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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第三章

  在一家茶馆里,他诚恳地对廷光说:“廷光呀,我三妹不回家固然不对,可是,她也是为你好嘛!你看现在,我这里人手挺紧的,正想找个人去美国军舰上卖皮鞋,我看你很合适,你帮个忙吧!”祥涛认真地看着廷光的脸,等待着对方回答。

  

  廷光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大舅子的请求。此时,他只有一个念头,要挣一点钱给小弟治病。

  

  祥涛非常高兴廷光接受了他的请求,能够搬动这个妹夫,实在是给足了他的面子。凭着廷光的口才,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让美国人高兴。

  

  廷光决定在“天鹰”帮忙,一来可以挣些钱,二来也好度过四爷不在家时的烦闷日子。舜瑶看到丈夫总算想干一些事情了,心里踏实了一些。可是,她又担心起丈夫不会说英语怎么能推销产品。

  

  祥涛却不这么想,他认为,凭着廷光的才能,即使不会说英语,他也可以做好这个生意。

  

  其实,廷光是一个很善于跟人打交道的人,他对于乘小艇到军舰上去做生意很感兴趣,他并没有因为语言而感到为难。他会说点英语,但却从来不说,霍家姊妹都是从教会学校毕业的,英语堪称一流,而自己却是半路出家,他不敢在人前显摆,尤其是不敢在妻子面前卖弄。因此,舜瑶根本不知道丈夫还能说点儿英语。

  

  祥涛有一只小艇,是专门用来去海里钓鱼用的。其实,廷光坐船出海也不是第一次了,他喜欢那种在海里飘荡的感觉,小时候,他曾经与自己的父亲出海钓过鱼。他喜欢吃生鱼片,生贝和生虾。那种口感,是烹调所做不出来的。而对于日本文化,恐怕他只认同生鱼片了。

  

  时值初夏,晴空中飘着几片白云,温柔的海风里夹杂着咸味,这一天,廷光穿了一身米黄色丝绸衣裤,脚上穿了一双米色带孔皮凉鞋,戴了一副金丝墨镜,一顶白色遮阳帽,手里提着一只精美的男式皮夹。他带着几个懂技术的伙计和皮鞋样品与几箱已经做好的皮鞋、皮货,乘着祥涛的小艇离开了港口,朝着美国军舰驶去。

  

  当小艇靠近军舰的时候,他立刻感觉到了自己的小艇就像在海上漂浮的一片小叶子,那军舰比十层楼都要高。抬头向上望去,它高耸入云,上边晃动的人影只能分辨出黑和白色。

  

  他们登上军舰后,惊愕地发现军舰高大宽敞,站在甲板上如站在广场上,行走平稳。那些美国军人们个个身材高大魁梧,脚上穿的大皮靴踏在甲板上发出“吭,吭,吭”的声音,他们身穿白色海军服,在阳光的照射下越发耀眼夺目。

  

  甲板上的水兵,有的在练操,有的在锻炼,有的在擦舰艇上的枪炮,有的在检查机器和兵器,也有的在玩牌,还有的人在吃饭,他们没有把几个中国人放在眼里,这令廷光感到大国的傲慢和不可一世的狂妄,他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

  

  不过,他一想到来这里的目的,冲动的心情减轻了一半。他站在甲板上,眼望浩瀚的大海,心胸舒展了许多。

  

  就在廷光一伙人站在舰艇上四处观望的时候,一个身材高大的军官微笑着走到他的面前,客气地伸出手来与他握手打招呼。廷光也伸出手去与那个军官握手,并用英语跟对方打招呼。军官查看了他们的证件后,就把廷光带进了他的办公室,讲了一些舰艇上的规定后,就让他们在舰艇上开始工作了。

  

  一切都出乎廷光的意料之外,他并没有看好自己上船做买卖的事情,因为他对自己的英语水平心里一点儿底都没有。

  

  祥涛鼓励他说:“廷光啊,我爸爸来这里做买卖的时候,他一句英语也不会说,但他可以用眼睛告诉顾客,他把生意做到了洋人那里,其实,很多时候,都是凭着感觉和眼神向对方传递心情的,这就叫心领神会,你说对吧?”

