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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第二章

  四奶奶听到丈夫这句关爱的话,有点儿受宠若惊,她抬起头来看着四爷,语无伦次地说:“孩子她爸,你说哪里去了,现在全都过去了,全都过去了。”停了一下,她又接着说:“孩子她爸,快多吃一些,多吃一些吧!”

  

  这种场面令廷光感到很滑稽。自从父亲娶了她,这个女人很少在大庭广众面前对自己的男人说话,更不会在饭桌上说话。看来,四爷不在,反而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这倒是一件好事情。

  

  想到此,廷光感到一阵高兴,他拿起酒杯,又为四爷斟了一杯酒后,举起杯子说:“来,大大,为了您的身体健康,也为了这个家庭和睦,咱爷俩干了这一杯吧!”

  

  廷光把四爷接回家以后,马上打电话通知了在天津的廷硕,桂枝在电话那一边告诉他:“他二叔呀,你大哥就在小城办事啊!他没有回家吗?”

  

  廷光听后,非常生气,他无法原谅大哥的做法。

  

  钟四爷也因大儿子不回家看自己感到很难过,但他不抱怨长子的做法,只是,他越来越担心廷硕的工作。回到家后,他对比了两个儿子的做法,他也有了新的认识。

  

  自己被关进监狱三年,廷光夫妇在自己最困难的时候,变卖首饰维持这个家,让他深受感动,由此,也让他下了决心,今后跟二儿子一家过日子。

  

  钟四爷回来以后,有几个好朋友来看望过他,大家在一起分析了当前的局势,力劝四爷尽早离开这里。此后,又有几个好友相继离开了小城。钟四爷知道,朋友及老亲家的劝说都是对的,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身份和所干的工作为自己以后的生活铺满了刺人的荆棘。是的,走,是自己唯一的一条生路。但是,这根本办不到,他现在是瓮中之鳖,插翅难飞呀!

  

  自己的商社被查封,那两大片房子也被政府没收了,他和前妻努力积攒下的财产,除了现在可以栖身的这栋楼房外,什么也没有了。每当他想到自己被外界公认为“汉奸”的时候,郁闷与烦躁就会充满他的心房,内心深处感到绞痛与冤屈。

  

  作为一个中国人,他的处境,无法向外人解释,他感到苦闷。而这种苦闷,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这难道是天意吗?让自己付出,又让自己去偿还吗?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去面对这种对自己不公正的舆论。回到家以后,他开始从早到晚烟不离手,只有当他听到孙子娇嫩的喊声时,他才能暂时忘记心里的痛苦。

  

  四爷回来后,廷光没有立即问他被关押的事情。一个星期后的一个晚上,廷光泡了一壶茶,坐下来陪着四爷聊天。他坐在四爷对面的沙发上,深情地望着自己的父亲,他看到四爷消瘦的脸颊上增加的皱纹和鬓角上出现的束束白发,心里一阵难过。他们父子俩人默默地喝着茶水,不停地吸着烟。

  

  过了好一会儿,廷光忍不住关切地问四爷:“大大,你回来已经一个星期了,你在那里待了三年,那里面的情况如何?你还没有跟我讲呢。我很想知道,这三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大大会在路上被人劫走?大大,你能告诉我吗?”

  

  初春的晚上,潮湿的空气刮进室内,屋子里感到清爽,又有些凉。廷光走到窗前,把窗户关上了。然后,他给四爷披上一件外衣,坐下来,静静地等待着。

  

  钟四爷长叹了一口气,缓缓地对他说:“孩子,那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咳,三年前的那一天,我没有让老张接送我,只想自己在街上走一走。那天下班后,我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被几个人蒙上了眼睛绑到了车上,把我带到什么地方,我全然不知,他们并没有伤害我。廷光啊,那个时候,我的心里很坦然,在日本宪兵队,我都没有眨过眼睛,在那里就更不用怕了。大大的一生,可以说是九死一生呐!我给日本人干过两次事,二十二岁的时候,给日本人当过巡捕长。四十岁出头,又给日本人当军事法庭大法官的翻译。这些看上去似乎是很光彩的身份,却埋藏着外界无法想象的危险与艰难。廷光,我知道,我是被人们当成汉奸来干这种工作的,但是,你也清楚,从宪兵队里活着走出来的人能有几个呢?有不少人求我救人,可是,我不能把所有抓进去的中国人都救出来呀!地下党需要我救人,我就是粉身碎骨也要把他们的人给救出来!在日本人面前,我赔着笑脸,心里却在流血,有谁懂得我的心?八年的时间,我花费了不少银两,那都是为了买通日本人对我的信任。我并不需要在日本军人那里挣钱,只想凭着这个身份为民族尽一点薄力。把我当成‘汉奸’判了我三年徒刑,我感到很是冤枉,心很痛呐!”

