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节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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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会儿,廷光从楼下走上来,轻轻地推开门,进来和蔼地对她说:“舜瑶,大大让你下去呢,你看,大家都在等着你呢。”
舜瑶把脸扭向窗外,说道:“如果不让我上圆桌吃饭,我就不下去。”
廷光慌忙说:“哎,你都是母亲了,心胸要宽一些才好嘛。你看,大哥在,大嫂不也是在干活嘛。我们家就是这个规矩,有什么办法!这样吧,今天是不能换位子了,等明天我跟大大说一下,让儿媳妇也上圆桌吃饭,你看怎么样?”
舜瑶心情很不愉快,此时,她想起母亲对她说过的一句话:“遇事一定要有耐心,在婆家要学会忍耐才好。”想到此,她站起身,与丈夫一起下楼去了。
钟家的年饭把小城所有的海鲜都搬上了餐桌。红红的烧大虾,软溜溜的海参,切成玉米粒的鱿鱼卷、干贝、大海螺、八个凉菜、八个热菜,还有用蛤蜊做的汤,喜喜庆庆的大白面馒头,饭厅里香气扑鼻。
钟四爷的脸上放着光彩,在新房子里过第一个春节,儿孙满堂,全家团聚,可谓是其乐无穷。他和两个儿子边说话,边聊天,边喝酒,还不时地耍逗着平进乐呵。
说来,四爷对坐在一旁的老张很是不错,他的小桌子上放满了菜,还给了他一瓶酒。老张在钟家呆了二十几年,四爷已经把他当成了自家人。所以,老张也并不客气,桂枝给他端来什么,他就吃什么。
舜瑶还是坐在了大圆桌子旁,她没有进厨房。看着丰盛的年饭,她高兴不起来,也不想动筷子,更没有胃口。桂枝忙前忙后地为大家上菜,抽出空子就坐下来吃一口菜,这让她看着心里十分不舒服。
正当大家吃得尽兴时,不知为什么,平进突然哭了起来,舜瑶赶忙站起来走到四爷面前说:“大大,每天这个时候,孩子就该睡觉了,我看他是困了,我抱他去睡觉吧。”
四爷看了看二儿媳一眼,点了点头,说:“这个孩子就是可爱、喜兴、干净、也乖,看这样子,他是累了,让他去睡觉吧。”
舜瑶从公公的腕子里接过了儿子,没有再说什么,搂着平进离开了餐厅。她上楼哄孩子,就再也没有下楼去,廷光也没有再上楼叫她下去。
舜瑶搂着儿子,望着窗外愣起神来。鞭炮声不停地从窗外面传进来,还夹杂着孩子们的欢笑声。可是,她却没有丝毫过年的心情,她难过,她愤怒,她感到在这里受到了侮辱,她想赶快回到娘家去。
每年春节,“天鹰”从年三十开始休业,一直到初六才开始营业。店里只留下五六个伙计看家,其他的人可以回乡下过年。
霍家从腊月二十三那天起,开始打扫各个房间和车间的卫生,厨房也开始准备做过年用的馒头,红小豆包,年糕和枣糕。这个时候,厨房是最忙的地方,伙房的人不仅要为店里近二百名伙计做出饭来,还要做年饭,同时,还要把霍家家里用的面点准备出来。也就是说,从腊月二十三开始,厨房里的灯就没有熄灭过。
父亲与祥涛在账房里与账房先生一起结算,准备红包和工钱。每年腊月二十八的晚上,“天鹰”都要举行一次年终会。在这个会上,父亲要向伙计们讲一次话,然后,祥涛向每一个伙计发红包和工钱。年终会让伙计们兴奋,他们坐在小凳子上,喜气洋洋地等待着诱人的红包。
