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满大雪的村庄

有人说：如果你信任我的眼光的话，赵志明绝对是当代最好的汉语小说家。不仅仅是在青年一代中（比青年才俊和文坛新秀们高了十个档次），包括所有活着的。

我个人不太喜欢这种很大的判断。但看了这本集子之后，还是欣然接受了这个判断。现在，对我而言，赵志明是我看过的当代最好的汉语小说家。之前最喜欢的是刘震云，当然从中也能看出来我的水平。

邵燕君老师曾经读过一些豆瓣阅读早期的作品，当时她毫不客气地对某部作品提出批评：我是一个看文学期刊看了几十年的人，这种作品是骗不了我的。这种套路、语气看起来令人生烦。

她大概是对那些披着纯文学外衣、用一些看起来严肃的语言包装起来的所谓“纯文学”作品表示不满。这确实是一个问题，这类作品的特点就是：它们不是类型文学，但也仅此而已了。一个东西的属性不是靠它的反面属性映衬出来的。

相信很多人也都读过那样的作品，你看不到他背后的创作态度是否严肃认真，看不到绵密的语言织体后面有什么情绪……

举上面的例子是为了说明，赵志明的作品不是这样。

这个集子是一部串联起来的乡村家族史。这些故事完全独立，但骨子里又有一些联系。

先说一下不足，《I am Z》和《村庄落了一场大雪》略猎奇，但即使这样，《村》一文中对雪景的描述还是令人心醉：

“女人乙走到门外。她看到那么多被踩踏的不成样子的雪，白的变成了黑的，蓬松的变成了粘稠的，雪本来覆盖在泥上，现在雪变成了水，水把泥土表面稀释了，水，泥还有雪混杂在一起。大片大片的雪已经面目全非，变成了一片泥淖。人为了能穿过，又在上面铺了散乱开来的稻草，还有垫砖。一些纸片也陷在里面，上面还落了一层大炮仗的碎屑。声音从这个挤满了为死者送行的人的屋子里掉出来，也混进了地上的泥泞不堪中。”

其他每一篇都是璞玉。作品看了数遍，现在只扫目录，脑海里就涌现出“写得好”的赞叹，甚至都觉得这没什么好说的了。

《钓鱼》是带有魔幻色彩的新写实主义路数，但又比那些严格的“XX主义”的东西高明数倍；《一家人的晚上》把一家人等待父亲归家的心理写的惊心动魄；《我们都是长痔疮的人》题目不雅，行文极雅，是以小人物反映大时代的典范……

若细说一篇，《歌声》给了我极大的感动。或许是与自己的经历比较相似吧。文中的“我”照顾生病的父亲，一个重要方式是给他唱歌，以求慰藉。我前年在家照顾生病的父亲，用的方式是读书。父亲已经不能接受电视、聊天等聒噪的声音，我就坐在床边给他念一些我很讨厌的书。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听了进去，但最起码他会变得安静。很长时间，屋子里只有我念书的声音，就像《歌声》里对于唱歌的描述：我有过这样的错觉，我躺在床上，只有用手捂住嘴巴，才能确信不是我在唱歌，而是房子在唱歌。

也许房子保留了我的歌声，更多的时候，并不是我在唱，而是房子在播放录音。尽管我张开嘴巴，但谁又能说不是房子的声音淹没了我？

这个短篇集，毫无疑问满足了小说应该好看的标准，而且它们还那么认真诚恳。读完这些短篇，脑海里应该能出现一个飘满大雪的村庄。

范　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