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无常,一切生命,都会走向死亡,而我们每个人也都在用生命验证着那冥冥之中已成定局的宿命。
桃花素颜素衫,守在这冷冷清清的屋子里,这是她的家,曾经温馨、热闹、亲切并留下无数美好回忆的家。而此时,我却不得不用冷冷清清这个词来形容此情此景。对,家依然整洁有序,各类物什也依旧呆在原本该呆的地方,每样家具都是一尘不染的,且反射着或亮或暗的光芒。可这种干净,这种幽静的光芒,又分明透着冷气,让桃花的心,禁不住的发寒。
爹爹去了,走得是那么的突然,而造成这个后果的,便是他这个不孝的女儿。无人能体会桃花的内疚和自责。若不是她惹爹爹生气,爹爹不会那么快便离去的,爹爹的病能治好,一定能治好的,都怪我!都怪我!桃花责骂着自己,眼睛红肿着,却已流不出一滴泪水。这些日子,她哭得太多太多了,直到把自己的眼泪都哭干。
一个月,二个月,三个月……
每天她都在重复着同样的事情,不知疲倦地将房屋的角角落落都打扫的一尘不染,然后呆坐在屋内,或沉思,或失神,间或绣几针花花草草,感觉到饥渴时,便胡乱吃些东西,以饱肚子,感觉到困倦时,便和衣躺下,小睡些许。
她沉浸在失去至亲的悲怆和自责中,偶尔,心中仍会升起一丝希望,希望她心底的那个人突然出现,许她一生的幸福和依靠,可,她的失望随着时间的推移,在不断的增重之中。
王婆着实很疼爱她,经常会来看望她,也曾想着完成老伯的遗愿,给桃花找个合适的人家,可桃花是死活不依,王婆问她理由,她便沉默着,拒不作答。王婆拗不过她,无奈,也只得不提此事。
也罢,就这样生活着吧,这样很好,很好。桃花暗自说道。
桃花年年盛开,年年灿烂,艳过之后,又随风而落,辗化为香泥。清甜的桃子连年收获,桃花任由路人摘食,余下的,便摘了或送人,或拿到集市,换几个小钱,用来购置生活所需。
平淡的生活无需点缀,于桃花来说,更是如此,何况,她,早已习惯。
不知何时,皱纹轻声而入,爬上了桃花光洁白皙的脸。
时光又不知飞逝了多久,依旧是在一个桃花灼灼的日子里,这个沉默而冷清的家,突然热闹了起来。她,迎来了这样一行客人。
当听到扣门声响时,桃花有些迟疑,然后缓行至门前,她在猜测,是谁,是谁扣响了她家的门扉?
沉重的门吱吱哑哑地打开,阳光一泄而进。桃花用手一档,然后便看见门外站着的那个人。是个锦衣华服,体态臃肿的老者。老者手中,持一枝绽放的桃花,而其身后,站着男男女女十几人,瞧那装束打扮,似是这老者的仆人。
请问,你们,找谁?桃花问道,声音略显沧桑疲惫。
奇怪的是,那老者此刻,眼中竟含满了泪,他将手中桃花双手捧起,微弯腰,将桃花献在她的面前:我来,还你这枝桃花。老者说完,眼中浑浊的泪便顺着他的脸庞落下。
桃花一惊,将此人细细打量一番,终于确定,原来,这便是他。
终究,她还是等到了他。她有些心慰。尽管,这个等待,耗去了她一生的年华。
桃花无语。只是安静的,与他,面对面站着。她曾无数次的幻想,他们相见时的情景,她想,她会哭着扑进他的怀抱,将她一肚子的委屈,尽诉他心;她想,她会无比喜悦的笑着将他迎进家门,给他接风洗尘,为他生儿育女;她想,她和他,会很幸福很温暖的生活,直到双双老死……
那无数的可能中,唯独没有这种,两两相望,除了吃惊,她,再无其他的感情。
进屋吧!良久,她给他让开一条缝,让他走进了这个久违了的家门。
再次见到桃花,书生依旧有些局促不安,与当年他与她初相见时,竟出奇的相像。桃花,当年,我……
书生开口,他想要解释,尽管,这一切,都是他的错。不想,却被桃花阻断。
这么多年过去,那些事情已成往事,我早就忘记了,你,又何必再提起。桃花一脸平静淡定,似乎他们交谈着的事情,与她毫无关联一般。
书生摇头,羞愧地叹息着,桃花,我没曾想,你还会一直等着我。这次归乡,又路过此地,才听闻你的事情,本来,我是没脸来见你的,可又不舍就这样离开,所以,我来看看你。当年,唉,当年我也是迫不得已,我中了状元,当朝宰相很是欣赏我,便要我作他的女婿,我不知怎地,一时脑热,便应了下来。桃花,相信我,当初,我是想等过段时日再来接你的,可,一言难尽,后来,时间久了,我想,你应该也嫁人了,逐渐,便将此事放了下来。这一放,三十多年,就这样过去了。我们,都老了。许是想起以往,触动了心弦,书生两行热泪凄然而下。
你们何时离开?
离开?哦,离开,我还没作打算,桃花,我想多留些日子,反正老家也再无亲人,早回晚回,都一样的,这么多年未见,我们,也可叙叙旧。
书生将话说完,便看着桃花,如果桃花应允,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留下的。这个家,还是老样子,看得出,桃花过着的依然是清贫的生活。他想,他可以照顾她的。可惜,他失望了。桃花稍作沉思,便道,我早已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突然多出这么多人,我会不习惯的。你,还是早日返乡吧。说完,桃花也不待书生作答,就回到她自己卧房,然后关上了门,独留书生在客堂。
许久,桃花听到房门吱哑的声音,想来,那个人,走了。也罢,总算是等来了他,此愿已了,也不枉费这一生了,至于其它,桃花已不再有所期望,她老了,说不定,何时就会追随她的父亲母亲而去,又何必再拖累他人。
别了,书生,别了,一生的痴爱与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