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节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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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听到这件事情的时候,感到愕然,她有点措手不及。她希望女儿暂时不要离开这里,让她再等一等。舜瑶感到十分为难,只好给丈夫回信,暂不去北京。
在北京等待回信的廷光,看到妻子不来,心急如焚,他想,如果错过了这次分房的机会,下一次分房子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政策随时都在变化,他没有时间多想此事,他又一次拍去电报,催促妻子不要再犹豫,速来北京。
当舜瑶接到第二封电报的时候,她的心情变得复杂起来,半年多的艰苦生活,让她吃尽了苦头,受尽了艰辛。她越来越感到自己的生活离不开丈夫,她需要和丈夫在一起生活,孩子们需要父亲的关心,这种两地分居的日子,令她感到很不适应。可是,对于生活了三十几年的故土,要让她一下子离开这里,她也很难迈出这一步。这不仅关系到孩子们的上学问题,自己的工作也要为此放弃,对于刚刚起步的事业,她难以舍弃。舜瑶仍然告诉丈夫,她没有去北京的打算。
第三次,廷光从北京发来加急电报:家属不来,房子立刻分给别人,速来京。
舜瑶看到这封电报时,感到再不去北京,就意味着没有房子住了。去与留,让她陷入了不能自拔的犹豫之中。她明白,此次丈夫去北京是绝不会再回到此地的,如果她不去,就意味着他们将会长期分居两地生活。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没有再犹豫的余地了。
舜瑶怀着不安的心情再次去了母亲家,她告诉母亲:“妈,北京正在建设中,需要很多人去支援,廷光在那边已经给我们安排了房子,机会难得,如果放弃,以后会很难得到这样的机会。我没有其他选择余地,只有离开这里,带着孩子们一起去北京。”
母亲看到女儿的脸上露出已下决心的表情时,她的心一下子就凉了。她一直期待女儿能留下来,她担心这么多孩子会把女儿累垮。这个时候,母亲仍然苦口婆心地劝女儿再好好想一想。她拉着舜瑶的手,慢慢地对她说:“孩子,妈知道你的心思,可是你想过没有,一个人在外闯荡有多么难!想当年,你父亲一个人在小城,吃了多少苦和累?在外安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啊!”
舜瑶的心里矛盾重重,忧心忡忡,她既不愿意伤母亲的心,也不愿意让丈夫在那边着急。万般无奈,她找到了大哥祥涛。
祥涛知道三妹正站在一个十字路口上,但作为大哥,他又不能干涉妹妹家里的事情,他婉转地对舜瑶说:“三妹,这件事情,你要拿定主意,如果,你真的不想去北京,就留在这里,廷光可以回来探亲嘛!”
舜瑶为难地对祥涛说:“是啊,北京的风沙太大,夏天又太热,我不想去那里,可是,我们现在住的房子是厂里给的,廷光不在这里工作,房子就会收回去的,那么,我和孩子们就没有地方住了,再说,廷光是绝不会再回来的。不为了别的,就是为了房子,我也必须去北京。咳!”
祥涛看着舜瑶为难的样子,想了想,说:“三妹,要不,你们搬到这里来住吧,反正家里还有空房子,住在这里,大家还有个照应,我看你还是留下来吧。你看呢?”
舜瑶明白大哥也不舍得让她去北京,可是,要他们一家人住在母亲处,那不是长久之计。再说,以后政策会如何变,谁能估计得到,想到此,她对大哥说:“大哥的意思我明白,谢谢大哥。我看我还是去北京吧,虽然一切都要重新开始,但有组织和领导的帮助,一切都会闯过去的。”
祥涛看三妹的态度坚决,再劝也没有用了,他试探着问:“那也好,你准备什么时候动身?孩子们的学校怎么办?”
舜瑶说:“廷光讲了,孩子们去了可以插班读书,单位有托儿所和幼儿园。先去了再说吧。”
祥涛还是担心地问:“那么,你们的家具怎么办?是跟着你们一起搬过去吗?还是你们先过去了再说?”
