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名:
密码:
第3节 第三章

  1941年8月8日,是钟家和霍家的喜庆日子。尽管日本侵占了中国的大片领土,但是,这一天,小城却显得异常热闹。

  

  这一天,晴空万里,阳光明媚,霍家院子里张贴着大红喜字,房檐下挂上了大红灯笼,大门上两个用红缎子扎成的大花结从屋檐上面垂到地上。母亲为那两只小哈巴狗做了红缎带,扎在它们的两只耳朵上。几只大花蝴蝶围在母亲种的大月季花上飞来舞去,小鸟攀在树枝上不停地叫着。忽然,两只喜鹊落在屋顶上,冲着舜瑶所住的房间高一声低一声地叫个不停,这种吉祥的叫声,让母亲心花怒放。

  

  那两只小哈巴狗带着红飘带围着家里的人转来转去,母亲说它们是人来疯。它们跳着,叫着,给这个本来就热闹的院子增添了更多的欢乐气氛。

  

  在婚宴的头一天,祥润从重庆赶了回来,这是他自1938年春离家后第一次回来。他回到家,父亲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着他,母亲则是用手抚摸着他的脸。父亲无限感慨地说:“老二一走就是三年,经了大世面,好啊!往后好好念书才是正道啊!孩子妈,你看,老二比走的时候胖了。”父亲高兴地拍着二儿子的肩头,乐得合不拢嘴。

  

  祥润走到母亲面前,跪在她的腿下,轻声地说:“妈,我回来了。这么多年让二老为我担心,儿子不孝啊!”

  

  母亲看着儿子,眼睛里闪着泪花,她仔细地端详着这个儿子,心疼地说:“我的儿啊,妈天天都在盼着你回来呢,回来了就好,一路上辛苦了,快去冲个凉水澡,凉快凉快吧。”

  

  祥润高兴地对母亲说:“妈,我此次回来,可以在家里多住些日子,好好陪陪妈。”

  

  祥涛感到二弟此次回家,比以前成熟了许多,他很是高兴,但在他的心里却有一种陌生的感觉。作为大哥,他仍然一如既往地关心着二弟的学习和生活。

  

  祥润见到舜瑶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喜悦心情,他与三姐从小在一起玩儿,一同去上学,又在同一个班里念书,跟着母亲逃难到乡下。虽然两个人的见解不同,但这并没有影响他们之间的亲情。尽管三年没有见面,他们姐弟却仍然感到十分亲切。祥润看到马上就要出嫁的三姐比以前多了几分女性的成熟和魅力。

  

  舜瑶见到二弟,心里由衷的高兴。三年的时光,他们各在一方,各自的生活都有了变化,大家已不再是几年前的高中生了,社会的变化,也把每一个人带到自己所应有的位置上。舜瑶告诉二弟,等她的婚事办完以后,想与他好好聊一聊。

  

  这一天,祥润穿了一套月白色西装,显得潇洒文雅。在他的身上多了几分沉稳、成熟的气质。

  

  霍家一切准备就绪,只等钟家来人接新娘子了。

  

  早晨九点整,一辆轿车载着廷光和廷硕来到霍家。廷光打开车门刚伸出一条腿,那两只小哈巴狗就蹦到了他的脚下,仰着头冲他不停地叫着。廷光下车后,它们仍然跟在他的身后跳跃。

  

  廷光走进院子的时候,霍家父母早已等在门外了。他郑重地深深地鞠了一个躬,深情地对岳父和岳母说:“爸爸,妈妈,从今天起,我就是你们的儿子了,我会尽一切努力让舜瑶幸福的。”

  

  父亲和母亲看见自己的乘龙快婿,高兴得心里早就乐开了花。父亲用洪钟般的嗓音说:“廷光啊,你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吧,有什么事情就对你妈说,别客气。”

  

  廷光听了后,激动地点了点头。

  

  祥涛站在一边对他说:“我妹妹嫁过去后,还望多关照啊!现在,我们就是亲家了,以后有事只管打个招呼就是了。”大舅子的这番话,让廷光的心里充满了对霍家人的感激。

  

  廷光一直坐在面向门口的椅子上,心情紧张而又急切地等着最渴望的时刻。当他听到脚步声逐渐走近的时候,便立刻站了起来。

  

  一道白光闪进客厅,雪白的婚纱像一团白色光环射向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新娘身穿长袖拖地白色婚纱裙,头上披着一条拖地白纱,鬓角上别着一朵红玫瑰,手戴白色手套,头发烫成卷花式大波浪,高挑的身材,纤细的玉腰,粉红色的双颊,淡粉色双唇,从水晶片后露出一对含羞的大眼睛。她的到来,让在座的人眼前一亮。

  

  廷光看着即将成为妻子的舜瑶,不由地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他的眼睛有些发潮。看着像天仙一样美丽的妻子,他竟然不知所措。

  