  

  廷光决定去试一试,好在精通英语的妻子不在身边,多少让他在精神上放松了许多。他第一次与洋人交谈,彼此都能听懂对方的意思,这也让廷光有了一点信心。

  

  在舰艇上,他们打上了“天鹰”的招牌,又支起了架子,摆上了皮鞋,水兵们的视线一下子就汇集到了他们的摊位上。那些不工作的水兵们三三两两地从各个方向,朝着“天鹰”的摊位走来。

  

  水兵们个个年轻潇洒、热情、不拘小节,在他们的船上卖东西还是第一回,他们感到很新鲜,有的来看热闹,有的来取货,有的则是用手比划着打算做皮鞋。

  

  廷光使出浑身招数连说带比划跟他们解释,他们带来的小皮夹和相册等一些小商品,很快就被抢购一空。有的水兵看到廷光脚上穿得皮凉鞋,竖起大拇指说漂亮,接下来就想照此样子做鞋。廷光手里拿着的皮夹子也成了热货,没过多长时间,几十份订单就到手了。有皮鞋、枪套、皮箱和相册,还有女式小包、滑冰鞋、高尔夫球鞋,还有的水兵直接就要买十几本相册。

  

  廷光万万没有想到,“天鹰”的品牌这样受欢迎。于是,他情绪大涨,掏出身上带着的香烟递给水兵们,那几个小伙子高兴极了,当他们抽了一口中国产的烟后,立刻就摇头说:“中国的烟,没有劲。”生硬的语言令廷光很是生气。

  

  廷光告诉他们:“我的烟是最好的烟。”

  

  一个水兵听后,还是摇头说:“你的烟没有劲。”他看廷光不高兴的面孔,从衣兜里掏出一包美国香烟,抽出一支递给廷光,说:“你抽抽我们的烟吧。”

  

  廷光看了一眼那个水兵,接了过来,点燃后抽了一口,一股强烈的辣味从他的口里窜了出来,他被呛得大声咳了起来。他一向认为自己的烟底子强,没想到美国烟竟然这么厉害。不过,他十分欣赏美国水兵的豪爽作派,他们的友好,让他感到心情爽朗起来。尽管英语不是那么流利,但是他还是能用功底不厚的英语眉飞色舞地给他们讲了不少中国的趣事。

  

  在舰艇上,他也真真切切地看到了美国军人的富有,大瓶大罐的黄油,奶酪和果酱,吃到一半就扔进了海里,还有喝剩下的果汁,水和可口可乐也倒进海里。他还看到,有的水兵吃完饭后就把刀叉扔进海里,有的水兵站在甲板上,向海里扔鸡蛋,看谁扔得远,有的人拿着鱼罐头倒进海里喂鱼,有的则是扔盘子比赛,没有人阻止他们。

  

  一个伙计自言自语地说;“嘿,瞧那帮洋鬼子,我们国家有多少人还饿肚子呢,他们却往海里扔东西喂鱼看乐,难怪都说美国人有钱呢!今天可算见了世面。”廷光在一旁一句话也不说,他想,这或许就是文化上的差异吧。

  

  美国军人很欢迎“天鹰”的皮货,从一开始的冷淡到后来的热情与依依不舍,令廷光感到美国人其实是个很好打交道的民族。他们强大,从各个方面都可以体现出来,这也就是国富民强,他们号称世界之最,能呼风唤雨,称霸世界。

  

  第一天在军舰上做生意,让廷光对美国人有了一个短距离的接触和一点点的了解,他把这个叫做“增长见识。”

  

  舜瑶在母亲家里住着,有时会帮助母亲做一些针线活,有时会去看一看大姐,孩子们待在姥姥家里,楼上楼下地跑闹,给霍家增添了不少热闹的气氛。

  

  廷光除了晚上回自己家里睡觉和给小弟看病外,白天不是上舰艇,就是待在霍家与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们在一起,四奶奶对此毫无办法。

  

  祥涛非常欣赏廷光的能力,希望他一直干下去。廷光除了销售外,还帮助店里发送货物,他把每天所收到的钱全部交给了祥涛。

  

  一个星期后,他便与舰上的水兵们混熟了。只要他一到甲板上,水兵们就会把他包围起来,即使语言上不过硬,也没有妨碍他们之间的交流。在水兵的眼里,廷光似乎比品牌更有吸引力和凝聚力,他走到哪里,哪里就会热闹起来。以后,廷光每次上船,都会把中国的香烟扔给水兵们,而美国水兵们也会拿出雪茄送给他。他们称这是一种“礼物交换”。

