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节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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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兴业“嗯”了一声,口里继续哼着。王家栋规规矩矩地站着,良久,王兴业才慢条斯理地道:“我让你再娶一房的事,你办了没有?要不,我可就出面找媒人了。”
王家栋说:“爹,现在哪有时间啊。”
王兴业问:“怎么就没有时间了?”
王家栋答:“工厂那边正紧张呢,开了年我还要去天津跑一趟,看看那边的机器。”
王兴业一下子火了:“机器机器,你只知道机器。是你的机器重要,还是王家的香火重要?这事儿没得商量,你如果再不抓紧,我就要动家法了。”
王家栋说:“爹,您怎么不讲理?”
王兴业:“我怎么不讲理了?我知道,你和小芸感情好,这我不干涉你。可是,感情再好,也要传宗接代啊。只要你给我生个孙子,我就不管你们的事了。要不,这样吧,我房里的那个丫头,你把她收了。”
王家栋大吃一惊,说:“你是说……黑妞?”
王兴业说:“黑妞怎么啦?你嫌弃人家黑?”
王家栋:“可她的智力……”
王兴业说:“智力怎么啦?她又不是天生的,是得了病。再说,你看看她的屁股,那么大,一看就知道她是能生的。你考虑一下吧,想好了给我回个话。”
王家栋巴不得早点离开,立即说:“好,那我去后院了。”说过之后,抬腿就走。
王兴业说:“急什么?我还有话没说完呢。”
王家栋不得不停下来:“爹,还有什么事?”
“晁家最近有什么动静?”王兴业问。
王家栋说:“晁家刚刚交了批货。”
“哦。”王兴业转头看了儿子一眼,“这小子果然有些本事啊。看来,我们的货打进宫里还没那么容易。这件事你要抓紧,千万不可大意。”
王家栋说:“我正为这事着急呢。信义这次可是出了一个大单。”
王兴业一惊:“有多大?”
王家栋停顿了一下,说:“六万两银票!”
王兴业眼睛溜溜一转,惊问:“六万两银票,这么大的单?可信吗?不会是晁家那小子吹牛的吧?”
王家栋认真地道:“爹,我都打听清楚了,是真的,买家是日本商人松下长生。”
“啥?”王兴业从太师椅子上弹跳起来,手中的鼻烟壶差一点掉了下来,一张脸涨得通红,几乎是吼道,“那个白眼狼?早知道如此,你就不该救他,让他被拳匪砍了脑袋。”
王家栋笑了笑说:“爹,您别和日本人一般见识!”他本来想说松下长生也救过王记胭脂坊,没有他,王记胭脂坊还能有今天?
王兴业气咻咻地道:“这日本人为什么不来和你谈生意?他自己不也是生产胭脂水粉的,还要别人的货?他到底是安的什么心?”
王家栋笑了笑道:“爹,我和松下长生是有些交情,可日本人做事和我们不一样,交情是交情,生意归生意。”
王兴业哼了一声,重新坐在太师椅上,脸色铁青,冷冷地道:“我说呀,日本人就是没有人情味,这样的朋友,不交也罢!这样的生意,我王记胭脂坊也不屑做。”
王家栋连声道:“爹说得对。我只是很奇怪,松下长生要那么多胭脂水粉做什么?难道,他要把中国的胭脂水粉卖到国外去?”
王兴业一阵紧张:“如果真是这样,晁家爬起来就快了!”
王家栋道:“是呀!爹,我就担心这一点,我们王家和晁家斗了一两百年,好不容易有了今天,怎么能轻易让晁家再一次压着王家。”
王兴业没有说话,而是闭上了眼睛,身子往后一靠,椅子便慢慢摇动起来。他的手在把玩着鼻烟壶,似乎不再过问其他事了。王家栋站了片刻,见父亲没有任何表示,转身准备离去。他刚刚迈步,王兴业突然睁开了眼睛。
“等等,你刚才说,松下订了多大的单子?”
王家栋停下来,看了父亲一眼:“六万两。”
“六万两?你确信没有错?”显然,王兴业一开始没有注意到这个数字,“真的是六万两?”
王家栋回答:“我只是听说,是不是真的,我也没法肯定。”
王兴业显然不是想证实这件事:“如果是我们王记接下这个单,需要多长时间才能交货?”
王家栋看了父亲一眼,明白了他的意思:“一个月吧。如果加班加点,二十天或许可以交货。”
“一个月。”王兴业站起来,手里抚摸着鼻烟壶,在房间里走动,“晁家已经毁了,刚刚重建,甚至根本没有恢复生产,几乎没有生产能力。你说这个日本人,是不是居心叵测?”
“不会吧。”王家栋说,“我留学的时候去过松下妆品会社,人家是一个大企业,比我们王记和晁记加起来还大,他们有这个必要吗?”