舜瑶摇了摇头,说:“这些情况我也不清楚,我需要得到廷光确切的消息,才好做出安排。”
祥涛听了后,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母亲看到女儿决定要去北京,她的心里很是难过。在她的生活中,孩子是她一生中最大的财富,当她失去了所有财产以后,孩子们在她心里的位置就更加重要。孩子们围在她的身边,她有一种满足感。作为母亲,她不愿意看到孩子们离开自己。但是,她也不愿意难为孩子们。母亲是一个通情达理的女人,儿女们为国家建设离开自己,她绝不会阻拦孩子们的。当又一个孩子即将离开自己的时候,母亲只有说服自己去面对现实,给女儿更多的帮助。
舜瑶与母亲告别的时候,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件坏事情,她不敢正视母亲的眼睛。母亲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她嗔怪地对舜瑶说:“孩子,妈知道你心里苦,也知道廷光的心思。这不能怪你们呐!廷光是不想再待在这里才走的。他比你更苦,你们去北京搞建设,妈不会拦着你们,我是怕你一个人吃不消呀!你走,我看,让你六妹请几天假跟着你们一起走,在路上还有个照应,你有什么事情,要告诉家里,不要闷在心里。你去吧,妈这里有你大哥和你三弟,用不着惦记着。另外,你舅舅也可以帮助你干一些事情的。”
舜瑶听完母亲的话,心里感到热乎乎的,只有母亲才懂得自己的心。她带着歉意和留恋,离开母亲家返回藏口。
就在她打定主意去北京的时候,市教育局给她发来了一封新的聘任书,要她在下一个学期去市里的一所中学当历史教员。舜瑶拿着聘书,怀着激动的心情,找到了教育局的负责领导,讲了自己要去北京的打算后,那位领导睁大了眼睛注视着她的脸,惊讶地对她说:“霍先生,您不是开玩笑吧?我们没有听说你要走啊!”
舜瑶的脸红了起来,她对那位领导说:“这件事情是刚刚定下来的,还没有来得及汇报就接到了通知,我丈夫那边催得很紧,所以,我不得不放弃这里的工作。”
那位领导看着舜瑶,说:“霍先生,这太可惜了,还有两个月你就可以结束小学工作,下个学期你将成为中学教员,在这里你只要教半年的书,再离开这里到北京,你就是中学教员了。如果,你现在走了,到了北京你还是小学教员呀!你知道吗?你的教学才能是大家公认的,你的文化程度教小学实在太可惜了,我们中学需要像你这样的好教员啊!你还是再好好想一想吧,不要轻易放弃这个机会。”
听着领导恳切的忠告,舜瑶的心里受到了震动,这就是领导对自己工作的肯定。在中学教书,是她盼望已久的职位,但它来得太不是时候了,天下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有得就有失,而在得与失的面前,她还是选择了走。
在省教育厅工作的祥润,非常了解三姐的工作能力与教学水平。在全市小学教员中,三姐的名字无人不知。每一次市统考,获得最好分数的就是三姐所教的班级。
舜瑶的才华得到了公众的认可,这是一种荣誉。祥润对自己的三姐能够获得如此高的评价而感到很荣幸,他也竭力想留住三姐。
升入市中学的机会,舜瑶不得不放弃。
舜瑶最后的决定让廷光感到高兴,但他因为工作忙而不能回小城帮助妻子搬家和处理家务。这个时候,母亲再次动员了家里的人去藏口帮助女儿搬家。
瑞碧帮助舜瑶办理孩子们的转学手续,她跑前跑后,把平进和重庆,妞妞的学校事情办妥以后,又开始联系北京的学校。
祥涌则是跑搬家的事情,舜瑶家里所有的家具都要运往北京,他和舅舅一起用草绳子把家具一件一件捆好,然后,想办法运到火车站,托运到北京。
舜瑶在学校一直坚持上完最后一节课,这是她永远也不能忘记的一天。这一天,当她的课结束以后,校长来到班里,对学生们讲了老师要离开学校去北京的事情。孩子们听到这个消息后,把目光都转向了舜瑶。舜瑶看着这些可爱的孩子们,眼睛里充满了泪水,她朝着孩子们点了点头。学生们似乎明白了什么,他们先是沉默了一会儿,不知是谁先哭了一声,结果大家都跟着抽泣起来了。舜瑶看到这种情况后,越发感到孩子们的纯真和可爱。这些孩子,是她看着长起来的,尽管她只教了几年,但她与这些孩子之间却结下非同一般的感情。
班长站起来,对她说:“霍先生,我们不让你走,我们不让你走。”坐在位子上的孩子们听到班长的话后,齐声大喊起来:“我们不让老师走!我们不让老师走!”他们边喊着,边都站了起来涌向了舜瑶。
舜瑶被孩子们包围起来了,她给这个孩子擦擦眼睛,给那个孩子抹抹鼻子,又拍拍身边学生的头,孩子们都伸出手来抓住她的手摇晃起来。纯真的心灵和可爱的小脸,让她更加意识到儿童时期的教育是多么的重要,在教育学生上,她始终牢牢地记住孔子的教诲:“爱之,能无劳乎?忠焉,能勿诲乎?”与“有教无类”。