  

  在与水兵们打交道的日子里,廷光心情愉快,这让舜瑶也觉得生活变得有了些味道和乐趣。不过,在舜瑶面前,廷光绝对不说一句英语,因此,舜瑶对于丈夫真的会说英语产生了疑问。当她从伙计那里知道了丈夫的英语不错时,心里仍然划了一个问号。

  

  最令廷光开心和自豪的就是,带着两个儿子到海边去看大海。在霍家,钟家的两个孙子被人们称为是廷光的“哼哈二将,”大儿子为“文将”,二儿子称为“武将”,这一文一武的两个儿子带给他无限的宽慰与寄托。只要到了星期天,他就会领着儿子们去看海景。美国水兵们并不只是到岸上买东西才开汽艇的,有的时候,他们也会开着汽艇在海里乱窜一阵后再爬上舰艇。“海兔子”在海里窜跃的场面让他的儿子们欢呼雀跃。

  

  再说,平进与重庆住在姥姥家里,与表兄弟在一起,可谓是把霍家的房顶都要闹穿了。母亲是一个从不心乱的人,孩子们在她家里疯闹并没有让她心烦。

  

  以岳翔为首领,他带着大姑的儿子和三姑的两个儿子组成一个班,只要他们在,整个院子和楼房就像打仗一样,他们无处不去,无处不攀登。而最让他们开心的就是楼上那几间装满原皮的房间,那从地上摞起来的原皮,一直顶到了屋顶,是孩子们捉迷藏最好的地方。重庆是他们当中最小的一个,他被当成了耍弄的对象,他们从下边一直爬到皮子的顶上边,然后,再从上边滑下去,或者扒开一条缝隙钻进去,让重庆找大家,然后,再发出怪叫声吓唬他,以至于楼上经常爆发出尖叫声来。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廷光在船上已经干了将近一个月了。可是,当他拿着祥涛发给自己的薪水时,他傻眼了,心里嘟囔着:“这个大舅子怎么这么抠门!给我的竟然这么少?”他拿着钱找到舜瑶,生气地把钱扔到妻子的面前,说:“看看吧,你的丈夫就值这点钱,我给你家卖命挣钱,每天成包成包的美金交给你大哥,看看吧,我连一个伙计都不如!”

  

  舜瑶从来不打听家里的买卖,也没有过问大哥给丈夫多少薪水,她相信自己的大哥不会亏待了丈夫。但是,放在眼前的这几个钱,的确让她感到难为情与惊讶。她在心里埋怨着大哥。

  

  第二天,舜瑶找到了祥涛,询问工资的事情。

  

  祥涛看着三妹认真的样子,笑了。他说:“三妹,店里有个规矩,在外卖皮鞋的所得,只需交上70%就可以了,剩下的30%,就是薪水,不用上交。以后,还会有红利分给销售的人。也就是说,你每卖一双皮鞋的所得,有30%的钱是属于你自己的,价格里面已经包含了工资。这个钱是给廷光的奖金。”

  

  祥涛一直以为廷光应该知道这些事情,每一次,廷光交给他销售额的时候,他并没有过问过廷光是否已经扣除了30%的货款。

  

  上船卖货是一件肥活,美国人有给小费的习惯,祥涛请廷光做这件买卖,一来是自己人,赚了钱也是家里人得到,二来自己人上船也放心。再者,三妹夫又没有工作,是一举两得的好事。舜瑶向他询问,让他很为惊讶,同时,也感到对不住这个妹夫。

  

  祥涛看到廷光没有丁点贪图的作风,很受感动,他终于明白了三妹夫放着官不去做,放着好工作不去干的原因了。他抱歉地对舜瑶说:“三妹,真是对不起,都怪我没有交代清楚,廷光是个好人,他的工资我马上补发给他。”

  

  廷光对于大舅子的做法始终耿耿于怀。他从来没有想过从客人那里得到实惠,他也不愿意从销售额里扣出钱来,他只需要按时发给自己薪水。

  

  祥涛给廷光做了解释,并补发了工资以后,他仍然每天到舰艇上去销售,渐渐地他的英语比原来长进了很多。两个月后的一天,祥涛告诉廷光:“廷光啊,我们的货到了,今天必须要把货物卸完,你去帮一下忙吧!”廷光没有多想就跟着祥涛去了那只商船。

  

  那是“天鹰”的原皮到了港口,祥涛指挥伙计们赶快卸货,他自己也扛起了大包搬运起来。

  

  廷光站在一边不知道干什么好,过了一会儿,祥涛擦着汗水走到他的面前,对他说:“廷光啊,你也来帮把手吧?谢谢。”

  

  廷光正在抽烟,一听说让他也去扛大包,立即就火了起来:“什么?大哥,你让我去扛大包吗?”