母亲不仅要为自家的年饭列出单子来,她还要带着三个伙计去市场采购年货,为每一个孩子准备出四套新衣服。
作为母亲,她为每一个伙计准备了一盒点心。伙计们领了红包,手里拎着点心,眼睛里流露出感激的目光。看到伙计们的表情,父亲感到心满意足,这是他一年中最欣慰的时刻。
父亲把在自己店里干活的伙计看成是家里的人,他知道伙计们想的是什么?也领略到了伙计们目光里的含义。店里伙计们常说:“我们的老板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他不仅给了我们饭碗养活了全家人,还让我们还学会了手艺。”“天鹰”从来不拖欠伙计们的工钱,得人心者得天下,大家除了对“天鹰”感恩之外,就是更加倍地去干活。
每年留在店里看家的伙计们,也跟霍家一样过年。到了年三十,他们不用干活,父亲给他们准备了二十几个菜,烟随便抽,酒随便喝。另外,还给他们每个人再发一个小红包,十块大洋和几吊铜板,这些钱是让他们用来在年三十的晚上玩“牌九”用的。
霍家的年三十,父亲让伙计们吃饱喝足,玩儿得痛快,通宵达旦,让他们尽兴。伙计们玩牌时发出的叫喊声传到前面,父亲从来也不去阻止他们。
霍家的年饭,是一年中最丰盛的大餐,晚上六点钟开始。除了两个已经出嫁的女儿不在家过年,所有的孩子都坐在了饭桌前。尤其是祥润把女朋友带回家,使年三十的饭桌上增添了不少热闹的气氛。由于父亲和母亲是天主教徒,开始吃饭前,他们要在饭桌上领着孩子们作一次祈祷,当大家说“阿门”以后,父亲才开始动第一筷子。
年饭有六个凉菜和十个热菜,一个汤。凉菜是:蛤蜊拌小葱、蒸腊肠、还有母亲自己腌制的松花、凉拌黄瓜丝、咸水鸭蛋、姜丝海螺。热菜是:红烧牛尾、葱爆大虾、葱烧海参、黄瓜鱿鱼卷、清蒸黄花鱼、焦溜鱼片、芙蓉鸡片、贝炖豆腐、红烧大蹄膀和糖醋排骨。一个汤便是乌鱼蛋花汤。主食是:枣馒头、金丝卷、小米面糕、红小豆包和枣糕,还有年糕。
红烧牛尾和红烧大蹄膀是霍家的看家菜。那滑溜溜粘软的牛尾一吃进嘴里就化,大蹄膀吃多少都不腻嘴,这两道菜是母亲一手烹调的。尽管牛尾每天都吃,但在年三十仍然是大家所喜欢吃的一道菜。松花和咸鸭蛋也是母亲的拿手菜,母亲腌制的鸭蛋大而且流油,吃起来香喷喷的。松花蛋的蛋皮透明有弹性,上面有无数的松叶花纹,蛋黄松软而没有涩的感觉。
枣糕也是霍家每年必吃的一种主食。它是用小米面与面粉掺和在一起,把红枣煮熟后,压成酱搅和在面里,最后上锅去蒸,吃起来甜丝丝的。
霍家用新江米碾成粉,再加上果子和豆沙做成的年糕,香甜松软。
霍家的团圆饭,父亲不会阻拦喝酒,也就是说,祥涛在这个时候才敢放开喝一些烈酒,父亲也会喝一些低度酒来尽兴。
只有当年饭吃完以后,父亲才会流露出放松的神态来。母亲会在年夜摆下桌子与家人玩一夜麻将。这个时候,母亲才会踏实安心地玩儿一次。年三十的夜里,父亲则坐在一边看家人打麻将,偶尔也去车间看一看伙计们玩牌。
霍家每年都要在年夜饭前和午夜十二点放鞭炮,辞旧迎新。
初一的早晨,霍家所有的孩子们都要穿上新衣服,排着队到客厅给父母拜年,而父亲和母亲则坐在椅子上等候孩子们的到来。
每年春节,父亲都是身穿新蓝色长夹袍,脚穿一双新蓝布底鞋。母亲则是穿一件半长的蓝色新夹袄,一条同色裤子和一双新软底羊皮鞋。每一个孩子要在父亲和母亲面前鞠躬行礼,说一声“爸爸妈妈过年好”,然后,母亲笑眯眯地递给每一个孩子一个红包。