  瑞芬轻轻走近站在那里发呆的廷光,捅了一下他,说:“廷光,还不过去问候你的妻子?”这句话把廷光从痴呆中唤醒,他马上走到妻子的面前,礼貌文雅地伸出手去,拉着妻子的手一同走到父亲和母亲面前。

  

  看到即将成为钟家人的女儿,母亲的眼睛红了起来,让舜瑶心里有些难过。母亲看着走到眼前的三女儿,笑了,一滴泪花从她的眼角里流了出来。她用丝巾擦着眼睛,对女儿说:“孩子,你已经长大了,到了婆家,要尊老爱幼,有事多和廷光商量。”母亲又把目光转向廷光,慈祥地对他说:“廷光啊,舜瑶就交给你了,有空常过来玩儿,这里就是你的家。妈祝你们幸福。”说完,母亲闭起眼睛,在自己的胸前划了一个十字。

  

  舜瑶看着母亲的表情,一种难舍的情感涌向心头,她微微低下头,双手捧起母亲的手,深情地说:“妈,这么多年,你给了我很多很多,我永远也不能忘记这些,原谅女儿没有尽孝心就离开了你。”说着,她难过地掉下眼泪来。瑞芬在一旁轻声地说:“傻妹妹,婆家离这里没有多远,还不是想回家就回家嘛。”

  

  父亲等妻子把话说完,才开口说:“廷光啊,现在我们是一家人了,只要你想回来就回来,一定不要见外呐!”

  

  舜瑶深深地把头低下去,给父母行了一个礼,说:“爸,妈,谢谢二老的养育之恩,望二老多多保重!”

  

  临出门的时候,舜瑶又向大哥和大嫂鞠了一个躬,说:“谢谢大哥大嫂给予我的帮助和爱护。”

  

  祥涛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的三妹,什么也没有说。

  

  舜瑶又对大姐说:“大姐,谢谢你教给了我很多,谢谢你为我的婚事所做的一切。”

  

  最后,舜瑶对站在门口的弟弟妹妹们说:“我们在一起度过了很多快乐的时光。要好好念书,听爸妈的话。”

  

  这时,六妹调皮地说:“三姐,你可真漂亮,我也要去辅仁念书。”舜瑶笑了:“好啊,六妹,你如果去了辅仁爸妈一定高兴。”

  

  在众人的祝福下,舜瑶与廷光一同来到大门外。左邻右舍都来祝贺,一阵鞭炮声后,乐队敲起了鼓,打起了锣,吹起了喇叭。这个时候,安盛路上已经站满了人。

  

  彩车沿着城市的几条主要街道转了一圈后,便停在了东华大旅社的门前。直接在饭店门口迎接新娘,省去了新郎在家“等亲”的一道程序。

  

  大旅社的两扇大门上贴着两个巨大的红喜字,每一扇窗户上也都贴着红喜字,八只大红灯笼高高地悬挂在屋檐下。地上铺着大红地毯,大厅的两边墙上垂吊着红丝绒挂帘,上面用金线绣着龙与凤和牡丹花,所有的吊灯都用红丝绒包上了灯罩。楼上楼下的宴会厅张灯结彩,这一天,钟家包下了整座饭店。

  

  参加钟霍两家喜宴的客人们有政界的高官、商界的人、金融界的朋友、军界的将官、洋人、日本军人和商人。客人们大都穿着西装和长袍,只有日本人身穿黑色西服,系着白色领带。

  

  一层宴会大厅的最前面,摆着两张红丝绒罩着的圆桌子,是新娘和新郎的位子。在他们的两侧,是钟家家族和霍家家族分坐的两张大圆桌子,亲朋好友顺次排列下去。

  

  这一天,钟四爷穿了一件深棕色软缎长袍,胸前戴了一朵大红缎花,脚上穿了一双棕色缎面方口鞋。

  

  四奶奶上身穿一件苹果绿中式长外衣,下身穿了一条墨绿色绸裤,脚上穿了一双墨绿色皮鞋,手腕上挎了一只黑色小包。她的脖子上及手腕上都戴上了引人注目的首饰,一丝不乱的黑发光洁地盘在脑后。作为钟四爷的妻子,她还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盛大的宴会,显得颇引人注目。

  

  四奶奶显得特别高兴。几年来,她在钟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没有机会接触外界。在家里除了跟自己的女儿在一起,没有人理会她。四爷从来不带她出去吃饭,家里来客人,四爷也只让她露一下面而已。四奶奶待在家里,过着不愁吃不愁穿的日子,守着那些可观的财富。实际上,她非常寂寞,很想在人面前显富,但却没有机会。为此,她恨自己的丈夫,可又不敢闹腾,她也害怕势力威震小城的丈夫有一天会休了自己。因此无聊的生活也让她有了很多时间去整治钟家的孩子们。不过,廷光的婚事确实让她找到了一个可以显示自己的机会。

  