王兴业摆了摆头说:“那个松下长生,尖嘴猴腮,有这种面相的人,生性阴险。你说,他会不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爹,您指什么?”王家栋心里不太自信了,因此问了一句。
王兴业说:“你想,八国联军打进来之前,他为什么不逃,而要躲进我们家?”
“爹,您怀疑他躲进我们家是借口?可是,他为什么这么做呢?”王家栋不明白。
王兴业说:“这个人,你要好好防一防,千万要当心。还有,信义和你一样,太年轻,急功近利,人家就投之以利。你自己要注意这方面的毛病,千万不要上这方面的当。有机会,也提醒一下信义。”
“爹,人家会听我的?”
“听不听是他的事,你提醒他就是了。”
王家栋应了一声。
京西胭脂铺。
晁信义做了一个长长的梦,一条泥泞、崎岖的小道,小道的一边是绝壁,一边是万丈深渊。晁信义艰难地往上攀爬。
山顶就是一片平坦、宽阔的大坝。
他满心欢喜,还有一步就能攀上去了。忽然,脚下一滑,他整个人向深渊跌去。
“啊……救命……”晁信义绝望地大喊。
一只手从绝壁上伸出来,一把抓住了晁信义的手,把他拽到了小路上。
晁信义这才看清楚,救他的人居然是花红蓝。
“红蓝!”
“信义!”
两个人抱头痛哭。
“信义,你醒醒!”有人在焦急地喊,并用手推他。晁信义从梦中惊醒,坐起来才发现,自己合衣躺在床上,床边站着姑姑晁灵珊。
晁信义一阵迷茫:“我在哪里?”
晁灵珊一脸喜悦地说:“家里呀!你做梦了吗?常风来了,在后院,还有一个姑娘,说是你妻子?”
晁信义一跃而起,连鞋也没有穿,就往后院跑。
天已经黑了,几盏风灯挂在后院的四个角上,一辆马车前,站着常风,正笑吟吟地道:“信义,你看谁来了。”
“信义。”花红蓝从车里跳下来,飞一般跑向晁信义。
晁信义一声大叫:“红蓝!”伸开双臂把她搂入怀中。
两个人紧紧地搂抱在一起。
常风和晁灵珊站在一边,常风来的时候已经把情况告诉了晁灵珊,晁灵珊喜出望外。
晁信义和花红蓝搂抱了一阵,分开之后,晁信义和花红蓝跪在晁灵珊的面前,磕了三个头。
晁灵珊眼中噙着欢喜的泪花:“快起来!”一边从自己的右手腕上取下一个翡翠玉镯,戴在花红蓝的手腕上,一边说:“红蓝,姑姑没有什么好的礼物送给你,只有这个了!”
花红蓝礼貌地说:“谢谢姑姑。”
晁信义说:“姑姑,我娶红蓝的事情没有早给您说,请您原谅,实在是事情太多!”
晁灵珊一手搂着晁信义,一手搂着花红蓝,泪流满面地说:“孩子,姑姑高兴都来不及呢!晁家后继有人了,快起来。”
晁信义的卧室,一张简单的床,一个柜子,一张桌子,桌子上点着一支蜡烛。
烛光跳跃,窗外风声呼呼。
晁信义和花红蓝甜蜜地拥抱在一起,花红蓝把头埋在晁信义的肩膀上,说:“生了个儿子,早出来了一个多月,叫家聚,满月了。知道你这里需要人手,就让嫂子带孩子了。”
晁信义搂抱着她,深情地说:“先让嫂子带一段时间,等家安定下来了,就去接回来!”
“嗯!”花红蓝温柔地说。
晁信义内疚地说:“等我有钱了,我给你一个盛大的婚礼。”
花红蓝摇了摇头,柔柔地道:“现在晁家处在最艰难的时候,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费一文钱,只要你心中有我,我心中有你,就足够了。”
晁信义心中一颤,说:“我不能对不起深爱我的女人!”
花红蓝幸福地道:“等重建家业之后再说不迟。”
晁信义搂抱着她,在她耳边说:“京西胭脂铺做胭脂水粉需要你,我更需要你,你要给我生一大堆儿女。”
从第二天起,花红蓝便一头扎进了配料室。
京西胭脂铺有了王玉堂、花红蓝和晁灵珊三员大将,晁信义的胆气一下子大了起来。晁信义把后院交给这三个人,自己全副心思放在前台。
店虽然开了起来,可是,目前还没有货品上架。当时,全部力量都在赶松下长生的那批货,每天都有客人到店里问,京西胭脂铺哪天才有货卖。晁信义不得不好言相慰,告诉她们,就在这几天,一定有货上来。
就在此时,王家栋走进门来。
晁信义见了,顿时满脸堆笑,迎上去揖了一下:“家栋哥,你怎么来了?听说你建厂正忙。”
“是啊,是啊!”王家栋说,“听说你这里已经出货了,怎么没见上架?”
