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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第三章

   站在大门口,我侧头歪脑地往街上看。巷子里大白鹅似的伸着的脖子晃了两下,又突然不见了。溜到街上去找,可身后的那些脖子仿佛安了弹簧,我转过身,脑袋弹进去,刚垂下眼帘,脑袋又弹出来。
  
   我转向瞧自己那水蛇身,没看出半点异常,就又向街深处看去。街还没完全从沉睡中醒来,偶尔从巷子那头冒出个踏步声,穿过薄雾,匆匆经过的是赶早市的菜农,脚步声响过之后,朦胧的街面又陷入沉寂。
  
   朝远处看时,我眼前多了道景观,起劲奔跑的是白花花的一团东西。跑近了,才看清是两条狗,确切说是一公一母两条狗。那条高大强壮些的正奔腾欢跃地缠住体态匀称的斑纹狗,斑纹狗左僻右让,激起的是更起劲的穷追不舍,靠近,猛扑,斑纹狗跌倒了,不可一世,霸气十足占了上风,一场原始的本能毫无遮拦公然发生,交融绝配,难舍难分,一声又一声欢呼呻吟,缠绵厮守的样子极度温顺娇憨。
  
   我看得呆了。
  
   咬着指头,退到院子里,眼神还是痴痴的,我努力去想男人的样子,想得有些费力,拱了手,倚靠在门框上,似乎想起来男人的样子,却是我们家的神像。我们家乡每户人家神龛里都供着那样的像,泥塑的,身上上了油彩。但我想象不出神像是不是也有七情六欲。翻过那片空白的记忆,我终于想起了一点,昨晚我就是和神像同床共枕的。
  
   上床前,遵照母亲的叮嘱,我老老实实坐在床头,看着凤烛被风吹得来来回回地摇晃,红红的蜡烛在一点点变软变矮。严羽就坐在对面。起先,我以为他是在看我,低下头,把纱巾缠在手尖上绕,心里就像田地里的兔子乱撞。我浮想着,他会上前抱住我,然后把我放到床上,也许等不及,直接扑过来。男人都是馋嘴的猫,嗅着鲜味就会迫不及待。母亲告诉我时,是拧着我的耳朵交代的。因此我上衣扣结实,裤腰带也很牢靠。临走,母亲还又叮嘱,记住娘的话,别让男人啃得太急。我不接母亲的目光问男人啃急了有啥不好?母亲哧一声,靠近我,笑,骂我傻。
  
   瞪着母亲,我想母亲为啥骂我。
  
   母亲走到房门口,停住脚,说,你表姐她是不懂呢,男人都是那样的,喜欢新鲜,你一下子喂得他太饱,以后的日子难。跨出门槛了,母亲还是在笑,你要有本事变出花样,男人还能离得开你?
  
   母亲的话我琢磨不透。只知道这时候看着摇曳的灯芯,我心里像块冒烟的煤球,燥燥热热的,恨不得解了上衣的扣子透口气。但我不能那么做,我还知道羞呢。
  
   那次,背着篓子从山寨子里的坝粱上过去,女人们在我身后指指点点,越来越水灵了。我的脸染红,不等她们说完,早没了影子,径直走到小溪边。家乡的小溪就是一面镜子。照着镜子,我看到书中插图上的仙女,伸手去摸水中的影子,才发现仙女的旁边多了个人,那双眼睛脉脉含情。明知道有人看我,却佯装不知。那个看我的人不知怎么的,扑嗵一声,掉进水里。镜子打破了。他成了水鸭子,还呆头呆脑地看我。我噗嗤噗嗤笑着伸手去拉他。娘在远处喊我快回家。答应着娘,我赶紧碎步离开。
  
   刚到家,母亲拦住我,问我那个人那样看,你咋不晓得个羞!
  