  钟四爷对四奶奶提出的唯一要求,就是穿戴要得体端庄。这一天,四奶奶在脸上施了一层淡淡的胭脂粉,双颊上扑打了淡淡的粉色,淡红色的口红把那张向来不会笑的嘴唇勾画得有了些喜色,头发上别了一朵绿翡翠打制的牡丹花。

  

  此时,四奶奶的心情十分激动,婚宴上,她不仅要接受新娘和新郎的请安,所有的宾客都要向她道喜,在高朋满座的场合下露面,怎能不让她得意。但是,四奶奶终究是穷人家里出来的女人,第一次参加这么盛大的宴会,如同刘姥姥进大观园,见什么都感到新奇。

  

  四爷担心这个女人在众人面前说出什么不体面的话来,他一再叮嘱四奶奶,只用微笑对待客人就好。

  

  尽管四奶奶兴奋,但她的心里也存有尴尬,儿子只比自己小几岁,在众人面前,她感到有些难为情。

  

  走进宴会大厅的客人们陆续走到他们面前,四奶奶的腿开始微微地颤抖起来。不过,有丈夫在自己的身边,她尽量保持一副平静的神态,她的脸始终带着微笑,对客人点头致意。

  

  淑青身穿质地考究的月白色西式长裙和短外衣,在旗袍的世界里,她的打扮显得格外与众不同。白色高跟皮鞋,乌黑的头发又粗又硬,散落在脑后边,一只大蝴蝶结系在头发上,漂亮极了。她的眼睛向上挑起,举止盛气凌人,脸上没有丝毫喜悦的表情。但她却不时地柔和地叫着四奶奶,让周围的人感到她们母女之间的关系平和融洽。

  

  廷平坐在四奶奶的身边,继母在这一天对他的微笑,使他有点受宠若惊,但他却没有感到一丝的温暖。他穿了一套奶白色西装,脖子上系了一个银灰色领结,脚上穿了一双奶白色皮鞋,一对乌黑闪亮的大眼睛比平常显得有精神,他感到自己今天像一个男人了。

  

  桂枝紧挨着廷平的座位,静静地等待着宴会开始。她身穿一件紫色旗袍,脸上施了淡妆,脚上穿了一双紫色皮鞋,头发很随意地披在肩膀上。她的身上既没有首饰,也没有什么装饰,显得朴素稳重。

  

  外面响起了乐队的伴奏声,新娘和新郎走下彩车,由伴娘和伴郎陪伴着,他们身后的两个男女伴童牵着舜瑶的长裙,缓缓走进宴会大厅,在众人热烈的掌声中走向前面。舜瑶长长的裙纱拖出很远,她手捧鲜花,含着微笑与廷光一同走进众人的视野里。

  

  廷硕是婚宴上的司仪,东华旅社老板为证婚人,新郎和新娘相互交换了戒指,并在掌声中喝下喜酒。接下来,新郎和新娘拜见双方的父母,并给每一个家族成员的嘴里送进一块喜糖,意味着在以后的生活里,大家彼此相互理解和照顾,甜甜美美、和和睦睦地过日子。

  

  当新郎和新娘走向客人桌子的时候,霍家夫妇面带喜悦走到钟家圆桌前,喜盈盈地祝贺两家的姻缘。父亲豪爽地说:“四弟呀,今天是我们两家的好日子啊!来,祝愿他们日后幸福,也祝愿咱们缘分日久天长。把这杯酒干了吧!”

  

  钟四爷的脸因激动而放出了红光,他拿着酒杯,高兴地说:“是啊!三哥,你说得对,这个缘分真是老天给我们的,我们钟家今世有福,娶了三小姐,若是孩子妈在,会有多高兴啊!来,三哥,为我们今后儿孙满堂干杯!”

  

  霍家父亲连着干下两杯酒后,脸上开始冒出了汗,他的大耳垂儿也变得通红。

  

  母亲手里举着一只小杯子,满脸含笑地走向四奶奶,一种清香伴随着母亲飘向四奶奶的桌前。四奶奶见状,一脸无奈地站起身来。

  

  母亲笑容可掬地面向四奶奶,轻声温柔地说:“四妹妹,今天可是我们两家大喜的日子啊!我们姐妹平时都忙,没有功夫坐在一起唠。今天,我们也不能闲着,咱们姐俩也给孩子们凑凑份子,就拿果汁当喜酒为他们的幸福干了吧!”

  

  四奶奶万万没有想到霍家母亲这般热情友好,还这样尊重自己。在她的人生中,还从来没有人用这样温和的语气对自己说过话呢,瞬间一股热血在她的体内沸腾起来。母亲真诚的神态感动了这个铁匠的女儿,一直阴沉着的脸也由此开始变得红润起来。她搜肠刮肚地寻找可以说的话,微微地一笑,说:“大姐,你可真会说话啊,就是嘛,为他们年轻人干下这一杯!”四奶奶说完话后,手微微地颤抖着,仰头喝下了果汁。

  

  母亲接着这个劲儿说下去:“四妹啊,以后有什么事需要我,尽管开口,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嘛!”

