一转,乌亮的枪口毫不犹豫地对准了周伯,吓得众人一声惊呼纷纷夺路而逃。
说时迟那时快,杜杀拦在了周伯面前:“周伯,周伯,求求你啦,少说二句,少说二句好不好?”
这边厢,牛妈使劲拉住蠢蠢欲动的牛父,急促而低声道:“你别去,你千万别去,警察要开枪的。”……
最后,还是杜杀替陈家垫付了子弹钱,警察呢,居然还正儿八经的开了收条,往屋子里一扔,牵着众人愤怒的目光扬长而去。
待牛黄到家时,陈家三人正在床上椅上呻吟。
邻里们劝着说着嚷着闹着,不断有看热闹的人跑上来,楼上楼下,乱哄哄的。陈师傅老泪纵横,痛苦得呼天抢地:“你们凭什么打死我的女儿?她到底犯了什么罪?无凭无据打死了人还要什么子弹费?你们这是拿刀子往我们心上捅呀,天呐,这是个什么世道?”
陈师母则合掌坐在床上,痴痴地喃喃道:“佛祖啊,我不虔诚啊,我罪孽深重啊,我知道,这是你对我的惩罚啊,”
黄母再也不顾及有外人在面前,也合掌俯身面对着师兄道:“师兄啊,我已替你求了佛陀,许了宏愿:师兄虔诚有德,持事有道,做了许多善事,普渡众生;佛陀会原谅师兄的!师兄不闻:‘你证我证,心证意证。是无有证,斯可云证。无可云证,是立足境。’?《南华经》有日: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汛若不系之舟……,山木自寇,源泉自盗!只要我们牢记佛语,持道修练,终有成正果那天。南无阿弥陀佛!哦,南无阿弥陀佛!”
周三扶着陈三,替他揩去额角上的汗珠。
赵家妈一拍大腿:“哎哟,都忘记了陈三的左胳臂被扭脱了臼的,快,快!”她指着自己女儿:“快去请‘一把手’!”,女婿便陪着女儿忙忙的下了楼。牛黄蹲下去扶住陈三:“好点没有?”,陈三虽然疼得虚汗直冒,但咬紧牙关做出硬汉的样子,努力对牛黄周三咧咧嘴巴,笑道:“没事儿!”,“没事就好!”牛黄说:“脱臼也不什么伤筋动骨的大事,‘一把手’来了一弄就好。”,牛父递过来杯温开水,碰碰陈三:“放了沙糖的,喝了吧,疼痛会减轻一些。”
陈三感激地接过来,一饮而尽。
“一把手”终于来了。
“一把手”是红花厂远近闻名的老骨科医师。红卫兵烧书时,为保自家那些祖传珍贵而泛黄的医书和个案,不惜当着虎视眈眈的红卫兵面挥刀断臂,发毒誓说家里那些封资修坏书,早已烧毁啦;他靠自断胳臂躲过了漫天一劫,却从此留下了“一把手”美名。
凡跌打损伤,经他右手摸捏接逗一用力,没有不好的。
当下,“一把手”轻轻蹲下,苍骨虬筋的右手抚住陈三的左手,上下抖动着按来摸去,捏去逗来一番,陈三立时感觉疼痛骤然减轻了许多。居然撑撑身子想站起来,去看床上痛苦中的父母。
这时,“一把手”对周三和牛黄使使眼色,二人会意,便配合着猛一使力捺住了陈三,“一把手”随之快如闪电般一用力,大喝一声“着!”,陈三“哎呀”一声大叫,额上汗珠呼地冒出。随即,“一把手”平静的说:“甩甩看。”,陈三半信半疑的甩甩左手,“用力嘛,用力甩。”,陈三站起来呼地甩着左手,兴奋道:“哎呀,好啦,真的一点不疼啦,神啦神啦!”
陈三高兴地掏出腰包,摸出一张崭新的十元钞票,递给他:“谢谢你啦,‘一把手’。”
“一把手”将他一拦:“今天免费,路上我已听赵家女儿说啦。唉,大兄弟,干嘛和政府过不去?只有你吃亏的哟,聪明点,不要硬碰硬嘛。”,陈三怔怔,还是把钱递过来:“拿着拿着,你也不容易。”
“一把手”仰天大笑:“什么容易不容易?行医人自有行医人的规矩,收回去吧;陈三,日后有一天你发财了,再请我好好喝一台酒!”,“我记着,真有那一天,我请你老连喝八台酒,说定,说定!”