  

  祥涛满脸淌着汗水,点了点头,转身就又去忙了。

  

  廷光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恼怒,他进退两难,看看自己穿的衣服,怎么也干不了这种活呀!看着大家干活,而他站在一边的味道很是不舒服,他硬着头皮,怀着忌恨的心情扛起了大包。

  

  货物卸完以后,已经是傍晚时辰了,祥涛请大家去酒馆吃饭,廷光却独自去了另一家餐厅。

  

  第二天,祥涛在店里等着廷光来谈买卖上的事情,但却迟迟不见他的影子,便上楼去找舜瑶。

  

  虽然舜瑶一直住在母亲家,但每天晚上都可以见到丈夫,可是,头一天晚上,丈夫却没有来看孩子们,她感到奇怪。晚上,丈夫也没有打来电话,这就更让她不安起来了。听大哥说丈夫没来上班,她二话没说,把孩子交给母亲后,雇了一辆车子回到了钟家。

  

  很长时间没有回来了,当老张打开大门的时候,舜瑶感到里面冷清清的,即没有生气,也没有家庭的温暖。四奶奶听到了动静后,从她的房间里出来,一看是舜瑶,便露出一副惊喜的目光,她看着舜瑶,带着委屈的声调说:“嗷,是她二嫂回来了?你可回来了。你一走连个面也不露,你看你小妹,她天天念叨着你呢。你母亲还好吧?嘿!孩子们呢?”说完,她疑惑地看着舜瑶。

  

  舜瑶进了大门,还没有定下神来,即遇上了四奶奶。于是,也客气地说:“娘,我回来了,我妈挺好的,还让你挂记着,谢谢你。孩子们放在我妈那里了,我还要再赶回去。廷光在吗?”

  

  四奶奶用手指了指楼上,说:“廷光,他好像是不舒服吧?这不,老张刚给他送上去一碗面条。快去看看他吧!”说完,四奶奶就回她的房间去了。

  

  舜瑶一边擦着汗,一边往楼上走。楼上静静的,自己的房门虚掩着。自从廷硕一家搬走以后,楼上就只有他们一家和淑青姐弟住了,所以,孩子们在楼上可以尽情地玩乐。现在,孩子们不在,整座楼都显得冷清起来。

  

  舜瑶轻轻地推开房门,看见丈夫正躺在沙发上看报纸,饭桌上摆着一只空碗和一副筷子,一杯茶水和一只茶壶放在沙发旁。她走进来所发出的声音,廷光完全听到了,但却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仍然看他的报纸。

  

  从窗外面吹进来的风把报纸吹落在地上,廷光起来打算拾报纸的时候,一只穿着绣花鞋的脚踩在了它的上边,他不得不抬起头来。

  

  舜瑶正用一种迁怒的目光看着他。他收回了手,又躺在了沙发上,他一句话也不说,闭上了眼睛。舜瑶看到丈夫这种冷漠的样子,委屈地坐在椅子里哭了起来,她边哭边说:“你这不是欺负人吗?自己的妻子回家,连一句问候的话都没有,我在你家里连一个佣人都不如吗?”舜瑶越说越委屈起来。

  

  廷光听了这番话后,便坐了起来,他看着妻子,不仅没有一句温存话,反而气哼哼地说:“什么?哪里是你的家?自己的家不住,却要住在别人的家里。哼!我还不如你们家里的伙计值钱呢!把我当成了劳工使唤!我真的就那么下贱吗?你大哥把我当成了他的奴隶!他现在可好了,登上了天,他还把谁放在眼里?”廷光一说起让他跟伙计们一起卸货的事情,就火冒三丈。天底下都是一帮势利眼,自从父亲被捕以后,就连大舅子都这样对待自己。

  