  

  四奶奶假惺惺地应酬着说:“是啊!是啊!大姐!”母亲微笑着看着四奶奶,随后,回到丈夫的身边。

  

  四奶奶也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她望着母亲的背影,心里骂道:看把你美的,走着瞧吧,你的女儿将来是在我这儿过日子。她想到此,脸上的红光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宴会厅里喜气洋洋,人人都喜笑颜开,可是,在所有来参加婚宴的人里,只有两个人是怀着嫉妒和仇恨而来的。

  

  摄影师成了最忙的人。瑞芬主张多照相片,她安排所有的人与新娘新郎合影。摄影师不仅为钟家和霍家拍了合家欢,还为两家的父母与新娘新郎拍下了珍贵的照片。随后,他又为新娘和新郎拍结婚照。

  

  旅社为此专门用一个房间作为摄影室,这样,在门外面便排起了队伍。舜瑶的好友季兰受邀从天津赶到小城参加婚礼,廷光的好友也赶来参加他们的婚宴。

  

  闪光灯不停地在新郎新娘的眼前闪烁,舜瑶感到很是心疼,她不知道要花去多少钱,她想即刻结束拍照。可是,一直跟在她身边的瑞芬却小声地说:“三妹,这个时候不照,什么时候照?我就是当时拍得少了,拍吧,又不花你的钱,你担心什么?”瑞芬并没有理睬三妹的心情,她仍然热情地让摄影师为妹妹拍更多的照片。

  

  喜宴让这个日本摄影师足足地赚了一笔。这次的婚礼,也给舜瑶留下了几百张美好的结婚照片作为回忆。

  

  拍完照片后,他们回到宴会厅,开始为客人们斟酒、点烟、剥糖果,一向喜欢简单的舜瑶感到厌烦,她不得不耐着性子让大家高兴。她与丈夫拜了一桌又一桌,望着还要继续拜下去的桌子,她感到浑身疲惫不堪。频繁的应酬与答谢让她的嗓子直冒烟,高跟皮鞋让她的脚阵阵酸疼,身上的纱裙使她迈不开步子,她每走一步,都要十分小心。伴娘瑞佳寸步不离地跟在她的身后,还有那两个伴童小孩子。婚宴上欢声笑语,频频碰杯的声音也让喜欢安静的舜瑶感到劳累,她低下头看着两个小孩,心疼地对瑞芬说:“大姐,这两个孩子怪可怜的,让他们去玩儿吧。”

  

  瑞芬拉下脸,对她说:“三妹,那可不行啊,他们今天就是为你拉裙子的,拜完宾客后,他们才能离开呐。”

  

  舜瑶又低头看了看两个孩子,问瑞芬:“大姐,什么时候我才可以脱下这身衣服?”

  

  瑞芬笑了起来,说:“傻妹妹,等你给所有的人都送上酒和烟、糖果后,你才算完成了第一件任务。穿纱裙是最美好的时候了,好好享受吧!”

  

  舜瑶抬头望了一眼还没有走完,心里暗暗叫苦:这个新娘子并不好当呀!

  

  终于,他们夫妇拜完了楼上和楼下所有宾客,舜瑶才脱下了婚纱裙。紧接着,她又换上了一件玫瑰红色的金丝绒高领长袖拖到脚面的旗袍,旗袍的左上方和右下角各用金银丝线绣了一朵大牡丹花,在灯光的照射下,牡丹花闪烁着金光和银光。舜瑶匀称的身材使旗袍发挥出无限的魅力。她的头发散落在肩上,发丝里别着一只金色发卡,她穿了一双玫瑰红色系带子的皮鞋,手里提着一只月白色印花硬式坤包,另一只手插在廷光的腕子里。当她再一次与丈夫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时候,她高贵的气质和优美的体态令所有的客人眼前一亮。

  

  他们再一次走到钟四爷的面前,给他鞠了三个躬。四爷看着新郎和新娘,激动不已,他用一只手握着儿子的手,眼睛望着儿媳,对他们说:“你们的母亲在天之灵为你们祝福,孩子们,恭喜,恭喜!”四爷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可是,坐在他身边的四奶奶却感到一阵羞愧,她的脸上露出尴尬的一笑,这个微妙的表情没有逃过舜瑶的眼睛。

  

  随后,他们又来到霍家父母面前,老人们看着他们,慈善地将双手捧在胸前,母亲说:“孩子们,请接受主送给你们的祝福吧!”