谈笑间,邻里们众星捧月般,将“一把手”送下了楼。
回到楼上,陈三迎向牛黄周三痛苦的说:“我二姐死啦,是被警察乱枪打死的,总共打了37发子弹啊,还要我家付子弹费。我二姐才25岁呀,就这样死啦?不明不白的死啦?”,眼泪从他眼中迸出,很快变成了洪流。
二人忍着悲痛安慰陈三,陈三鸣咽摇头:“你们不知道我二姐哟,二姐平时最疼我,那次,那次托你俩捎回来的钱,我一直没用夹在本子里哟!”,周三道:“行啦别嚎啦,像个爷们儿吧;你要明白:陈芳不在了,二个老人全靠你啦……”
这事儿给了陈家致命打击,陈师傅本来还算强壮的身体,自此明显的衰弱下去,二年后的六十大限一到,不顾红花厂几乎所有头头们的劝勉和挽留,立即马放南山刀枪入库地退了休,在家享清福。
陈师母呢,走路更轻了话也更多啦,特别是和黄母在一块。二人公开在家里点起了佛香,家务事忙完就盘腿而坐,拈着硕大的佛珠,闭目喃喃,神游仙境。
而陈三,这位陈家的希望和明日之星,原来顽劣贪玩,心不在焉;现在则一下班就回家守着日渐衰老的爸妈,拚命钻研刻苦学习各种修理技术……
“这世道我早看清啦,都他妈假的,只有自己有本事有钱,才是真的!”他甚至对周三牛黄道:“我二姐就不该走那条道,看破什么红尘?造什么反?跟着混呗,妈的!看这个世道谁混得过谁?”
不知咋的,这年的酷热来得早,刚进入四月,天气就热得让人受不了。
更让人受不了的是那处处架着的高音喇叭,忽儿作古正经的叫着“批林批孔”,忽儿气极败坏的嚷到“批宋江投降主义”,忽儿又使出吃奶的力气吼叫“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
烦人的聒噪让人们烦劳的生活更烦闷,街上行人稀少,行色匆忙,局面又开始闹哄哄乱蓬蓬。
基层工区被柳卫东撤职后就一直潜伏着的那几个造反派头儿,立即闻风而动。
众人先是结队上访,祥林嫂般到处血泪控诉混进革命队伍的反革命流氓份子柳卫东,对革命群众的镇压和迫害;随着报刊广播聒噪的什级,头儿们也越闹越大,在市公司和区公司内外刷出了大标语:“揪出××区房产公司还在走的走资派肖波涛!”,扬言要与“还在走的走资派肖波涛决一死战!”
大标语用黑色大字书写,肖波涛三个字倒着写打上了三个鲜红的叉。公司一夜间风声鹤唳,人人自危,仿佛又回到了恐怖的红卫兵时代……
这天一早上班,牛黄就感觉到公司里气氛紧张,预感到要出事。
大标语牢牢的封住了办公楼唯一的大门,每个人进出都得蹲下弯腰从标语下钻过。对于这耻辱性的作法,各科室虽愤愤不平,可无人敢去揭开或撕碎那该死的纸条。行政办与车队库房等一线科室设在一楼,大标语横切拉过,透着阴森森墨汁的纸条刚巧就遮蔽了各科室窗口;风吹来,大标语就随风唰唰唰地飘动,像招魂幡一样,让每一个人心中阴森森和晦气。
怒目而视守在一旁的基层工区头头和召来的工人师傅及自己的徒弟,抱着膀子瞅着每一个进进出出的人,时不时么喝:“肖波涛出来接受革命群众的批判!”,“打倒公司还在走的走资派肖波涛!”,“拥护中央决议,打倒还在走的走资派!”,甚至吼出了:“肖波涛下台,柳卫东回来!”
一时,办公大楼四周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群,小孩子们在人群里挤来跑去的,聒噪阵阵,哄笑四起……
各科室已无法正常办公。
三楼党支部办公室,保卫科,劳资科、基建科和工会等头儿们围着肖书记,不要他出去;肖书记焦虑的说:“你们让我出去,我会给他们解释清楚的。”,“不行!”,“不能去呀!肖书记。”“这几个怪胎对准你来,就是想把公司搞乱,重新上台。”,“给市局打电话,快打电话。”赵主席抓起了电话机,拨通了市局,一会儿却脸色苍白的放下了电话机:“各、各位,市局要我们正确对待革命群众和理解中央精神,不要惊惶失措。”
赵主席蒙住了自己的脸庞……
四楼,工会办公室,小肖早抱头哭成一团。
黄干事和几个男女科员正在劝解,“哗”一块玻璃窗被石块砸烂,惊得众人呐呐不能言。
一楼行政办,小宣姑娘吓得尖叫一声,手上捧着的玻璃杯呯地掉在地上,跌得粉碎。牛黄安慰她:“别怕,有我呐。”,“你?你是副主任,不会也是还在走的走资派吧?”小宣惊恐万状的哆嗦着:“我不该来公司工作,我要回工区当我的抄写员,我要回工区。”
“哗”又一块玻璃窗被砸烂。围观的小混混们直叫:“再砸呀,砸烂了冲进去,冲进去,抢东西哟!”