晁信义说:“接了个大单,所有的货都给这个客户了。”
王家栋说:“我也听说了这事。我爹对这个事不太放心,所以叫我过来问一声。”
晁信义一惊,问:“有什么问题吗?”
王家栋说:“我爹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叫你当点心。”其实,他没有说明,晁家大难,他总怀疑与松下长生有关,只是他没有证据,这话不好说。
晁信义说:“替我谢谢叔,让他操心了。”
王家栋说:“没事就好,我先走了。”
送走王家栋,转过身,常风已经来了。晁信义开了一张原料进货单,让常风带着三万五千两银票帮自己进货。送走常风,眼看到了吃饭时间,晁信义见店里也没什么事,便往后院走来。
不料,人还没到后院,却传来一个坏透了的消息。
交了上批货之后,为了尽快给前店提供货品,晁灵珊又加紧做了一批水粉。制作水粉需要沉淀,目前,这些水粉全都在沉淀池里。今天,沉淀的时间够了,花红蓝决定把这些水粉取出来。没想到,她刚刚打开上面的木盖子,就闻到一股酸味。
花红蓝“呀”了一声。
晁灵珊惊讶地问道:“怎么了?”
花红蓝秀眉微微一蹙,低声道:“我怎么闻到一股酸味?按理,这沉淀池应该是一股清香味才对呀!”
晁灵珊大吃一惊,忙凑了过来,嗅了嗅,脸色大变:“是酸的!难道,我们的水粉有质量问题?”
花红蓝用手指头沾了些残留在沉淀池瓷砖缝隙之中的水粉,放在鼻子之下,嗅了嗅,果断地道:“一定是我们的水粉质量出了问题。”
晁灵珊目瞪口呆。
花红蓝转身出了后院,恰好见晁信义往后院来,两个人在废墟那里碰到了。晁信义见妻子神色有异,问:“红蓝,有什么事情吗?”
“上次做的水粉在哪里?”花红蓝问道。
“大部分卖给了松下长生先生,怎么了?”晁信义问道。
“全都发货了?一盒都没剩?”
晁信义说:“还留了几盒。”
花红蓝说:“走,随我过去,我要打开几盒看看。”
晁信义随花红蓝来到店里,从货架上拿出两盒,一盒是美白霜,一盒是嫩肤霜,递给花红蓝。花红蓝站在货架边,小心翼翼地打开一盒。晁信义一声惊叫:“啊!”
从盒子里飘出一股酸味。
花红蓝又打开了另外一盒,小小的盒子之中,水粉中间有一些发霉的斑点。
“是我们的货出了质量问题!”花红蓝不容置疑地说。
晁信义呆了呆,忙把另外几盒全部取出来,一盒一盒打开,发现不是变酸就是发霉。
“怎么会这样?”晁信义额头上的冷汗刷地冒了出来。
晁灵珊也进了店铺,看到盒子里发霉的水粉,啊的一声惊叫,人就跌倒在地上,昏迷过去。
晁信义忙抱起姑姑,焦急地道:“姑姑……姑姑……”
花红蓝不慌不忙,用手掐了掐晁灵珊的人中。晁灵珊幽幽醒过来,泪如雨下:“信义,水粉出了问题,这可如何是好呀?”
“信义,把姑姑抱回房间休息,我们来处理这个问题。”花红蓝冷静地道。
晁信义忙把姑姑抱回房间,给她倒了一杯水。晁灵珊焦急地道:“信义,水粉出了问题,该怎么办呢?”
晁信义平静下来,道:“姑姑,天塌下来也有人撑着,您别担心,我和红蓝会好好处理这个事情。”
晁灵珊道:“可我们的货已经卖给了松下长生啊!”
晁信义道:“姑姑放心,我会解决好这个事情的。”
离开晁灵珊,晁信义和花红蓝来到隔壁。晁信义肚子里有一堆的疑问,刚刚关好门,他就有些迫不及待了,问道:“红蓝,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是按照配方上配的料,制作的方法也是严格按照配方来的。”
花红蓝道:“我已经看过配方,配方没有问题,制作的方法也没有问题。但水粉的制作,一次有一定的限量,少了没有什么影响,如果多了,就有影响。而且水粉沉淀的时间,水的多少,水的质量,都有可能影响水粉的质量。”
晁信义想了想说:“可能水多了,泡的时间太长……只是为什么前些天在沉淀池之中没有问题呢?”
花红蓝道:“前几天气温低,变质的速度慢。这几天温度上升了,变质就快了。”
晁信义说:“这么说,往后气温再高起来,我们做出的水粉,一两天就会变质?”
花红蓝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我还要查一查。现在最关键的是立即把那些发出的货收回来!”
晁信义神色凝重,说:“是,这次我疏忽了,损失很大呀!别的客户还好赔偿,可松下长生先生那里,整整六万两银票的货呀!我立刻到洋行走一趟。”
花红蓝抓住他的双手,坚定地说:“信义,天塌下来,我和你一起撑!”