  

  他们接受来自四面八方的祝贺,舜瑶对每一个人都送上了最美丽的笑颜。

  

  四爷特别嘱咐过廷硕,要他精心照顾被请来的日本客人,不得有丝毫疏忽。廷硕带着新郎和新娘走到日本客人的桌子前,舜瑶第一次近距离面对日本人,心里充满了厌恶,她强装笑脸,违心地向日本人鞠躬。日本军人见此,也与夫人们以日本最高礼节向新娘和新郎连鞠三个躬,并向钟四爷道喜。

  

  看着日本人,舜瑶马上想到了几年前逃难时的情景,她怎么也想象不到拿着刺刀捅草垛的鬼子兵还会有这样的礼节,但无论日本人的礼节有多么传统,多么严肃,她仍然痛恨他们。

  

  繁琐的礼节终于结束了,舜瑶也可以坐下来休息一下了,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当她拿起杯子准备喝水的时候,突然发现被冷落的廷平,于是,她放下杯子走到廷平的跟前,拉起了他的一只手,深情地对他说:“小弟,今天是你二哥结婚的日子,你要高兴才好,有什么心事只管对你二哥说,我也可以帮助你。”

  

  廷平听舜瑶这么一说,脸上露出了笑容,他高兴地叫了一声:“二嫂!”正在这时,淑青从座位上站起来,也走到廷平的面前,一把将他拉到了另一个座位上,淑青这种没有礼貌的行为让舜瑶非常不愉快。

  

  为新婚夫妇拍照,令日本摄影师喜出望外,还有几位海司的重要人物在场,更让他感到意义非同一般。

  

  从婚宴一开始,摄影师就没有停下来过,他卖力地为这场婚宴拍照,却让一个人感到心疼不已,那就是四奶奶。

  

  四奶奶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坐不住了,没有止境地拍照让她心疼得浑身都在发抖,因为四爷有言在先,她不便多言。她暗自盘算着,婚宴上自己与他人只合照了两张照片,闪光灯闪一下,那就是一块大洋啊!光为儿媳照上几百张照片,就要花去几百块大洋,她心疼。看到儿媳妇的气势早已盖过了自己,她痛恨。新娘那张傲慢的脸和盛气凌人的神态,那些向她祝贺的人们,摄影师就像吃了蜂蜜屎一样围在他们身后转来转去,都让四奶奶痛恨。此时,她看到的不是眼前晃动的人影而是白花花的大洋啊!她越看越心疼,越想越生气。她几次抬起屁股凑过身子想让四爷去阻止一下,可是,钟四爷始终也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而四奶奶的神态却被走向四爷的廷硕看到了。廷硕瞪大了眼睛对父亲大声称赞起那个摄影师来:“大大,你看,这个摄影师还不错吧?今天要多照一些嘛!”

  

  四爷赞许地点着头说:“不错,不错,他今天可是没有闲着。”

  

  廷硕接着说:“大大,今天是我二弟的大喜日子,应该让他们多照才好呐!”说完,他把眼光直射向了四奶奶,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而后,转身应酬宾客去了。

  

  四奶奶听到他们父子的话,心中升起了一股怒火,而这一切又被坐在一边的桂枝和淑青看得清清楚楚,让她更感到无地自容。她心里骂道:这个不识抬举的东西,等着瞧吧。她那张消瘦的长脸微微地抽动了一下,故作镇静地喝了一口茶水。然后,把脸转向四爷,满脸堆起了假笑。

  

  廷硕始终没有把这个女人放在眼里,她越是想做的就越不能让她得逞。离开父亲以后,廷硕重新走到摄影师面前,告诉他,一定要多拍照。

  

  淑青对廷硕始终不满意,她并不喜欢这个大哥。一是大哥从来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总是以教训的口气对自己说话,这让她受不了。二是他的老婆对自己也不热情,还爱多嘴多舌。

  

  婚宴上,淑青始终用一种敌视的目光追踪着二哥夫妇,她没有任何喜悦的心情。所以,当大哥说话的时候,她心里产生出一种不快的情绪。廷硕一离开桌子,她便狠狠地瞪了一眼桂枝。

  

  桂枝心里清楚,丈夫这样做的结果,只是让她今后在钟家的处境变得更难,继母是不会放过自己的。看到四奶奶那双阴郁的眼睛,桂枝就越发担心起来。婚宴没有带给她更多的欢乐,反而增加了她对未来生活的恐惧。

  

  钟四爷这一天显得很是高兴,回到家后,他依然沉浸在一种激动的情绪里。廷光与舜瑶一走进家门,换下结婚礼服,就立即去拜见了钟四爷和四奶奶。他们离开以后,四爷默默地望了一眼墙上挂着的妻子的照片,一阵沉默后,他站起来,与四奶奶一起离开了客厅。

  

  四奶奶表面上显得挺高兴的,但回到房间以后,在丈夫面前,却不停地唠叨着婚宴上照相片的事情。她叹着气,说:“一张照片就是一块大洋啊!那闪光灯一闪,我的心就一疼啊!我们办宴会花了不少钱,加上拍照,花得太多了,我们自己可没拍几张啊,我看呐,让霍家出这笔钱吧。”四奶奶说完后,眼睛就盯着丈夫的脸,不再说话了。这是她鼓足了勇气才说出来的话。