她从来不把学生分成三六九等,也从不把贫和富加在学生的身上,在她的班上,大家都一样,大家比的是学习而不是穿戴。她激发大家互相帮助,好学生带差学生,差学生多努力,让全班都走在同一条线上,她成功了。她认为,只要好好培养,每一个学生都会成为国家的栋梁,她把自己全部的爱都给了这些学生。
老师要走了,学生们都来看望舜瑶,在她的家里,孩子们有站的,有坐着的,都争着与老师说话,学生走了一批又来了一批,还有曾经受到舜瑶帮助的家长们。整整一天,她的家里都挤满了她的学生和家长们,学校老师也都赶来看望她,大家对她的依依不舍和他们那些淳朴的语言,让舜瑶感到作为一名教育工作者的光荣。
学校为舜瑶开了一个送别会,市教育局的领导也参加了。对于来自于大家的期待与寄托,舜瑶表示,要在支援北京建设上多做贡献。
在家里,舅舅帮助舜瑶整理最后的行李,他一边整理,一边悲伤地说:“三丫头,我真舍不得跟你们分开呀!你是个好人,跟你妈一样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你待我比自己的孩子还要好,你去了北京,等你把家安顿好了,我去给你照看孩子们,你的孩子们也都好啊!真是,有什么样的母亲就有什么样的孩子啊!三丫头,我等你的回话。”
听了舅舅的话,舜瑶心里感到一阵隐痛。舅舅为人正直,忠厚老实,到了老了,孩子却把他扔下不管了,天底下还有这么不像话的子女吗?可是,北京的生活究竟会是什么样?她不知道,所以,她既不能应诺,也不能回绝舅舅,她看着老人期待的目光,缓缓地对他说:“舅舅,我的家有你照顾我最放心了,孩子们也喜欢你,谢谢你帮助了我们,我去北京以后,有很多事情要做,等我把家安顿好,就回来接你过去,您老也要保重自己的身体,有我妈在,你就不用担心了。舅舅,这些钱是你的工资,拿着吧。”说着,舜瑶把一个信封递到老人手里。
老人不接,他生气了,说:“三丫头,我吃住在你家,你给我做衣服,给我买烟和酒,你还给我工资,上哪里找像你这样的人家?这个月的钱不用给我了,你搬家需要钱,到了北京一切都要重新开始,都要花钱的,这个钱我不要。”
舜瑶诚恳地对老人说:“舅舅,你在我家照顾孩子们和帮助我们,廷光和我十分感谢,但是,干活是要给工资的,如果我不给你工钱,不就成了剥削吗?拿着吧,买烟和酒也方便。”
老人看着她,听着她的话,心里热乎乎的,舜瑶对他是一片的真心,不管她自己生活有多么拮据,她从来没有欠过自己的工资,只是在廷光出事的时候,她才停发了自己的工资,等廷光恢复工作以后,她便如数把拖欠的工资全部还给了自己,像这样的夫妻,为他们干一辈子都愿意。老人想着想着,老泪纵横声音哽咽起来,但他还是把钱退了回去。
舜瑶生气了,她虎着脸对舅舅说:“舅舅,我们不是说好了吗?到我这里来是有工资的吗?家里再紧张,舅舅的工资也要给,这是信用。我去北京,有廷光在,还有什么问题呢?你不收下钱,就是看不起我们,拿着吧。”
老人看着舜瑶那张真诚的脸,点了点头,接过了信封。而当他打开信封的时候,老人的声音又哽咽起来,他看着舜瑶的脸说:“三丫头,你怎么给了我这么多钱?你在学校工作,经常外出开会,可你自己连一件衣服都不舍得做,都是穿老衣服,我只是在家里干点活,可你却给我做上四季穿的衣服,还给我工钱,我心里不舒坦呐!”
舜瑶变得温柔起来,她笑着对老人说:“舅舅,不要总是提以前的事情了,难道做小辈的就不能孝敬你吗?拿着吧,多的钱是我和廷光孝敬您老的。”
老人流着眼泪把钱收了起来。
舜瑶离开小城之前,她去外面为老人做了一身冬装,作为对舅舅最后的谢意。
当一切都准备好以后,舜瑶便带着孩子们与舅舅一起回到小城,住在母亲家里。他们动身的前一天,舜瑶单独去了一趟以前他们住过的那栋楼房。这是她搬出钟家后第二次回来,她打算去看一看四奶奶。
这一天下午,她来到这栋她熟悉的楼房前。每一次她回来,都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这次她更加感觉到这里已经变得面目皆非了。院子里堆满了垃圾,大门开着,不时有人走进走出。楼道和大门厅里,满地的纸屑和尘土,墙壁上贴满了大小标语和各种通知,有的地方用墨汁刷上了字。木地板踩上去,发出“吱吱吱”的刺耳的声音,除了那间已经成为办公室的客厅,厨房和饭厅也被利用上了,以前公公住过的书房和内客厅也挂上了政府的牌子。楼道里没有灯,从外面走进去,感到眼前漆黑一片。舜瑶看着丈夫亲自监工盖起来的楼房变成现在的样子,心里十分凄凉。十几年前,这里是一块辉煌灿烂的宝地,在这栋楼里生活的家族是一个既保守又有文化的上层家族,他们家族充满了神秘色彩,他们是有钱有势力有文化教养的家族,但又是一座大门紧闭的高不可攀的门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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