晁信义心中一热,把她搂入怀中,斩钉截铁地说:“红蓝,这次失败打不垮我,京西胭脂铺一定会站起来!”
松下长生的寓所在日租界,前面是洋行,后面的院子是松下的寓所。此刻,松下长生和松下次郎正在吃晚餐,一个下人进来报告说:“阁下,外面一个自称京西胭脂铺掌柜、名叫晁信义的求见,说有紧急事情。”
“紧急事情?”松下次郎问道,“什么紧急事情?”
下人答:“晁掌柜没有说。”
松下长生微微一想,说:“他这时候来,一定有什么特别的事,我们还是不要出面了。”又对下人说:“你去见一下朱买办,让他出面接待一下。”
下人答应一声便离去了。
松下次郎犹豫了一下,又问道:“父亲,晁信义来做什么?”
松下长生平静地道:“等朱七回来,我们就知道了。吃饭。”
朱七接到松下长生的命令,立即到达前厅,见晁信义站在那里,一脸的焦急相。朱七显得很傲慢,既不请晃信义坐,也不请他去办公室谈,只是问:“晁掌柜,松下会长不在北京,有什么事,你对我说。”
晁信义道:“朱买办,你们那批货有没有运出北京?”
朱七不动声色地答:“没有!”
晁信义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朱七微微一怔,并没有说什么。他知道,晁信义既然为了这批货物而来,肯定其中出了什么事情。
果然,晁信义又向朱七深深一礼,恳切地道:“实在对不住,朱买办,京西胭脂铺的美白霜、嫩肤霜出了质量问题。”
朱七将胸挺了挺惊呼:“什么?”
晁信义道:“朱买办,这事错在我们京西胭脂铺,我先看看货,该怎么赔偿就怎么赔!”
朱七脸色一变,口气更加傲慢:“我明天就准备把货运往天津,转道日本,再到世界各地。所有的运输手续都已经办好了,你现在却说这货居然有质量问题!”
晁信义又道歉:“实在对不起,我已经发现出了质量问题,请让我去看一看货。”
朱七恶狠狠地瞪了晁信义一眼,道:“跟我来。”
在库房之中,晁信义看到了京西胭脂铺的美白霜、嫩肤霜。打开一些之后,无一例外,都变酸和发霉。
朱七怒道:“混蛋!京西胭脂铺怎么能卖给我劣质产品?”
晁信义忙又施礼道:“朱买办,千错万错都是京西胭脂铺的错,我一力承担。”
朱买办勃然大怒:“晁掌柜的,按照合同规定,你得双倍赔偿十二万两银子,我还没有算你给我们造成的间接损失!”
晁信义脊背冷汗直冒,事情到了这个程度,话语权全在朱七手中。他就是刀,自己就是他刀下的鱼,只能凭他宰割了。
晁信义又抱拳施礼:“朱买办,我一定会给您一个交代!请稍微宽限我几天!”
朱七立即将脸一拉,怒道:“几天?晁先生,你要知道,我们已经联系好,明天就运货。这都是签了合同的,这个损失你不是不清楚。”
晁信义诚恳地说:“是,朱买办,所有一切都是我的错。我请求你们给我三天时间,三天之后,我一定给你一个答复。”
朱七说:“我最后说一句话,三天之内,你必须赔付十二万两,否则,我会告你诈骗,把你送进大牢。好了,不送了。”说过之后,朱七转身便走。
回到后厅,松下长生已经吃完饭,正在一边喝茶,一边等着。见到朱七,松下次郎问:“朱七君,什么事?”
朱七将事情说了一遍。
松下长生说:“有这样的事?”
朱七说:“千真万确。我和晁信义一起去检查过那批货,已经发酸,有些已经发霉。”
“太好了。”松下次郎说,“三天时间,晁信义无论如何也拿不出十二万。看来,除了和我们合作,他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
松下长生摇头晃脑地说:“中国有句俗话,有心栽花花不开,无意插柳柳成荫。京西胭脂铺会出这样的事,这是我们当初没有想到的,真是天助我也。”
松下次郎道:“三天时间很短,姓晁的翻不了身。”
松下次郎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道:“不怕万一,就怕一万,这两天你暗中盯着晁信义,他的一举一动都要注意,我自有办法对付他。”
松下次郎发狠道:“父亲,您放心,他跑不了!”
松下长生摇头道:“他不会跑!”
松下次郎一怔,问:“如果他赔不起我们的损失,他不会跑吗?”
松下长生显得胸有成竹,说道:“中国人有一个优良的传统,就是把祖业看得比命都重要,即使山穷水尽,也会一肩承担。这一点值得我们日本人学习!”
