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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第二章

  见女婿疑惑,张寿元解释说:“你大概还不知道,袁大人即将署理直隶总督。”

  晁信义年轻,对于官场的了解不是太深入,但也不是一无所知。在他看来,别说署理总督,就是实授总督,其权势能与李公公相提并论?何况采购胭脂水粉这类事,只不过是内宫之事,皇家的私事,一个封疆大吏能起到的作用极其有限吧。

  张寿元到底年长许多,社会经验极其丰富,一眼就看透了晁信义。他耐心开导说:“你所做的生意,与国家大事无关,只不过是民生小事。所以,你所做的工作也都着眼于民生小事,要把自己的产品送进皇宫,着眼点始终都是那些能影响后宫的人。且不说你会这样想,你们整个晁氏家族,两百年来都是这样想的。当初,你们就是通过这样的方法,打进了皇宫。再扩大一些,你们整个行业,难道不是这样想的?也就是说,你所做的一切,人家也在做,人家甚至比你做得好。如果没有这次洋兵之祸,你们京西胭脂铺在后宫的地位,是没有人能够撼动的。可是,祸乱之后,一切都变了,京西胭脂铺被彻底毁了,是变化之一。你年纪轻轻,开始掌管京西胭脂铺,是否有足够的商场经验?是否有足够的宫廷人脉?是变化之二。你的竞争对手,在这两方面都比你强,是变化之三。有了这三大变化,你按照原来的门路、原来的思路和人家竞争,已经输了一着。何况,人家直接找到了李公公那里,这件事等于是通了天。你再按这个路径走,无论如何,走不通了。”

  对此,晁信义十分认同,也极其焦虑,他说:“岳父大人分析得是。”

  张寿元说:“既然此路不通,有没有别的路?也就是说,后宫走不通,我们能不能走前门?如果走前门,怎么走?《辛丑条约》是李中堂主持签下的,他是当今的红人。但是,他会为这种事出面吗?估计不会。就算会,要价也一定高得离谱,根本不在你的承受范围。思来想去,我觉得走一走袁大人的门路,不失为一种好的方案。”

  这个弯子绕得太远了,晁信义仍然不能完全认同。

  张寿元进一步说:“袁大人任工部右侍郎的时候,我和他开始交往,后来他外放山东,来往一直没断。从这些年的交往来看,袁大人若是愿意帮忙,他应该是有办法的。”

  晁信义的脑子转得很快。他想到,袁世凯是否有办法让京西胭脂铺重回皇宫,还真是说不定。他既然先为山东巡抚,又为直隶总督,官场人脉一定极为深厚。自己恰好可以趁此机会,让袁家内眷全部用上京西胭脂铺的产品。袁家内眷一旦用上这些产品,她们就成了京西胭脂铺的代言人。

  张寿元知道女婿的脑子还没完全转过弯来,更进一步说:“既然为商,背后没有官家支持是肯定不行的。你们京西胭脂铺的产品是好,但如果没有官家支持,你们什么都不是。现在,你家遭了大难,受损失的并不仅仅是财产人员,还包括以前的关系。房子烧了,你可以重建,关系失去了,你要重建就没那么简单。何况此次事变,朝廷处理了那么多人,很多以前的关系不再存在了。你既然掌管京西胭脂铺,就应该寻找属于自己的靠山。以我对当今官场的观察,袁大人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晁信义说:“我知道岳父大人是为我好,我不是不认同岳父大人的建议,而是在考虑,到底应该怎样去见袁大人。我刚才想了一下,准备拿一些妆品去送给袁大人。”

  张寿元一时没有明白过来,说:“袁大人一个大男人,哪里需要妆品?恰好他署理直隶总督的圣旨不日会下来,我们借此机会上门祝贺,送上一份礼金足够了。”

  晁信义说:“礼金肯定要送。另外,我想,既然我们要结交袁大人,为什么不承诺袁大人,以后袁府内眷的全部妆品,均由我们免费提供?”

  张寿元立即摆手说:“这个想法很好。但是,免费提供的说法有问题。这样好了,就说试用。”

  晁信义说:“试用最好。”又问:“还有一事,我要请教岳父大人。”

  张寿元问:“什么事?”