  舜瑶听到丈夫这样数落自己的大哥,心里也愤怒起来了,此时,她倒是没有了眼泪,不客气地反驳他,说:“嗷!我住在我妈家里怎么是外人家呢?你怎么这样说我大哥?我大哥对你不薄,我家里没有帮助过你吗?介绍你这个工作,你不去,那个工作也不行,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人家晴露,到了这里,没待几天就去教书去了。二弟在厅里干得好好的,怎么就是你的事情那么多?我大哥忙里忙外,他什么都干,家里忙的时候,他还擦过地板呐!那货船卸货,他也搬过箱子啊!我就看到过大哥搬箱子的时候,搬箱子怎么了?他可是我们娘家的大少爷呀!他是老板,可他什么都干。我爸爸,他天天都在车间里跟伙计们在一起干活。那你说,还用我爸爸动手吗?干点活怎么了?不要把劳动当成一件丑事。”

  

  舜瑶的话并没有打动廷光,反而让他感到妻子替娘家人说话,正好触痛了他心里的伤疤。他尖刻地回敬妻子,说:“你大哥干活是为了自己,那是他的买卖。我是被请去的,让我干粗活,就是不尊重我!你二弟在衙门干事,不一定是好事。别把当官看得那么好吧!现在还说不清楚呐!你嫌弃我不干活,你去干吧!”

  

  廷光的话激怒了舜瑶。突然,她站起来,提高了嗓门,质问丈夫:“你说让我去干活,哼!要不是你阻拦我,我早就工作了!你们钟家把我给耽误了!要不是你们催着我家办婚事,我现在是在美国的,我父母培养我上大学,不是为了让我待在你家里的。也好,你不愿意去工作,我去,你待在家里照看孩子们。我马上给二弟写信,请他帮助我找一份教书的工作。”说完,舜瑶扭身朝着门外走去。

  

  廷光看着妻子真的生气了,他清楚妻子的脾气,若她真的去工作了,那这个家还叫家吗?孩子们怎么办?再说,钟家的面子岂不是丢尽了吗?想到这里,他一下子从沙发里蹦了起来,急走了几步,用身子挡住了房门,脸上露出一副讨好的笑脸,哄着妻子说:“嘿!我跟你闹着玩儿的,何必那么认真呢?你呀!就是太认真了。好了,是我不对,成了吧?不过,说下大天来,我也不会再去你家干活了。你回去告诉大哥,若有什么其他的工作,可以介绍给我。女人呐,还是待在家里体统。”说完后,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妻子的脸。

  

  舜瑶并不像廷光所想象得那么简单,她听了丈夫的话后,感到很不舒服。她态度坚决地说:“我不会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听你说了,人是要有点骨气的,我还是决定出去工作。”说完,舜瑶穿上衣服打开房门下楼去了。

  

  廷光看着妻子离开的背影,心里一片空荡,他有点后悔了,他真害怕妻子出去工作。

  

  楼下的四奶奶见舜瑶气鼓鼓地离开了家,觉得很奇怪。于是,她破天荒地上楼去,敲响了廷光的房门。她在外边轻声地问道:“廷光呐,你好一些了吗?要不要让老张到外边给你去买点儿饭回来?”

  

  廷光一听是四奶奶在外边说话,心里讨厌,但还是打开了房门,他站在门口对四奶奶说:“嗷,是娘,我没事,一会儿出去吃碗面条就可以了。让你担心了,真不应该。”

  

  说完,他就想把门关上,可四奶奶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她慢吞吞地说:“怎么,你让舜瑶不高兴了?有什么好好说嘛!你看,你大大不在家,我们更应该好好的,有什么事跟我说就是了。眼下呐,还是把老婆孩子们接回来才是呀!哪有让自己的老婆住在娘家的?你去把他们接回来吧!”

  

  虽然,廷光特别讨厌四奶奶,可是,这个时候,她说得有道理,老婆孩子不在家,这还叫家吗?想到此,他对四奶奶说:“娘,我明天就去把他们接回来,你回去休息吧。”

  

  听了廷光的话,四奶奶暗中得意,她下楼去了。

  

  房间里又恢复了宁静,廷光坐在沙发上,抽出一支烟,点燃后,深深地吸了一口,仰起脖子把嘴里的青烟又吐了出去。这些日子,他心里烦闷,又没有人可以吐露,去霍家帮忙,是一种没有办法的做法。尽管大舅子对自己不错,但从心里他不愿意别人来指挥自己,在他的心里总有一种被人利用的感觉。眼下,自己的父亲不在家,他更不愿意看到四奶奶的那副丧气的脸色,他想,只要不在家吃饭,这个女人就不敢伸手向自己要钱,再说,自己也没有钱。所以,当妻子赌气回娘家住的时候,他也没有阻拦她。