拜完年后就开始吃饺子,这个时候,饭桌上总会响起异样的叫喊声。因为霍家的饺子里会包进钱币和其他的东西,枣,寓意人们早早发财;豆腐,让人们把福兜住;年糕,让人们的生活年年走向高处;糖,让人们的生活甜甜蜜蜜,美美满满;钱,告诉你在这一年里,你不会缺钱花。
这种饺子每人只能吃一碗,所以,大家都会迫不及待地捧着第一碗饺子急忙吃完。吃到钱的人会立即高声大喊:“我吃到了钱!”而没有吃到钱的人则会加快吃的速度。其实,这仅仅是一个游戏而已,但是它却能刺激孩子们对新生活的一种向往。
吃过饺子,父亲和母亲就坐在客厅里等候伙计们和客人前来拜年。这一天,他们是不能出门的。第二天,他们也不出门,而是等候女儿和女婿前来拜年。
大年初二,瑞芬带着丈夫一早就来了。瑞芬是一个活跃的女性,他们的到来让霍家立刻就增加了一份热闹的气氛。瑞芬的儿子给母亲拜年的时候,母亲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包递给外孙。没过多久,舜瑶夫妇也来了。
当舜瑶把平进举到母亲眼前时,母亲高兴地摸着孩子的小脸,嘴里嘟囔着:“是个福孩子,是个福孩子啊!”平进看着外祖母,甜甜地笑起来,老太太看着外孙高兴得把眼睛笑成了一条缝,她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包塞进平进的小被子里。
廷光向来都是母亲最喜欢的客人,他一见到母亲,便双手握在一起,来了一个向前半躬步的动作,对母亲说:“小婿给岳母大人拜年,祝您老人家,福寿康宁,儿孙昌盛,洪福齐天。”然后,他又转向父亲,同样是双手合握在一起,说:“岳父大人,小婿前来拜年,‘天鹰’之业,极天际地,无客比者。祝愿其永远光焰万丈。”
父亲对廷光有一种特别的喜爱,他让廷光坐在自己的身边。随后,廷光把自己父亲的礼物送给岳父母,说:“这是家父的一点心意。”四爷托儿子给亲家公带来了两瓶日本清酒和两盒雪茄,给亲家母带来了两盒西式糕点和一筐粉红粉红的大苹果。
父亲高兴地对廷光说:“廷光啊,今天你陪我喝两杯,咱爷俩好好唠唠。”
廷光见岳父如此欣悦,显得有些激动,忙说:“只要岳父高兴,我义不容辞。不知岳父是否让我亮一手,做两个菜。”
父亲笑着说:“今天我们家不做菜,已经在外边定了一桌菜了。再说,过年嘛,怎么能让我的女婿下厨房呢!廷光,改日让你做个够。”
舜瑶一直站在一边看着丈夫,她心里想,这个人在自己家里从来没有这么活跃过,不知道霍家怎么会让他这般激动。
父亲执意要抱一抱平进,于是,舜瑶把孩子送到父亲的怀里。看着平进那副喜盈盈的小脸,父亲特别高兴,他从怀里拿出一个红包放在孩子身上,对舜瑶说:“多给孩子买几身衣服穿,这孩子真讨人喜欢。”
一回到自己的家,舜瑶就感到一种无穷的快乐。几个妹妹接过平进,带着他出门了。
廷光又去见了祥涛和翁大哥。平时,他们并不是常见面的,翁大哥经常因工作跑到外地去,祥涛虽然是店里的经理,但也要常常去省会和徐州分店。廷光自从有了工作,来的时候也不多,所以说,大家聚在一起也很难得。
翁大哥虽然很和善,但却比较拘谨,尽管他认识不少上层人物,但也并不善于说笑。祥涛作为“天鹰”的经理和鞋业商会主席,见多识广,父亲把大权全部交给了他,在商业界,他很快就从一个腼腆的小伙子成长为一个能察言观色、呼风唤雨的商人。廷光在两个兄长面前并不去显摆,他自称小弟恭耳聆听。
平进被几个姨抱走以后,舜瑶才坐下来与父母说话。母亲关心地问她:“三丫头,在婆家过第一个年还好吧?”