  

  其实,钟四爷并不在乎婚宴上所花费的那些钱,只要大家高兴,儿子欢心,多花几个钱,算不了什么。而当这个女人讲出这番话以后,他忽然意识到,这个小脚女人还挺为自己打算的。四爷心里开始琢磨起来,儿子结婚办事,大家热闹热闹,吃吃喝喝,高高兴兴的就足以了,用不着拍那么多照片嘛。想着想着,他突然也心疼起那一块大洋的照片来了。

  

  睡觉之前,四爷对四奶奶说:“办婚宴的费用由我们家出,这不能变。我看,这样吧,照片的钱,我们两家各出一半吧,霍家也不会说出什么来的。”听丈夫这么一说,四奶奶心里乐了,但她的脸上仍然没有任何表情。

  

  廷光与舜瑶拜见了钟四爷与四奶奶后,打算回新房休息,当廷光打开房门的时候,舜瑶愣在了那里,她看到了屋里面被家具挤得满满当当的,回头问丈夫:“这就是我们的新房吗?”

  

  廷光莫名其妙地反问了一句:“你刚才不是还在这里换过衣服吗?”舜瑶这才想起刚才自己还躺在床上休息了一会儿呢。

  

  在新房里,一对“长命灯”悬挂在窗户的两侧,这是舜瑶的母亲用红丝绸绣上牡丹花后包扎起来的灯具,舜瑶感到特别亲切。房间的墙壁上贴着大红喜字,粉红色的窗帘从房顶一直垂到地面。灯罩也是用红色丝绒做成的,家具沿着墙壁排得满满当当的,床上堆满了礼品和红包。由于地方窄,三只沙发放在了屋子中央,这让本来就不宽余的空间变得无立锥之地了。

  

  结婚前布置新房完全由男方家去完成,女方家只要准备嫁妆就可以了,所以,舜瑶没有刻意去打听自己的新房究竟是什么样子。她看着满地满床上堆着的东西,不满地对丈夫说:“廷光,这哪里像是新房?简直就是仓库。难道没有人帮助你布置房间吗?看看,这么多家具,就这么堆着?早知道这样,买一张床也就够了。我父母花了那么多精力,可是你家呢?只给了我们这么一间小屋子,家具摆不开呀!连走路都不方便。”舜瑶不停地说着,心里感到非常委屈。

  

  廷光站在屋子中央,满怀歉意地对妻子说:“我们的房间比大哥的还大呐,就是我们的东西太多了。再说,我们在这里也住不了几天就要返回学校的。大大说了,等以后盖了新房子,给我们一间大的房间。”说完,他叹了口气,继续说:“你知道,我家是各顾各的,我们结婚的日子又定得这么紧,你也没有告诉我你家陪送嫁妆的情况,我和老张费了好大力气也摆不下这么多家具,只能凑合一下了。”

  

  舜瑶浑身筋骨酸疼,不想多说什么,只能安慰自己: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已经是钟家的人了,也只有这样了。过了一会儿,她对廷光说:“你妹妹怎么这么不懂礼貌?小弟跟我说两句话又怎么了?”

  

  廷光忙解释说:“她还是个孩子嘛,别跟她一般见识。我看,时间不早了,我们还是早点儿休息吧。”

  

  舜瑶感觉身体上像背了一座大山一样沉重,眼皮也开始往下沉,一阵困意袭来,她马上换了一套丝绸睡衣,打算上床睡觉。可就在这个时候,从隔壁传过来桂枝的声音:“孩子他爸,这几天你为二弟的事情跑前跑后的,我没什么可说的,你回来一趟也不容易,家里的事情你总得管一管吧?你娘把佣人都辞掉了,让我下厨房干活,你为什么不去跟大大说一说?你大妹子越来越不像话了。你常年不在家,我在你家里受人欺负,这日子让我怎么过?我带着这个孩子……”说着,一阵抽泣声传了过来。

  

  过了一会儿,就听到廷硕的声音:“那个女人不是我娘,我已经跟大大说过了,他整天忙这忙那的,哪里顾得上这个家!淑青那里,你不用去理她,她早晚有后悔的时候。你以为我愿意待在这里嘛,现在这儿根本不是我的家。我知道你辛苦,再忍两年,等将来我回来找到工作后,就带你离开这里。”

  

  桂枝停止了哭泣,接着丈夫的话说:“等多少年我不知道,可你也不能一回来就往那种地方钻呀!一泡就是一夜,就算你不喜欢这个家,可你也得看看儿子吧?你不怕别人说出些什么吗?你回日本之前,我想做几件衣服,这不过分吧?”廷硕没有说话。

  

  廷光的新房与廷硕的房间只一墙之隔,墙体不隔音,即使很轻的说话声,也会透过墙壁传过来。大哥夫妻的话,让新婚夫妇感到心里不舒服。

  