  

  廷光知道,四爷平时从海司回到家,面目表情里带着严肃的神态,他隐隐约约看到自己父亲的目光深处隐藏着的痛苦。四爷很少说话,在家里,他不是闭目养神,就是听广播,或者在自己的书房里读书,廷光早已把自己父亲的这种神态与作风印刻在了自己的脑子里。他相信自己的父亲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绝不是被人辱骂的“汉奸”,四爷有着他人无法相比的胆略与机警。

  

  廷光也不止一次地猜测过四爷究竟为什么才去干这个工作的?难道单纯是被日本军人逼迫所为吗?他也怀疑过,自己的父亲为什么不娶一个大家闺秀作为第二个妻子,却偏要娶一个乡下铁匠的女儿?他知道自己的父亲娶了这个女人并不幸福,可是,四爷对四奶奶的一切行为却保持了沉默。如果,亲生母亲还在世,她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让她的丈夫离开这里的。可是,这个继母却极力阻止四爷离开这里。

  

  多年以来,廷光一直被这两件事情所困扰着,他没有找到答案。四爷被关押了三年,却在这个时候把他放了出来,是好事,还是坏事?廷光的心里一点谱也没有。担心、紧张、难过、郁闷,他不希望自己的父亲再出现什么闪失。他坚定不移地相信,自己的父亲是凭着坚毅的心态和深邃的智谋在日本海军司令部里工作的。

  

  虽然,四爷没有说出什么事情,但他从父亲的脸上看到了另一种表情,坚毅与坦荡,四爷似乎已经做好了粉身碎骨的准备。

  

  想到此,廷光接过四爷的话说:“大大,你不用再说什么了,我知道如何去做。”

  

  四爷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他并没有告诉儿子,他在监狱的三年里都发生了什么事情。

  

  廷光还有一点始终也不明白,为什么在四爷失踪以后,不断有人到家里来搜查。他不清楚,那帮人为什么对四爷如此感兴趣,他们为什么没有杀掉钟四爷?

  

  坐在沙发里的两个人,沉默地吸着烟,他们又陷入到各自的思索中去。

  

  钟四爷为人正派,生活严谨,他从不出去赌博,也不去搞女人,他更不是那种仗势欺人的恶霸,他清楚自己是干什么的。在日本海司干事的八年里,他在宪兵队里每天都能看到和听到残酷的严刑及撕心裂肺的叫喊声。面对那种野蛮的暴行,他除了心里流血与内心燃烧的愤怒外,必须要强迫自己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每当他最痛苦难耐的时候,他都会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紧紧地抓住那把手杖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以调节自己内心的平衡。他用金钱买通日本人,打消他们对自己的猜疑,在日本军人的眼里,钟四爷既是一个日本通,又是一个真正与他们站在一起的中国人,他们喜欢钟四爷的慷慨大方。四爷对于自己所处的环境比任何人都清楚,周围有眼睛窥视着自己但却看不见。自从干上了这个工作,他强迫自己在外不沾酒,对家里的事不多参与,与朋友保持一定的距离。他是一个壮年汉子,但每天下班后他却感到浑身像散了架子那样酸疼,他除了想泡澡,就是静下心来,好好地想一想自己一天的言行。

  

  残酷的环境,让他对于家庭变得越来越冷淡。从监狱回到家后,看到小儿子瘦骨嶙峋的样子,他无法原谅自己所做的一切,是他把这个美好的家庭毁掉了,是他让这个家庭的孩子们相互仇视,又是他,长子不愿意踏进这个家门。可是现在,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了。

  

  直到现在,廷光仍然劝四爷应该赶快离开这里,他已经预感到自己父亲的将来凶多吉少。

  

  钟四爷完全理解儿子对自己的担心与不安,心里比任何时候都感到宽慰。突然,他问起了廷硕的情况,廷光马上表露出不满的神态来。他对四爷说:“自从我娘去世以后,大哥没有对这个家庭承担过任何义务。”

  

  四爷听了后,摇着头说:“咳,这个年月,外边乱,你大哥只顾挣钱,我怕他干得太猛遭人记恨呐!”

  

  廷光不想再提大哥的事情,与四爷结束了谈话,上楼睡觉去了。

  

  自从公公家里出了事以后,舜瑶整天揪着心,她担心新的灾难会再次降临,她越来越感到,公公离开这里已是势在必行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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