  晁信义说:“我准备多少礼金恰当?”

  张寿元说:“袁大人是大红人,少了肯定拿不出手,我们又是翁婿两人,十万比较恰当。”

  晁信义暗自一惊:“十万?”

  这个数目对于晁信义来说,是一笔巨款,他还真不知道怎么去筹。张寿元显然知道女婿的窘境,说:“你只要准备妆品就好了,这笔钱我替你准备。”

  晁信义大喜过望,道:“岳父大人,我先写个借条,等赚到钱之后立刻还您。”

  张寿元淡淡地道:“这钱不需要你还,是我送给淑梅的嫁妆。”

  晁信义有些惊讶:“岳父大人,这个……这个……”他本想说,这份嫁妆实在太丰厚了,转而一想,这话有点说不出口。岳父可是一生克勤克俭啊,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半用呢,难道他有什么别的想法?

  张寿元淡淡一笑说:“钱财乃生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很多人根本看不透这一点。作为一个商人,要懂得用钱去赚钱,而不是用力气去赚钱!”

  晁信义还是不能完全明白,岳父大人为何突然如此大方。

  张寿元继续道:“在我们这个社会,商人永远都是商人。你看这个商字,盖一间亭子,张开大嘴,向别人讨生活。我们怎样讨生活?永远都是向官府讨生活。你再看这个官字,也是盖一间屋,还是一间破屋,远没有商人的屋豪华漂亮。可是,官字有两张口,一口进一口出。所以说,商人赚钱,如果没有官家撑着,那张口是永远都吃不饱的。红顶商人胡雪岩的事情,你总听说过吧。他就因为背后有了官,才富可敌国。可是,他的那些钱哪里来的?做生意赚的?不是,是官给的。”

  晁信义有些明白了:“岳父大人,您的意思是我们以后要靠袁大人。但我有一点不明白,您是依据什么把注下在袁大人的身上呢?”

  张寿元果断地说道:“直觉!一个生意人的直觉,不出五年,袁大人必将手握重兵,出将入相。”

  晁信义信服。

  晁信义原以为,岳父要和袁世凯约定,可能需要一段时间,没料到,次日下午,张寿元乘着自己的马车来到了京西胭脂铺。张寿元甚至没有下车,只是让车夫下去通知晁信义,准备几天的换洗衣服,立即赶去保定。

  晁信义立即让伙计准备妆品,自己匆忙回到家里,让夫人替自己准备衣服,又和常风一起套车。翁婿两人,各自乘一架马车,匆忙出了京城,往保定府赶去。

  住下来后,两个人顾不得消除旅途劳顿,立即赶去总督府打听。人家告诉他们,现任直隶总督是李鸿章李大人。晁信义听到此说,心下一凉,暗想,难道岳父大人的信息有误?

  回到旅店,晁信义问:“岳父大人,消息会不会有误?”

  张寿元十分肯定地说:“绝对不会有错。圣旨是前几天下的,袁大人加太子少保衔,署理直隶总督,接管天津防务,并即赴保安迎銮。皇上命小德子前往山东宣旨。”

  果然,第二天接到了准确消息,袁世凯确实当上了署理直隶总督。翁婿二人赶到总督府时,发现总督府的卫兵果然换了,穿的都是新军军服。

  张寿元在袁世凯任工部右侍郎的时候,便和他交结,后来,袁世凯出任山东巡抚,张寿元每年都赶去山东拜节,和袁府上下关系相当不错。现在见直隶总督府换了人,知道是袁世凯的人了,便上前打听。自然不是打听袁世凯,而是打听袁府其他熟人,一连说了几个,门口那名把总只说不知。

  张寿元连忙伸手入怀,掏出一张百两银票,塞给把总,说:“总爷辛苦了,这是一点小意思,给总爷和兄弟们去买杯酒喝。”

  把总见了银票,顿时态度一变,说:“看起来,你和督爷府很多人很熟啊。”

  张寿元说:“在下是四海钱庄的掌柜。督爷任职工部的时候,对在下十分照顾。在下感督爷恩眷,时常到山东走动,所以与督爷府上一些人相熟。此次督爷总督直隶,在下获知消息,便从京师赶来,在此迎候督爷高升,已经三天了。”