听母亲一问,舜瑶憋在心里的怨气便一股脑儿地涌了上来。从她镜片的后面,母亲清楚地看到她的眼睛里有闪光的东西。舜瑶低下头,手里拿着一块给平进擦口水的方巾轻轻地揉搓着。
母亲看到女儿的表情,便知道她一定是受了委屈。过了一会儿,母亲慢慢地说:“孩子,有什么就跟妈说,别憋在心里。”
父亲也在一旁问了一句:“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吗?”
舜瑶抬起头来,望着父母,把在钟家过年所遇到的事情讲给他们听。
父亲听后,脸上过年的喜气便一扫而光。他气愤地说:“什么!让儿媳去做饭?我们家的女儿连个拉洋车的车夫都不如吗?我们家的伙计,过年都是二十几个菜单独伺候着,这个四弟可真有两下子,这要是让外人听到,钟家还不被人笑话?”
母亲心疼地说:“三丫头从小长到大都没有下过厨房,这不是为难她吗?大过年的,哪里有让儿媳妇去干活的?太不像话了!”
父亲说完,气得站起来,在客厅里来回走着,他不明白,老钟家究竟是谁在当家?在这个城市里,还没有听说过哪一户有钱的人家让儿媳妇下厨房的!可是,这是钟家的事情,霍家又不能插手去管,想来想去,父亲觉得四弟是个仗义的人,不能为了他的女儿而伤了两家的和气。他拍了拍脑袋,对女儿说:“舜瑶呐,钟家的事情我和你妈掺和不得,往后,逢年过节,我会打电话过去的,让你三弟去接你回家。你也不用露出来,平时做做饭,我也不说什么,但过节,我的女儿伺候不着他们钟家老少。”
母亲在一旁插言说:“是啊,我们也没有必要去得罪他们,四弟是个好人,他也有他的难处,廷光的亲母亲可是个有名的疼爱孩子的母亲呐!孩子,你没有福气,若是她还活着,你也就不用吃这个苦了。我看呐,你爸爸说得对,逢年过节的,妈就把你接回家来,我们不用去受那个清苦。”
父亲和母亲对舜瑶的处境充满了怜悯,他们心疼自己的女儿去伺候钟家的人,尤其是父亲,在他的心里充满了内疚。他与钟四爷的私人感情相当好,他认为,四爷娶了四奶奶这样的女人,就如同掉进了酱缸里,难拔出脚来,所以说,父亲也无能为力改变自己女儿的处境,他既不愿意自己的女儿受人欺负,也不愿意自己与四爷之间的友情为此而断送。自从上次四奶奶来做鞋,父亲就决定为钟家老少做鞋不收分文。这样一来,就连桂枝的儿子也穿上了“天鹰”的皮鞋。一切都是为了女儿,父亲才这样做的。但是,女儿却仍然在婆家受气,这令父亲十分不快。
舜瑶见父母对自己如此关心,一股暖流涌遍全身,她的心不再感到那么冷了,她庆幸自己有个好家庭和慈爱的父母,在钟家蒙受的委屈一股脑地丢到了一边。她看着父母,深情地说:“爸,妈,有你们在,我就什么也不怕了,还是娘家好啊!”母亲微笑着对她说:“傻孩子,娘家再好,你也是钟家的人,妈可不能陪你一辈子。哎,要是亲婆婆还活着,你可就享福了。”
舜瑶接着母亲的话说:“可不是嘛,你看我大嫂多有福气!家里人谁跟她争这个争那个的。我大哥,人多好,她可真是攀上了好人家。爸妈待她像自己的女儿,若她对你们不好,那上帝可不会饶了她。”