  廷光不想让外界来打扰自己的生活,不等妻子开口,便温存地说:“我看,今天你真的很累了,赶快休息吧。明天,我们一起收拾房间,你帮我出出主意,看家具怎么摆好看,家里的事情不要往心里去,放心吧,有我在谁也不敢对你无礼。”

  

  舜瑶信赖地望着丈夫,从这一天起,她便将自己的一生托付给了这个男人。

  

  第二天一早,舜瑶就起来了,她迎来了婚后的第一天。尽管对这里还不熟悉,但她还是对以后的生活充满了期待。不过,她还是有点想娘家了。

  

  廷光也起来了,他看到妻子仍然没有恢复体力,心疼地说:“今天,我们没有什么事,在家里好好休息休息吧。”

  

  舜瑶打起精神,边换衣服边对丈夫说:“我们还有不少事情要做,现在哪有时间想着休息,这个家不整理好,怎么能够休息呢。”她穿了一件苹果绿色的纱旗袍,脚上穿了一双淡绿色软缎鞋,与丈夫一起来到客厅。

  

  四爷正在看报纸,茶几上放着一只茶壶和茶杯,当他们夫妇走到四爷面前给他请安的时候,他抬起头来,笑着对他们说:“昨天累坏了吧?结婚嘛,除了忙就是累,高兴嘛!你们还满意吧?”

  

  廷光连连点头说:“当然了,多谢大大为我们操心。这几天,大大应该好好休息休息呀!”

  

  四爷喝了一口茶水,若有所思地看着儿子,然后,放下杯子说:“走吧,我们去吃早饭。”

  

  舜瑶走到餐桌前坐下后,一看四奶奶不在,随口问了身边的丈夫,廷光也感到奇怪。等大家都坐下后,还不见四奶奶的影子,四爷便让淑青去喊她过来吃饭。一会儿,淑青就回来了。大家又等了几分钟,四奶奶仍然没有来,四爷就让舜瑶去请她。舜瑶心里十分不高兴,她看了一眼丈夫,廷光小声地对她说:“你去看一下吧。”她起身出去了。

  

  舜瑶返回餐桌没多久,四奶奶便扭着屁股走进餐厅。舜瑶看着四奶奶的脸,心里明白了,这个女人故意摆谱,她感到十分厌恶。

  

  舜瑶环视了所有的家人,没有看见桂枝,她低声问丈夫。廷光告诉她:“大嫂在厨房,一会就过来。”舜瑶听后,站起身去了厨房。

  

  走进厨房,里面的情景令舜瑶惊愕不已。桂枝正在厨房里忙活着把最后一碗小米粥盛到碗里,她看见舜瑶走进来,便笑着问:“他二婶,你怎么来了?看,别把你的衣服弄脏了。”舜瑶看到桂枝的头上冒出的汗珠,脸上的汗水直往下流,不解地问:“大嫂,怎么还用你来做饭?佣人都跑到哪里去了?”

  

  桂枝仍然笑着说:“他二婶,你快去吃饭吧,这里不用你。”

  

  舜瑶纳闷:“大嫂,你也过来一起吃饭吧。”

  

  桂枝平静地说:“你先过去吧,我一会儿就来。”

  

  看着桂枝满脸的汗水,舜瑶的心里很不是滋味,桂枝推着她离开了厨房。当她重新坐在餐桌旁的时候,她已经没有心情去吃任何东西了,一层阴影笼罩在她的心头上。

  

  早餐没有人说话,廷硕绷着脸,淑青的眼睛不时地瞄向四奶奶,廷平只顾低头吃饭,四爷漫不经心地喝着小米粥,四奶奶垂着眼皮,慢悠悠地往嘴里扒拉着食物,廷光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桌子上除了碗筷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就再也听不到其他的声响了。直到早餐结束,桂枝也没有出现在饭桌上。

  

  用完早餐,廷硕最先离开了饭桌,四爷跟廷光说了两句话后也离开了。淑青扭着屁股去厨房招呼桂枝来收拾饭桌,四奶奶吃过饭后,抹了一把嘴,一拍屁股,一扭一扭地离开了餐厅,廷光和廷平仍然坐在那里。一会儿,桂枝进来开始收拾饭桌,舜瑶望着她,心中暗想,莫非以后自己也会像大嫂一样做这些事?她站起身来问桂枝:“大嫂,你吃过早饭了?”桂枝回答:“吃过了。”舜瑶又问:“在哪里吃的?”桂枝说:“在厨房。”

  

  屋顶上的吊扇在转动,房间里根本不热,但大粒的汗珠还是从桂枝的脸上流了下来,她旗袍的背后印上了一大块湿印。望着桂枝,新婚的第一个早晨,舜瑶就尝到了什么是不痛快的滋味了。

  

  新婚没有给她带来温暖与欢乐,反而令她感到痛苦。在外人的眼里,赫赫有名的钟四爷,以他所拥有的财产和身份,雇几个佣人是轻而易举的事,为什么偏要让儿媳妇进厨房做饭?一个在外留学的公子哥竟然看着自己的老婆干粗活却没有任何反应?这个家到底发生了什么?钟四爷又是怎么想的?舜瑶百思不解。

  

  舜瑶离开餐厅回自己的房间休息了。她同情桂枝,但却不能帮助桂枝,一种压抑感让她想马上离开这里。廷光走进来的时候,一向不发火的舜瑶,满脸愤怒地看着丈夫,质问他:“廷光,你们家里为什么用儿媳干活?你不是说家里有人干活吗?难道就是桂枝?”