  把总看了看张寿元,说:“哦,原来是四海钱庄的张掌柜。”

  张寿元立即说:“正是,想不到总爷知道在下的名号。”

  把总说:“督爷很多银钱都是从四海钱庄走的,这个我自然知道。”

  张寿元说:“那是那是,多年来小号一直受到督爷的恩顾。”

  把总说:“不过,张掌柜。今天的事我真的帮不了你,督爷不在保定。”

  “在哪里?”张寿元问。

  “在天津。”把总说,“皇上圣旨,要督爷接管天津防务。两宫回銮,天津防务至关重要。督爷不敢大意,估计要在天津留一段时日。”

  张寿元又问:“请问总爷,两宫大概还需要多长时间进入直隶,总爷知道不?”

  把总说:“两宫现在驻跸开封,到直隶总得十天半月吧。”

  回到住地,翁婿一商量,觉得袁世凯既然在天津部署防务,恐怕不会很快来到保定。毕竟,天津是洋人进兵京城的重要通道,这条通道不守死,老佛爷也不敢回到京城。直隶总督是全国所有总督中最大的,一旦当上直隶总督,未来拜相几乎没有悬念。慈禧太后之所以将如此显要的职位给了袁世凯,恐怕还是被洋人打怕了,想借助袁世凯手里的新军与洋兵抗衡。

  事不宜迟,翁婿两人决定,立即赶赴天津。

  到达天津一打听,袁世凯果然还留在这里,并没有离开的打算。张寿元立即找到袁府的盛管家,给了盛管家三张一千两的银票。临离开时,盛管家告诉张寿元,留在旅店,哪里都别去,督爷一旦有时间,他会派人来请。

  两天后,盛总管派了一辆小汽车来请张寿元翁婿。

  晁信义说:“盛总管真是客气,我们自己过去就行了,还有劳盛总管派车。”

  这原本是一句客气话,张寿元却拉住了他,小声地说:“这些人都是人精,他们做事,哪怕细微处都有分寸,你不必多言。”

  晁信义不明白细微之处的分寸何在,却也因为第一次见高官,不再说话。

  汽车七弯八拐,到达一处建筑前。晁信义仔细看了一眼,这些建筑极其普通,甚至有些残旧。这样的地方很难让人相信,竟然是权倾一时的袁大人的府邸。

  汽车进入大门,卫兵并没有拦,通行无阻。晁信义开始意识到岳父大人说的细微之处。盛总管如果不派这辆车,而是由他们自己乘车,在大门处将被拦下且不说,自然要给卫兵送上一个丰厚的红包。盛总管的安排,既省了他们的周折,也省了他们的钱财。

  汽车停下来后,翁婿二人下车,司机开着车走了,盛总管的手下对他们说:“二位在门厅里稍等片刻,我去通报一下。”

  张寿元说一声有劳,暗中将一张银票塞进他的手里。

  晁信义看了看门厅,又向外望了一眼,那里虽然有一个院子,却显得逼仄。晁信义说:“真想不到,袁大人会住在这样的地方。”

  张寿元说:“这就是袁大人的精明之处。”

  晁信义不理解,住这样的房子,与精明有什么关系?

  张寿元解释说:“世上事总是阴阳相伴,福祸相生。袁大人署理直隶总督,大家心里都清楚,很快就会由署理变实任。整个大清朝,十几个总督,直隶总督是所有总督之首,权位比其他总督又要高出一截。且不说总督,就算是京城的王爷,真正的权势恐怕还不如一个总督。尤其这位总督,将来极可能入相,那时,实权就远远高于王爷了。这样的人,岂不是众矢之的?不知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不知多少人想取而代之,稍有行差踏错,都可能万劫不复。”

  晁信义说了一句很幼稚的话:“原来当官这么凶险!”