母亲轻声地说:“三丫头,我们要待人和善,做善事,才能得到善报,你说是不是啊?”舜瑶点了点头,父亲在一旁附和着点头。
结婚前,舜瑶从来没有意识到,春节全家相聚在一起时那种亲密和温情有多么珍贵,她也没有注意到,家里的伙计是如何过年的,反正,到了年前,家里要忙活一阵子,而他们只要打扫自己的房间就可以了,什么摆桌子、端菜、刷碗等等,母亲都会安排人去干的,就连摘菜自己都不会,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饭后起身就可以走,母亲根本不让孩子们动手做家里的事情。父亲和母亲让孩子们所做的唯一的事情就是把学习弄好,拿回好成绩来,母亲让孩子们多接触社会而不是让孩子们围着锅台转。在母亲家里,舜瑶感到这里永远都是春天。
瑞雪去北平念书,变化很大,从她的服装上就可以看出来。西方文化的影响和不断涌向小城的外国游客,都在改变着当地人的文化模式。一个最为明显的变化就是女孩子们的衣着。尽管霍家的父亲不喜欢自己的女儿受外界的影响而改变穿旗袍的习惯,但是女儿们已经长大,她们的穿戴显然不是做父亲应该管的事情。不过,父亲有话在先,可以穿西式衣裙和裤子,但决不能露出脖子和胳膊来。瑞雪是家里第一个穿西式衣服的女孩子。
与四妹相比,舜瑶的穿戴显得很保守。春节,瑞雪穿一件深棕色卡腰带兜还有垫肩款式的上装,下面是一条百摺到脚面的长裙。她的腰身和长腿被包在里面,很有魅力。一双高跟系带棕色皮鞋,令她走起路来,挺胸抬头,富有朝气。舜瑶一见到四妹,眼睛一亮,感觉四妹变得更加漂亮了。
瑞雪见到三姐,倍感亲切。她告诉舜瑶:“三姐,你走了以后,我好寂寞,常常想家。后来,我还是搬回学校去住了,大家在一起很是热闹,说说笑笑,摆脱了那种孤独感。”
瑞雪是一个活泼的女孩子,她完全不像舜瑶那么死板。周末,她与同学去喝茶、看戏、听音乐,有时,还会去其他学校参加舞会。她也不像舜瑶那么省钱,父亲给她的钱全部花掉。看到社会上流行的新款式衣服,马上就去高级裁缝店做出来,并立即穿在身上。她也喜欢滑冰。不过,她第一次回家度假,却是坐着飞机回来的,她嫌火车太慢,而且太累。她习惯吃西餐、喝咖啡,也喜欢吃蛋糕和奶油。每到周日,她一定要去教堂做礼拜,父亲也从来没有阻止四女儿的西方化的生活。
随着小城外国人的增加,街面上出现了各种各样的服装,这也让父亲多多少少地感觉到社会正在发生变化。因此,他也在尽量改变自己。
春节与几个妹妹在一起,舜瑶享受到了最大的欢乐。五妹瑞春已经决定这一年秋天报考辅仁大学,更是让舜瑶高兴不已。
大姐瑞芬来到家里后,就让儿子与岳翔和四弟一起出去玩儿了。瑞芬与舜瑶相见,有一种同条共贯的感觉。她们虽然都住在同一座城市里,但各自有家,所以见面的时候并不多。瑞芬从母亲那里知道了钟家的一些情况,很为三妹的处境担忧。作为大姐,她真希望自己的妹妹生活得更幸福。她亲切地对舜瑶说:“三妹,我看呐,不如咱姐妹出去走一走,散散心,聊一聊,有什么跟我说一说,别憋在心里。”