松下次郎恭敬地回答道:“是,父亲。”
晁信义回到京西胭脂铺,花红蓝和晁灵珊坐在桌子前等他,桌子上有一壶茶,点着一支蜡烛。
“怎么样了?”两个人一见晁信义回来,一起站起来,不约而同问道。
“美白霜、嫩肤霜有质量问题,万幸的是这批货还没有运出北京。”晁信义坐在桌子前。花红蓝给他倒了一杯茶,晁信义接过,咕咚一声,一饮而尽。
晁灵珊焦急地问:“松下先生怎么说?”
晁信义道:“松下长生不在北京,朱买办接待的我。”
晁灵珊问:“就是那个看上去很傲慢的朱七先生?这个人不太好打交道。”
晁信义道:“是啊。他说,给我三天时间,要么赔偿十二万两银子,要么,他告我欺诈,蹲大牢。”
晁灵珊大惊失色:“十二万两银票?我们哪里有?那不就非蹲大牢不可了吗?信义,干脆……”她本来想说逃的,但猛然止住了,那两个字怎么说得出口?一旦逃走,京西胭脂铺将永远没有翻身的日子了。
晁信义断然摇头:“我不能逃。就算蹲大牢,那也是我去坐牢,你们还在,还可以把京西胭脂铺撑起来。”
花红蓝站在晁信义身后,说:“我已经找到了水粉变质的原因。”
晁信义问:“什么原因?”
花红蓝说:“配方和工艺都没有问题,关键出在水上。”
晁信义惊问:“水?我们不是一直用玉泉山的泉水吗?京西胭脂铺用了一百多年,一直没有出问题啊。”
花红蓝说:“是,以前一直用玉泉山的泉水,没有出问题,可现在用,肯定会出问题。”
晁信义不解:“为什么?”
花红蓝说:“问题出在蓄水池上面。每次从玉泉山拉回来的泉水,并不是立即使用,而是倒进蓄水池中存放。可那场大火,殃及蓄水池,把蓄水池污染了。你整葺后院的时候,考虑节约成本,只是对蓄水池进行了清理,却没有从根本上清除污染源。”
晁信义应了一声。
花红蓝说:“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必须重修蓄水池。”
晁灵珊道:“钱呢?我们到哪里去筹那么多钱?十二万两的赔偿,已经是一笔巨款。现在还要重修蓄水池,还要进原料,到处需要钱,可钱从哪里来?”
晁信义反倒平静了许多,说:“我明天到钱庄去借钱,京城有几百家钱庄,只要有几家愿意支持我,就能解决这个事情!”
花红蓝和晁灵珊知道,到钱庄借钱,利息高,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走这一条路的。但现在,晁信义除了走这一条路,已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晁信义只有求助于钱庄、票号。
在京城之中,至少有五百家大小钱庄、票号。百分之八十是山西商人所开。洋兵攻打京城的时候,有一半的票号撤走,留下的又有一大半遭受了损失。京城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劫难,百废待兴,需要巨额的钱财,钱庄和票号就显得特别重要。
山西商人以精明、胆大而闻名。京城的局势并不明朗,此时放贷,风险大,利润也大。
已经有几十家钱庄、票号开门营业了。
晁信义拜访的第一家钱庄叫兴隆钱庄,老板姓钱,山西人。和京西胭脂铺打了多年的交道,钱老板和晁子霖关系密切,逢年过节互相走动,以兄弟相称。
兴隆钱庄规模宏大,门前是一块干净平坦的坝子,停放着一辆辆马车、洋车、轿子,车夫们守着各自的家当,三五几个在一起闲聊。大门口一对白玉狮子,十几个伙计穿着一色的黑布长衫,肃立在两边。他们当然不是简单的伙计,或者说是钱庄请来的保镖更合适。
晁信义气宇轩昂、不急不慢地进了大门,大门口的十几个保镖还微微弯腰,并做出请的手势。
进了大门,左边就是钱庄的柜台,几个账房先生坐在柜台里面,低着头,一手翻着账本,一手在算盘上拨得啪啪直响。右边几个穿戴整齐的人,他们是负责迎接客人的知事。到钱庄里来,无非是存钱、兑票,这些都是门店生意。只有借贷,门店做不了主,必须到后台,和掌柜当面谈。
一个知事热情地迎到晁信义面前:“老板,请跟我来!”
钱掌柜名钱万里,是一个胖子,那颗脑袋就像一个大西瓜,上面还挂着副眼镜,远远望去,除了眼镜之外,就只剩下一张像女人一样红润性感的嘴。此刻,他正坐在一张很大的桌子后面,那张桌子不仅大,椅子还高。钱掌柜坐在那里,所有谈借贷的人,坐在他的对面,令他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晁信义跨进去,对着钱掌柜一揖,说:“钱伯伯!”
钱万里的头动了一下,先一步伸过来的是那副眼镜。他疑惑地看了晁信义一眼,问:“你是?”
晁信义说:“我是晁子霖的老二,晁信义。钱伯伯不认识我了?”