  

  这边,四奶奶看到廷光夫妇都不在家里吃饭,心里也明白了几分。其实,自从丈夫被关进监狱以后,她的生活过得很是艰辛。丈夫不在家,她害怕淑青串通廷光把她们娘俩撵出去,她变卖了不少东西来维持一家人的生活,眼看着家里的钱一天比一天少了下去,她的心里开始发慌。看到二少爷没有了工作,想在他们身上榨出油来已经不可能了,她开始控制淑青姐弟的饭量,当然,她是不会给廷平拿出钱来治病的。现在,她知道廷光在霍家做事,心里又有了一线希望。她想跟廷光夫妇和好,她害怕廷光还会离开这个家,而实际上,她对舜瑶住在娘家羡慕极了,也嫉妒死了。她怕再次得罪了廷光,因此,假装关心廷光,想挽回上次惹怒廷光的局面。

  

  廷光决定不去“天鹰”帮忙了,他在家里躺着无聊,四奶奶趁此假意上楼关心他,令他感到恶心,这个时候,他才真正意识到挣钱是多么的重要。他经过一夜的思考后,觉得自己必须要找到一份工作,别无他路。于是,第二天他又去了霍家。

  

  舜瑶与丈夫拌过嘴后,离开了钟家,她生气地返回母亲家,她的四个孩子们正在吃午饭,见到了她,欢快地一齐扑到了她的怀里。看到孩子们那天真的表情和高兴的笑脸,舜瑶心里一阵激动,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孩子们见到她这个样子,平进就把弟弟妹妹们拉到一边,对他们说:“妈妈刚从外边回来,妈妈累了,先让妈妈吃饭吧。”说完,没等弟弟妹妹们开口,他就把妞妞和静静抱到了椅子上,他和弟弟也坐在了椅子里,等妈妈跟他们讲话。

  

  静静坐在椅子上,两条胖胖的小腿不停地摇摆着,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注视着舜瑶,努着小嘴,张开双手抓挠着。母亲在一旁看到女儿很伤心的样子,对外孙们说:“好了,妈妈累了,吃过饭再跟你们一起玩儿。”

  

  舜瑶还是抱起了静静,把脸贴在女儿的胖脸上,妞妞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看着妈妈与妹妹亲近,便也喊了起来:“妈妈,你怎么不抱我呀?”舜瑶放下静静,又抱起了妞妞。然后,她又摸了摸两个儿子的头后,走到母亲面前,她什么话也没有说。

  

  母亲关心地问她:“三丫头,从你家回来,怎么不高兴?出什么事情了吗?廷光是不是不舒服呀?我看,这几天把他累坏了。你看你呀,怎么不说话呢?能跟妈妈说一说吗?”母亲用一种焦急的目光注视着女儿。

  

  舜瑶长叹了一口气,对母亲说:“哎!这日子没法过了,廷光这么不上进,看看人家翁大哥和程跃,都在努力工作,天底下哪有那么多让你高兴的工作?大家还不是为了养家才出去工作的吗?廷光他是有心病啊!”说完后,舜瑶没有吃饭就去了车间。

  

  祥涛见到舜瑶,急切地问她:“三妹,你去看过廷光了吗?他怎么了?”大哥关切的问候,让舜瑶心里更加难过起来了。

  

  此时,她只能编瞎话说:“大哥,廷光没什么,先让他休息几天。船上的事情,你还是安排别人干吧,等廷光好了以后再说。”说完以后,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祥涛似乎感觉到发生了什么,于是,试探地问道:“廷光不舒服,我去看看他吧,他在家里休息,我会安排人的,你放心吧,他真帮了我不少忙呐!”