舜瑶很高兴有时间跟大姐出去。当她们并肩走在安盛路上的时候,都感到了在自己身上所发生的变化,那是一份做母亲的责任与义务。她们并不像四妹那样追潮流,她们仍然保持着旧式家庭的特色,身穿旗袍。所不同的是,她们都比以前更加丰满了。
从瑞芬的眼睛里,舜瑶看到了大姐对生活的满足。大姐虽然没有上大学,但她却嫁给了一个有温情的婆家。婆婆待她像亲女儿,姑姐妹们对她像亲姐姐,她这个大少奶奶,真正享受到无可非议的大少奶奶的生活。她想喝水,就有人马上端给她,她想去外边,孩子就有人接过去。现在,他们有了自己的房子,家里有佣人,还有车,大姐根本不用操心。
舜瑶走在路上,光想心事了,不知不觉走到一家西餐馆的门前。瑞芬拉了一下她的手,说:“三妹,我看你走路也在想心事,大过年的,还是欢快一些。来,我们进去坐坐。”说着,没有等她开口,瑞芬推门先进去了,舜瑶赶紧跟在她的身后。
舜瑶不明白,过年还有餐馆开业。瑞芬告诉她,这是一家常年不休息的西餐馆。
舜瑶与大姐在一起,总是会很开心的。当她把在钟家的一切告诉大姐以后,瑞芬开始难过起来,她万万没有想到,三妹嫁到钟家竟然这么不幸福。她劝舜瑶:“三妹呀,看在你公公和咱爸的交情上,还是忍一忍吧,大不了我们不受那份气,回娘家来也就是了。”
过了一会儿,她又劝舜瑶,说:“三妹,不是大姐不同情你,你们将来总要搬出去单过的,到那个时候,里里外外不都是你去操心吗?不光要做饭、洗衣服,还要去买菜、照顾孩子,若什么都不会,那可就抓瞎了。其实,那四奶奶不就是让你下去做做饭嘛,更何况还有你大嫂在,趁着这个时候学学做饭,长点本事对你有好处的。女人嘛,多一手就多一条路啊。我现在也学着做做菜,在外边吃到了什么新鲜菜,回到家就琢磨着做一做。我看你呀,就是书读得太多了,心气高了。那四奶奶固然不是东西,进了钟家门就不知道姓什么了,但她也就会那么两下子,不用去理睬她。你那小姑子,也是没有办法才巴结继母的。以后,她就会明白了。三妹,各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嘛。今后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就抱着孩子到我家来说一说。”
大姐的一番话,让舜瑶久闷在心头上的阴云逐渐散开,她终于不再提钟家的事情了。话头一转,她说她很佩服二姐的勇气。
瑞芬一听,马上就否定了她的说法。原来,过年的时候,瑞佳又把男朋友带回家来了,这让父亲非常生气,母亲也不满意。她没有听父母的话,停止与男朋友交往,也正因为她喜欢对方,才留在郊区的学校继续教书。而父亲和母亲则希望她找一户般配的人家,但瑞佳是一个很有主意的女孩子,她的婚姻一定要自己做主,父母并不是瞧不起对方,而是无法接受一个身患疾病的人成为女儿的男朋友。瑞佳没有跟家里打招呼就把男朋友带回家过年,让父亲大怒了一场,在母亲的劝说下,让那个余老师住在了旅馆里,也没有让他与全家人一同吃饭。
父亲不止一次地告诉女儿,余老师可以来家里作客,但不能以女儿男朋友的身份进这个家门。
舜瑶奇怪地问瑞芬:“大姐,我在家里为什么没有见到二姐呢?”