  张寿元没有儿子,将女婿当儿子看,对晁信义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说:“孟子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大家都认为,是上天对这个人的考验,是命运。但凡要成就大事的人,必然要经历磨难。我的理解恰好相反,经历促进思考,苦难启迪感悟。正因为磨难,才促成了大彻大悟,有了大彻大悟,才可能达到高位。而高处不胜寒,越是高位越是凶险,需要时时谨慎,处处小心。像袁大人这种人,无疑是一代枭雄,而堪称枭雄或者自比枭雄之人,又何止一个两个。枭雄之争,谁能胜到最后?肯定是那种懂得扬抑驰张,克己谦容之人。如果我没有看错,这个袁大人将是曾涤生、左季高、李合肥之后,又一绝世之雄。”

  话音刚落,盛总管迎了出来,一番寒暄,由盛总管引着进入内院。让晁信义没有想到的是,袁世凯竟然站在庭前迎接。

  “寿元兄!稀客,稀客!”袁世凯没有穿官服,穿着黑色的绸缎马褂,戴着一顶帽子,短胡须,一双眼睛灼灼有神,声音洪亮,走路的时候虎虎生风,颇有气势,“我说今天一大早喜鹊就叫个不停呢,原来是有贵客到了。”

  张寿元施礼,道:“得悉督爷荣升,我携小婿赶往保定致贺。不想督爷因公务滞留天津,我们便赶到天津来了。”

  袁世凯看了看晁信义,说:“这位年轻人是你的女婿?好,好,好,一表人才,后生可畏啊!请,里面请。”

  晁信义大包小包提着进了屋,将这些包往旁边放。

  袁世凯见了,面上显得有点不悦,道:“寿元兄,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慰亭的为人,别人不清楚,你寿元兄还不清楚?”

  晁信义连忙站起来,施了一礼,说:“督爷请息怒,这事完全是我的主意。”

  张寿元说:“督爷,这事您还真错怪我了。我这个女婿是京西胭脂铺的掌柜。”

  袁世凯接道:“京西胭脂铺?不是听说在此次兵祸中毁了吗?”

  张寿元说:“正是。晁家上下几十口,仅留下小婿和其姑姑二人,姑侄俩立志重振京西胭脂铺。”

  袁世凯道:“好哇,年纪轻轻,有骨气。”

  张寿元指着那些包说:“这些东西就是小婿他们刚产出的妆品,到底与以前京西胭脂铺的妆品相比,质量如何,需要得到用者的品评。他们在各地找人试用,恰好此次来贺喜督爷,他就带了一些过来,想请府上内眷给个意见,以便改进。”

  “如此说来,倒是内眷在帮令婿的忙喽?”袁世凯道。

  “正是正是。”晁信义说,“京西胭脂铺惨遭重创,一切都是从头开始,没有督爷的家人以及其他亲朋好友鼎力相助,恐怕很难重现过去的辉煌。晚辈这点心愿,还望督爷成全。”

  袁世凯说:“如果是这样,那就应该。”说过之后,他向外面招了招手。

  盛总管进来。

  袁世凯说:“你把这些东西拿到后面去分给她们。告诉她们,试用后要提出意见啊。不提意见的,下次就没有了。”

  盛总管提了东西进去,袁世凯转向张寿元和晁信义,请他们喝茶。两个人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袁世凯也喝了一口。张寿元说:“督爷,好茶啊。”

  袁世凯说:“是吗?寿元兄觉得这茶不错?”

  张寿元说:“上等的大红袍,一般人估计是喝不到了,我和小婿真是有口福。”

  袁世凯一阵大笑:“这有何难?既然寿元兄喜欢,一会儿带两斤回去尝尝。”

  张寿元说:“真的?那我就是太有口福了。”

  袁世凯又叫来下人,命人拿来两斤大红袍。

  张寿元假意一番:“哎呀,大人,使不得啊,我怎么能夺人所爱?”

  袁世凯说:“我们是兄弟,能令兄弟开心,人生何等乐事啊,岂不快哉?寿元兄,不要推辞了,那显得太不够兄弟,拿去吧。”

  张寿元说:“如此妙品,受之有愧啊。要不,我提个建议,我出钱买下,如何?”

  袁世凯伸出一只手指,点了点张寿元:“你啊你啊,和你这商人做兄弟,真是无趣,什么都要谈钱。”

  张寿元说:“不谈钱还能是商人?那我就跟着督爷混饭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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