“哦,晁信义?哎呀,贤侄啊。”钱万里夸张地站起来,对知事说,“快快快,上茶。贤侄,快请坐。”说这话的同时,钱万里撩起长衫,从大方桌的后面绕出来,走到了晁信义的面前。
知事倒上茶,钱万里仔细地看了看晁信义,才在他的侧面落座,道:“贤侄啊,我前几天才回来,刚刚听说了你家的事,正说这几天去你家看看。”
洋兵进京的时候,京城多半的钱庄票号全逃走了,后来局势平稳,才又陆续回来。他所说的,应该是实情。
晁信义说:“国弱难有家安,不说也罢。”
“贤侄啊!晁家遭受大难,苍天无眼,苍天无眼呀!”钱万里悲痛欲绝,一边呜呜咽咽地哭泣,一边掏出手绢擦眼角的泪水。晁信义心中虽然难过,却一滴眼泪也没有流,这样的情形,反倒像钱万里家中遭受灭顶之灾一样。
“钱伯伯,你别伤心了,伤心也于事无补。”晁信义反过来安慰他。
钱万里一声长叹,止住了哭,擦了擦眼泪,抬头望着晁信义。他本来肥胖,一脸的白肉,眼睛眯成一条缝,相貌本善,带着笑,但此时此刻又强忍住不能笑,就显得哭笑不得,只好说了一句:“子霖有你这样的儿子,也算后继有人!哎……贤侄,请用茶。”
晁信义端起茶杯,钱万里也礼节性地捧起茶杯,一边用茶盖挡住茶杯,一边用眼神偷偷地观察晁信义。
钱万里是老江湖,圆滑、世故,眼睛虽然小,但很毒。在商界之中,图的就是一个利字。他当然知道无事不登三宝殿的道理,晁信义此来,一定是为了借贷而来!
晁信义开门见山说:“钱伯伯,小侄这次来,是想请您帮忙的!”
钱万里脸上挤出了笑容,客气地道:“贤侄,你说!”
晁信义不慌不忙地道:“钱伯伯,晁家的事情您已经知道了,我就不多说了,但父亲说过,晁家只要还有一个人在,京西胭脂铺就不能倒。”
钱万里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品了一口茶,慢条斯理地说:“晁家有你这样的后辈,子霖在天有灵,一定会感到欣慰。”
晁信义心中更是高兴,他已经看到了眼前的希望:“只是,我现在遇到难题了,希望钱伯伯能伸出援助之手,帮小侄也帮我们晁家一把。”
钱万里说:“有什么事,贤侄只管说,只要我能帮得上,一定当仁不让。”
晁信义心中一喜,看来这事大有希望。他说:“我想向钱伯伯贷一笔款子。”
钱万里问:“多少?”
晁信义说:“二十万。”
钱万里长吸了一口气:“二十万?贤侄啊,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啊。”
晁信义说:“京西胭脂铺虽然被焚毁,但是,门店我已经修起来了,不久前,又接了日本商人松下长生的一笔六万的生意。接下来,还有宫里的供货。没有二十万,我周转不开。”
钱万里沉吟不语。
晁信义问道:“钱伯伯,如果二十万有难题,十万也行。”
钱万里说:“贤侄啊,若是从前,别说二十万,就是一百万我也贷给你。可你也知道,洋兵这么一闹,整个北京城的钱庄票号,不是逃走就是遭受洗劫。胆小的,现在还没有回来,胆大的,回来之后,也只是做点门店生意,主要是存兑汇票。现如今,是兑的多,存的少。哪一家钱庄票号都要暗中做点准备,担心兑量太大,银两储备不足。”
晁信义说:“这个我也知道一点。”
钱万里说:“贤侄啊,现在真的不是时候啊。现在,整个北京城,不知道还有哪几家票号提供借贷。大家都很担心,所以,将借贷业务一律停了。这件事,我也是爱莫能助啊。”
晁信义微笑道:“钱伯伯,我已经打听过了,朝廷和洋人达成初步协议,很快洋兵就会撤出京城,重建迫在眉睫,这个时候正是好机会。”
“话是如此,可如今这个朝廷,你也不是不知道。唉——”钱万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还年轻,大概不太清楚。从鸦片战争到甲午战争,又到洋兵入京,哪一次不是千万人家破人亡,哪一次又不是我们这些钱商亏了大钱?甲午战争到现在才几年?又来了这么一次,往后还不定几年来这么一次呢。贤侄啊,我呢,比你多吃了几年米,就在这里倚老卖老,斗胆劝你一句。这个世道,做不得生意啊,能有口饭吃就是万幸了。既然你们晁家遭了大难,倒不如先把规模缩小,稳住再说。贪多不化,是商场大忌啊。不瞒你说,这次我回山西,我们兴隆钱庄的几个财东在一起开了几天会,最后做出一个决定,鉴于现在这个世道,钱庄今后的发展,以求稳为主。北京和天津两地,一年之内不向外贷一分钱。”
晁信义向钱万里所说有真有假。钱万里是个老江湖,自然不会完全相信晁信义的话。同样,他向晁信义所说,同样有真有假。关于世道的看法,对朝廷的失望,那是真的。对于经济前景不可捉摸判断,也是真的。至于说一年之间,北京和天津两地,不向外贷一分钱,却是假的。
晁信义和钱万里谈了两个时辰,费尽口舌,一无所获。这个他早已经有心理准备,也不气馁,微笑着起身告辞,赶赴第二家。
这一天,晁信义跑了永泰裕、大德恒、大德通、合盛元、宝丰隆等近十家钱庄,无一例外,钱庄的老板先对晁家的遭遇表示同情,然后对晁信义的勇气表示赞赏,但没有一家愿意借钱给他。
这个世道就这么现实,商人看到的永远只有利益,没有交情。
松下长生寓所,松下次郎急匆匆地进来。松下长生坐在客厅的茶座旁,看了松下次郎一眼,并没有特别的反应。
松下次郎忙道:“父亲,晁信义一天都在各大钱庄、票号进出!”