瑞芬告诉她:“三妹,你二姐去东华旅社余老师那里了。”她继续说:“余一进家门就咳嗽不止,让父亲感到特别地忌讳。”
听大姐讲了二姐的情况后,舜瑶也不理解瑞佳的做法,她想,二姐为什么要找一个有病的人呢?但她相信父母的眼力是正确的。
虽然舜瑶与大姐聊得很是开心,但是,只要她一想起钟家的事情就会愁云密布。好在她可以回娘家,躲避那种令人气愤的场合。转而,她又开始为桂枝的处境担上了一份心。
春节过后,舜瑶没有让佣人再来钟家帮助自己照料孩子,而是自己照看儿子并收拾家里的卫生。不过,她对淑青一次次地来敲门感到厌烦与疲惫,只好每天下楼与桂枝一起做饭。
四爷爱吃新蒸出来的小米面馒头和新熬好的小米粥,所以,每天早晨桂枝都要做新馒头。舜瑶不懂厨房里的事情,桂枝友好地告诉她:“她二婶,你只要帮助我把饭碗摆在桌子上,洗好菜就可以了。大大喜欢吃一点拌黄瓜和酱菜,你就切一盘酱菜吧。”
这样,舜瑶就开始学着切菜,她笨手笨脚的样子,让桂枝感到可笑。桂枝开玩笑地说:“我看他二婶真是有福气的人,还是有个亲妈好啊!你看,有你母亲照顾你,你只念书就是了。我跟你不同,我母亲去世得早,家里只有我一个女孩子,家务事我不去做谁来做?不会就自己琢磨着干,时间长了也就会了。”
舜瑶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她说:“大嫂,你别笑话我,我做不好,你只管教我就是了。”不论舜瑶的娘家有多么硬气,进了钟家门,也要按照钟家的规矩去做,做早饭,真是躲得了今天躲不了明天。桂枝愿意舜瑶与她一起做饭,起码在厨房可以说说话,她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有说话的自由。
每天早晨,四爷都会在家里吃早饭,他还喜欢在早晨的时候用开水冲鸡蛋,滴上两滴香油和少许白糖。而钟家的鸡蛋从来不放在厨房里,四奶奶怕有人偷吃。舜瑶坐月子的时候,客人和朋友送来的成筐成筐的鸡蛋,都被四奶奶拿到她的房间里藏了起来。后来,舜瑶的母亲知道后,便从集市上买了两百个最好的红皮鸡蛋,让祥涌坐着车送到了钟家,上面写着“天鹰”转舜瑶收的字样。
四爷每天早晨冲鸡蛋,都是淑青到四奶奶的房间里去取,桂枝常常看到淑青拿着鸡蛋打在碗里不是黑了就是臭了,然后,她再去四奶奶那里拿,直到鸡蛋是好的为止。舜瑶看见四奶奶竟然连鸡蛋也藏起来,轻蔑地对桂枝说:“真可笑,没听说过把鸡蛋也藏在柜子里的,真的是几辈子没有见过鸡蛋了。”
桂枝撇着嘴说:“哼!这个家让她把着真可惜了,她是哪个庙里出来的?让它们都臭在柜子里,最好有一天,老鼠把她的柜子咬个洞才好呢!”桂枝的话里充满了对钟家的怨恨。
平时钟家的早餐,大家都在一起吃,有的时候舜瑶和桂枝也会坐在桌子旁。从表面上看,这似乎是四奶奶对儿媳妇的一种恩惠,可实际上,当舜瑶和桂枝坐下来吃饭的时候,在她们每个人的前面摆着一个盘子,盘子里放着掰成小块的剩馒头和剩小米发糕,而在四奶奶和其他人面前,却是桂枝和舜瑶早晨新做的面食,那两个女人不敢当着四爷的面在廷平的面前摆剩饭。舜瑶看到后,心里骂道:这个女人真是独步天下,费尽了心机。面对这种恶心的做法,她也学会了不卑不亢的心态,她连看都不看眼前的那些东西,而是去厨房拿回新馒头分给桂枝一份,吃完早饭,她也只刷自己的碗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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