   通红的房间空气沉闷,蜡烛已经快熄灭,我还保持那个坐势。这让我不安起来,一抬头,才知道严羽的目光停在桌边的书上。懊恼就是那一刻冲上心头,忍不住把脚向他身边挪了挪。我的这个动作吓着严羽,像碰到危险,他向后收紧身子。我又向他靠了靠。他就像受惊的刺猬,缩到角落里。
  
   没了主意的我怀疑母亲说的男人都是馋猫是哄人的。
  
   蜡烛悄无声息收走它的光芒,流下的油迹像一滩泪,红艳艳的。不容我再细想,夜已经黑咕隆咚砸下来。迷迷糊糊中,我躺进了被窝。
  
   我是被那股香味搅醒的。睁开眼睛,床头柜上有一碗冒着热气的荷包蛋。掐着指尖,我感觉到疼,明白不是梦了,一跃身,坐起来,一口气吃掉碗里所有的蛋。打着饱嗝,蛋味在喉咙里回旋迂转,腻腻漾漾,就把我的眼泪逼出了眼窝。
  
   朦朦胧胧,像起了雾,擦擦水汪汪的眼睛,还是迷糊。我跳起来挑开窗帘,那么柔软,才知道水红的窗帘是一层透明的纱。窗户被一张大红纸糊得严严实实,屋里才被映照得红彤彤的迷蒙。推开窗户,阳光像被追赶着,一脚跳进来,猝不及防,把我照个透亮。退到墙角,才想起这边一点不像山里,太阳要绕了又绕,才会慢条斯理地现出原形。
  
   坐在梳妆台前,随手解开云似的头发,抓把梳子,漫不经心,一把把梳着。不清楚我在想什么,像是在做一件与自己无关的梦。梦里一只蓝色蝴蝶,很罕见。遇见那朵鲜艳的花,蝴蝶粘上去,撞上的却是牛粪,再想凌空腾起,那双扎在牛粪上的翅膀乱扑腾。突然一道闪光,一个大脚印下来,来不及惊疑,蓝蝴蝶已经被碾成碎片,和那堆牛粪融化到一处。手中的头发乱成团,缠在梳子上,一用力,断了,凌乱的碎发连同那把梳子。我霍地弹起来,看到床头的那本书,扑过去,抓住它,哗哗地翻着。我失望了。明明是武侠小说,上面怎么没有插图呢?男人看这样的书也许是喜欢看书中的插图,那种飘飘欲仙,惟妙惟肖的仙女肖像,有那样的姑娘在书里,男人都会抓了书爱不择手。可是,这本书中没有插图。一页也没有。我把书丢在原处。
  
   穿着那双拖鞋穿行在巷子里,身后留下一片嗒嗒声,头发飘散起来,飞舞的鬃毛一般。梳子断了后我没有心思再坐在镜子前。头发太乱了,最后用手绢在脑后挽一下。但头发长得很,仍然飘飘扬扬。我想,早晚要咔嚓一刀去了干净。
  
   饼是刚出炉的,烫手。不得不一口咬住饼,把另两个交替着在手里翻来翻去,想着要把其中一个留给严羽,可等我吃了两个,只把一个饼提在手中晃悠时,干脆像吃腊肠那样,把烧饼提到空中,用嘴逮了它,三口两口吃光。拍拍手上的饼屑,抬头看到严羽骑着车飞快地过去。他好像停下来注视我的,又好像没有。
  
   严羽是去上班。我本来还以为他是上班工作压力太大,才累成那样。上去把他喝着的面糊湖,他说是麦片的倒了。总吃柔软的细粮,吃进去三绕两磨,肚子很快觉得空瘪,心里发慌,无力。要是吃些坚硬的货他或许能有力些。父亲在外边干了苦活,母亲总给父亲吃些坚果,那东西补元气。买饼时我注意向食品摊寻找,只在卖水果的角落里看到几袋子桂圆,一问,那个尖着嗓子的女人捏着腔调说出价钱。听罢,吃一惊,在我们家乡很便宜的东西这边却贵得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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