松下长生慢条斯理地道:“他想借贷?”
松下次郎道:“是。”
松下长生不紧不慢地道:“恐怕借不到钱吧。”
松下次郎:“是,他跑了十来家,一分钱都没有借到。”
松下长生看了儿子一眼,说:“你知道他为什么借不到钱吗?”
松下次郎说:“商人都是重利的。京西胭脂铺遭此重创,一切都毁了,要钱没钱,要人没人,谁能相信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松下长生摆了摆手说:“不,晁信义虽然身无分文,但是,京西胭脂铺并非真的山穷水尽了。京西胭脂铺这块匾,至少可以抵押四十万。还有京西胭脂铺的配方,甚至可以抵押一百万。只是晁信义觉得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不肯走这一步。”
听了此话,松下次郎暗自惊了一下。“父亲,晁家或许以为,他家的财富是那块匾,其实,晁信义并不清楚,晁家最值钱的不是那块匾,而是配方。有了配方,就算没那块匾,他们也一样在市场立足。”
“是啊,这就是我们日本人和中国人看问题的不同。”
“如果晁信义醒悟过来,拿那块匾去抵押呢?”松下次郎说,“他真的这样干,一定有钱庄肯贷给他四十万吧。”
松下长生说:“我们得做一件事,逼一逼他。”
松下次郎说:“对,我也想到了。我们可以放出风去,因为我们和晁家有交情,见他遭难,想帮他们一把,所以提供了一大笔订单。没想到,京西胭脂铺早已不是从前的京西胭脂铺,交出的货品不是有酸味,就是发霉的,造成我们松下妆品的重大损失。无可奈何,我们也是商人,不得不按合同要求赔款。”
松下长生欣赏地看了儿子一眼,说:“此外,你还可以通过天津和上海的媒体发出消息,指松下妆品因为和京西胭脂铺的生意,亏了一大笔钱,目前的资金链出现了严重问题。”
“太好了。”松下次郎说,“这样一来,我们逼京西胭脂铺还钱,就是万不得已。”
松下长生说:“就按这个思路,一步一步地逼晁信义。让他只有两条路可以选择:要么,和我们合作;要么,将配方抵押出来。”
松下次郎说:“怕就怕他就算是死,也不肯拿出配方。”
松下长生说:“现在,他肯定不会拿出来。不过,我一点都不担心,我们有的是时间。只要他守着金矿要饭,将来又到有家有口的时候,他想不拿出来都不可能。”
松下次郎一阵大笑:“这么说来,我们还要想办法快点替他物色个女人,让他结婚生子?”