  

  舜瑶感激地抬起头,说:“大哥,不用了,他养两天就会好的。”见过大哥后,舜瑶回到餐桌前,母亲心疼地给她不停地夹菜,并催促她快吃饭。看到母亲如此关心自己,舜瑶的心里暖呼呼的,她感慨地长叹着:“还是自己的母亲啊!”吃过饭以后,她领着孩子们上楼休息去了。

  

  正当她哄孩子们睡觉的时候,却听到了楼下客厅里丈夫的说话声。于是,她又下楼来,看到丈夫正跟大哥说话。

  

  廷光来到霍家,跟母亲打过招呼后,就去车间找祥涛。两天过后,他开始在一家小厂上了班,祥涛介绍他在那里当了一名会计。又过了一周后,廷光来霍家把妻子和孩子们都接回了家。

  

  舜瑶不想对丈夫的工作多加评论,只想看看丈夫能坚持多久。回到钟家后,她并没有接受四奶奶送过来的好意,她仍然坚持自己在房间里做小灶饭,廷光看着,心里不平衡,对妻子充满了怨气。

  

  周末,舜瑶带孩子回娘家,廷光一分钱也不给妻子,这让舜瑶心生愤怒,她告诉丈夫:“我回娘家,你不必给我回来的路费,但你必须给我去的车钱。”看到妻子冷漠的表情,廷光心里有气,但却不敢发作,他知道妻子的脾气,非常不情愿地掏出妻子回娘家的路费,但是,回来的车费,他却装糊涂。

  

  舜瑶看到丈夫这样对待自己,心里实在不舒服,她不想跟丈夫为了这点钱再争吵,只恨自己没有收入。她每一次从娘家返回钟家,都是母亲拿出钱来让她乘车回去。

  

  不过,母亲并没有计较女婿的做法,她看女儿生气,反而劝说:“咳!别跟廷光赌这口气,他心里很苦,他母亲走得早,父亲又被抓了起来,他心里能舒服吗?你看看,好端端的一个家,就让一个继母给毁了。他大哥连个信也没有,大妹闲待在家里,他心里能不烦吗?回家后,好好劝劝他,让他多来这里玩儿。咱家人多,热闹,你呀,别太跟他计较了。以后别老回来了,在家里多陪陪廷光吧,这里有事会告诉你的。”听着母亲的念叨,舜瑶的心情好了起来,她感到自己比丈夫要幸福得多。

  

  廷光看到妻子不跟自己计较车费,他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再看妻子的娘家,人丁兴旺、财源滚滚,妻子动不动就去娘家,越来越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做法,也让他无比地嫉妒。他唯一的办法,就是嘲讽妻子,以此来解脱心中的郁闷。但是,他更害怕有一天,妻子真的会带着孩子们离开钟家。

  

  不过,他也有高兴的时候,新的工作让他干得十分开心。他自己有一个心算法,可以在万位数字中自由地进行加减乘除运算,仅用几秒就可以得出结果。他的算盘打得飞快,任凭账目有多么复杂,他都能在很短的时间里给你一个正确的答案。为此,他节省了很多时间,工效是他人的几倍。他出色的工作,得到了上边的赏识,工作一个月后,他就得到了提升,从科员升到了科长。

  

  大家把他当成了神人和老师,对他的计算方法感到新奇。很快,他的名字就在同行里传开了,有不少人想拜他为师,他的自尊得到了维护。他独特的算盘打法,快而且准确,可是,无论他如何教别人,却没有一个人学会他的运算方法。

  

  有一次,一个算盘名人想试一试廷光的功底,他用算盘打四位数的乘法,而廷光则是用心算,看谁先算完。算盘名人把珠子拨得飞快,廷光却是静静地闭着眼睛,只用了几秒钟,就把结果写在了纸上。这种超人的计算方法成为廷光的一个法宝。

  

  舜瑶还是每周回一次母亲家,廷光也会在这个时候去看望岳母。不过,他绝不会跟妻子一起出门的。为此,舜瑶感到丈夫虽然聪明睿智、才高八斗,但却心胸狭窄、以己度人,遇上这样的人做自己的丈夫,她只能认命。

  

  四奶奶还是想尽一切办法讨好廷光夫妻。每当舜瑶带着孩子回来的时候,她学会了笑脸相迎,跟舜瑶搭讪,表示自己对这对夫妇的关心。舜瑶也会在这个时候给四奶奶一个面子,让孩子们叫一声“奶奶”。她心里清楚,四奶奶所有的做法并不是发自内心的,所以,她也很难接受四奶奶那皮笑肉不笑的虚情假意。不论四奶奶如何讨好他们,舜瑶还是不愿意过于贴近四奶奶,她的心早就被四奶奶折磨得支离破碎了,那是一种永远抚不平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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