危急时刻,肖书记站起来,拍着桌子叫道:“保卫科,快拿出警具用具,跟我出去,这还了得?今天我就要下命令抓他几个;赵主席,再给市局,给公安局打紧急电话。”
当肖书记一行人出现在一楼楼梯口,牛黄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一步上前将那条大标语狠狠拦腰撕碎扔在脚下,阳光立刻泄满了各科室窗口,大门口亮了出来。
造反者一惊,又见肖书记稳步迎面走来,立时呼哨一声围了上去……
肖书记被几个人架住了胳膊,还想强迫捺下他的头;牛黄、王科、黄干事和其他科室干部则奋勇冲上去解救,混战中,二个造反者被铐了起来,几个同来的工人师傅被打破了头;牛黄、劳资科小鲜和车队王队长,额上也挂了彩……
牛黄瞅见混乱中,黄干事狠狠的用电捧朝聒噪得最起劲的原二工区小王主任捅去,随着这厮的连声怪叫,向仍在办公室哭泣的小肖,证明了爱情的力量是无所畏惧的……
最终,肖书记被调离了公司。
由于“在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中,表现不好。”牛黄等一干人也受到了严肃处理。
牛黄被下到三工区劳动,以观后效,那位被黄干事电得连声怪叫的原小王主任,坐上公司行政办公室副主任的交椅。公司各科室“在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中,表现不好”头儿,都停职写检查,工资减少一个序号11块钱;自然,少量几个“在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中,表现良好。”的头儿和以工代干,则给予晋升和转干,工资上浮一个序号6---11块钱不等。
小肖把毛著红封皮包裹着的《石头记》,偷偷还给了牛黄。
四楼工会办公室,牛黄当即翻开《石头记》,一封信夹在书中。
翻开,是肖书记熟悉的笔迹:“……我在区房产公司的最大快乐,是结识了你这个小红迷;最大的遗憾,是你没有成为我的女婿;小牛,人生苦短,白驹过隙,多读书,读好书!坚定的朝着理想的目标前进,你将成为一个无愧于祖国和人民的新世纪主人……”
牛黄读完,将信紧紧地捧在怀中。
如果说,派出所杜杀,是他跨入社会中第一个老师;那么肖书记,则是自己走向成熟中信仰和人格的启蒙大师。牛黄抬起了头,一扫多日被下放的颓丧和彷徨,露出了笑容。
小肖见牛黄转悲为喜,自然也高兴不已。高兴之下,禁不住又泪花盈盈。牛黄知道她为什么流泪?因为肖书记的信故意没有封口……
“工作已上手了吧?”牛黄温存的望望她。小肖点点头。“我明天就到三工区工作啦,你要记得多保重,不可再使小性子。”牛黄感叹的摇摇头,叹:“你有一个多好的父亲啊!不像我老爸,严肃和高远得让人敬而远之。”
黄干事进来了,“在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中,表现不好。”而被记过一次的黄干事,还是那么气轩宇昂。瞧见小肖面对牛黄含着泪花楚楚可怜的模样,一时有些醋酸和尴尬:“呵,呵,我来得不是时候呵。你们谈,你们谈!”,便想退出门。
“回来!”,不防小肖一声嗔呼,黄干事忙屁颠屁颠的转了回来。
“你们谈、你们谈?什么意思嘛?”小肖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难道说我就没有权利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全世界的男人都死绝啦,就剩下你黄标一个男人?”
黄干事一时难堪得嗤牙咧嘴地:“哎,唉,你看你,你瞧你,说到哪儿去啦?”,“还狡赖?”小肖不依不饶,痛打落水狗:“看到我爸下台了?高兴啦?我早知道天下所有的男人都靠不住的。”,黄干事咝咝咝的像牙疼似挤着嗓门儿道:“纵使到了那天下,还有一个人靠得住,那就是我----黄标。”
牛黄不禁笑起来:“黄标呀黄标,瞧不出你自我感觉蛮还好哩?”,“开玩笑,过去我为爹妈活着,现在呢,我为我的小肖活着哩!自我感觉不好还要得?”
小肖眉开眼笑,用手指刮着自个儿腮帮:“没臊,谁是你的小肖?厚脸皮!”
那边厢,王科扯开了嗓门儿:“黄干事,私人电话。要不,让他等会儿打来?”
“我来接我来接。”黄标咚咚的跑出,迎面差点儿与赵主席撞上。“慌慌张张干什么?”赵主席不满道:“黄干事,你上班又跑到隔壁吹牛啦?”,黄标连声否认:“哪里哟?上次你给我提醒后,我早自觉啦,不信你问我们王头?”,“赵主席。”,“哦,小牛,明天报到?”
牛黄点点头。“要正确对待组织,不要灰心丧气;下去锻炼一阵子就会回来的。好好干,别给肖书记丢脸。呵?”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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