松下长生看了儿子一眼,说:“这也不失为一个思路。”
京西胭脂铺的货品出了问题,将赔松下妆品一大笔钱的消息,迅速传遍了整个业界,正向消费群体扩散。
王兴业听到这个消息后,一下子从半躺的太师椅上坐了起来。随后,他离开了太师椅,在房子里走了几圈,一句话也不说,转身走开了。王家栋不明白父亲到底是什么意思,站在那里发愣。
自从晁家遭难之后,王家栋开始不理解父亲了。以前,父亲恨晁家,恨得牙痒痒。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小时候和晁家的孩子,是连话都不能说一句的。有一次,他放学时,和晁家的几个孩子没有拉开距离,看上去像是走在了一起,被父亲看到之后痛打了一顿。而现在,老爷子的整个性情似乎完全变了。晁家遭难,他出面张罗收尸入殓还说得过去,毕竟,那些尸体暴露在大太阳低下,是会产生瘟疫的。晁信义要重振京西胭脂铺,他拿出五千两银子相赠,也能理解。可现在,听说晁信将赔松下妆品一大笔钱,他的表情不是幸灾乐祸,而是震惊,就像是自己家里亏了一大笔似的,这就难以理解了。
王兴业离开正厅后,到了偏厅,那里是他的鼻烟壶收藏室。里面摆了好多精致的玻璃柜,柜子里摆放了很多上品的鼻烟壶。每当王兴业心里烦躁的时候,喜欢到这里转一转,眼睛望着这些鼻烟壶,脑子里却在想事。
名义上,他将家业交给了儿子,事实也证明,儿子确实极其出色,将家族的事业做得越来越大。且不说洋兵入京,王家没有受到丝毫损失,是儿子的功劳,王记在全国开了七家分号,不仅让这些分号摆满了王记的货品,还能让这些货品赚大钱。相反,京西胭脂铺也开了两家分号,却是一直处于亏损状态。
仅这个发展势头,用不了两年,王记肯定会远远地把京西胭脂铺抛在后面。儿子是对的,仅仅满足皇宫以及京城权贵的消费,那是极其有限的,还有一个更大的市场。比较而言,皇宫以及权贵市场只是大湖,普通消费者市场才是大海。舍弃大湖而抓紧大海,这样的决策是何等英明。
然而,王兴业却不能不操心。儿子毕竟还年轻,三十几岁。年轻人最大的毛病,就是不成熟,心浮气躁,急功近利,恨不得一口吃成个胖子。问题在于,天下哪有那么大的便宜让你占?天上从来都不会掉馅饼,掉下来的只可能是石头。
晁信义就是梦想着天上掉馅饼,结果被掉下来的石头砸着了。
这还不是关键。他王兴业对于晁家,并没有丝毫感情。晁家如何,与他王兴业半点关系都没有。可他却从这件事情中看到了危机。这个危机在于,这个松下妆品会社到底想干什么。
树欲静而风不止。王兴业脑子里,突然冒出了这句话。
松下长生真的只想和晁家做生意,而晁信义确实是因为太年轻、太急躁才出了错?王兴业认定,事情远不会这么简单。
松下长生是生意人,他王兴业也是生意人。以他在生意场的经验来看,无论如何,他不会将六万的订单,交给一个刚刚遭了大难的店号,更不会交给一个从未真正经营过的年轻人。
看好京西胭脂铺的货品?说不过去。如果说看好,以前为什么不看好,偏偏现在看好?现在他这样做,只能说明一点,他不是看好,而是看坏。就像王兴业所认定的一样。就算晁信义是个人才,能够将京西胭脂铺的生意捡起来,那也是惨淡经营,短时间内不太可能有大发展。
既然他王兴业这么看,松下长生难道比他高明,能看得更远?不可能。
可见,松下长生确实不是看好晁信义,而是看坏。既然看坏,他又为什么拿出那么一大笔钱,签下了这个订单?理由同样只有一个,捧杀京西胭脂铺。
然而,松下长生为什么要这样做?无法理解。
王家栋有事不解,站了半天之后,走进了收藏室。他说:“爹,我想和您谈一谈。”
王兴业看了儿子一眼,没有说话,从玻璃柜中拿出一只看似很普通的鼻烟壶,在手里把玩着。
王家栋说:“我以为,您会希望晁家永远败落下去。”
王兴业并没有看儿子,而是看着鼻烟壶说:“晁家是兴是亡,于我王家又有什么关系?”
王家栋说:“可是,我怎么感觉,您很在意晁信义亏了这一大笔钱?把这件事告诉您之前,我想过很多种可能,唯独没有想到,您会是这种态度。”
王兴业问:“你看出我的态度了?”
“是的。”王家栋说,“我感觉您不高兴,不是一般的不高兴,是非常不开心。我想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
“我担心。”王兴业说。
“担心什么?”王家栋不解。
“我打个比方吧,在一片山林里,居住着很多动物,有蛇、鼠、飞鸟、爬虫。”王兴业将手里的鼻烟壶放在玻璃柜上面,眼睛望着外面,仿佛外面真有那样一片山林,“这些动物之间会不会争斗?一定会,大家都是为了生存嘛。但总体来说,这片山林是平静的,是和睦的。可是,突然有一天,山里来了一只猛虎,你认为结果会如何?”
王家栋说:“它会将其他的动物全吃掉。”
王兴业说:“是啊。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啊。”
王家栋试探地问:“您觉得松下先生有问题?他会有什么问题?”
王兴业摆了摆头说:“我不知道,但我能感觉得到,他就是那只猛虎。”
“爹,您多虑了吧。”王家栋说,“信义这件事,恐怕不能怪松下先生,要怪只能怪信义,没有这个金刚钻,还想揽下这份瓷器活儿。您不是常教育我说,人不能太贪,贪多不化,是会噎死的吗?信义这次,就是被噎着了。”
“但愿吧。”王兴业说,接着又是一声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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