  

  廷光见妻子愤怒的表情,示意她小点儿声。他摊开双手为难地说:“很多家里的事情我也不清楚,你看,这个家谁跟谁说话?大哥常年不在家,大妹又是那样,大大忙前忙后,小弟还小。家里以前一直有人做饭,那是我娘用了二十几年的厨子了,大大就喜欢吃他做的菜,可不知什么时候给辞掉了。这不,大哥一直不满意大大嘛。他说了几次,家里也没再雇人,这个家他说了不算,还不是那个女人说了算吗?再说,这个家除了大大干活外,我们不都是吃现成饭的人吗?那个女人能让别人闲下来白吃饭吗?若大嫂不听她的,大哥走后,她能有好日子过吗?大哥也是没有办法,只要一提那个女人,大哥就火冒三丈。”

  

  舜瑶愤愤地说:“怎么?她还这么霸道,家里的财产也不能由她来支配呀!”

  

  廷光有苦难言,沉默了一会儿,说:“唉,这个家呀,已经变了味儿,她现在是我父亲的妻子,那我娘的财产不就全归了她吗?当然,大大是不会让她为所欲为的。我们住在这里,还是少管闲事为好。再说,我们马上就要回北平,还是高兴一点吧。”

  

  听着丈夫的话,舜瑶越发不高兴起来了。她仍然追问:“难道大嫂天天都是这样吗?”

  

  廷光不知道如何回答妻子,只能劝她:“不是跟你说了吗,你只管吃饭,不用想那么多。”

  

  早餐后大家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整座院子恢复了宁静,看不出大婚的喜气,舜瑶感到特别沉闷。

  

  从大学返回小城,一直为婚事奔波没有休息的廷光,在婚后第一天终于可以放松一下自己了。阳光从窗外射进来,清爽的夏风吹起了窗帘,尽管房间还没有布置好,但这足以让他有了一种家的感觉。生母去世以后,他就失去了从母亲身上所得到的爱,他不幸福也不快乐。可是现在,他可以从另一个女性那里获得爱,那就是自己的妻子。那是可以终生伴随自己的一种爱,坐在自己的房间里,他有一种春回大地的感觉。

  

  廷光坐在沙发上看书,手中夹着一支烟,悠然自得地跷起二郎腿,享受着家庭的温情。对于二十一岁的他来讲,娶了一个美貌而有文化的爱妻,是他一生中的福分,与大哥相比,他要幸运得多。他感谢父亲为自己操办的婚事,他想着,钟家的将来一定是五世其昌。

  

  此时,舜瑶的心情恰恰与丈夫相反,她望着挤得满满的房间,又想起了继母那副尖酸冷漠的脸,似乎谁欠她八百吊钱似的。她那永远不会笑的脸,也永远不会让你产生亲情的感觉。淑青那张对谁都充满仇恨的脸,让人看了就讨厌。家里有这两个人,往后的日子是不会舒心的。想到此,她不由地打了一个寒战。本该与丈夫好好享受新婚的生活,但是钟家的情况让她无法使自己的心平静下来。她烦躁地在狭窄的空道里走来走去,然后,开始慢慢地整理自己的衣服和从娘家带来的各种物品。

  

  她从箱子里拿出母亲给自己买的丝绸面料,那都是母亲从绸布店老板那里一块一块为自己精心挑选出来的。那一件一件做工精细的旗袍和高档面料做成的法式外套,再看看摆在地上的一双双皮鞋,那都是父亲通宵达旦为自己亲自设计亲自制作的。桌子上摆着精美的灯具,床上铺着母亲请人刺绣的被面和枕头套,大姐买的成打的丝袜,沙发上堆满了客人送的成匹的丝绸和布料。

  

  霍家母亲有个习惯,女儿出嫁的时候,一定要把箱子装满,这意味着箱中有物,心里有底,一辈子吃不完也用不光,生活富富裕裕。舜瑶从装满衣物的箱子里拿出了全新的夏服,又把成套的化妆品及十几瓶法国香水摆在梳妆台上,那一支支奇异美妙的瓶子立刻就给这间屋子带来了绚丽的光彩,而从瓶子里飘出的清香把廷光的目光从书上移向了梳妆台。他的眼睛一亮,赶忙站起来走到妻子的身边。女人用的东西强烈地吸引着他,他还是头一次接触女人的东西,他感到五脏六腑都在翻腾。他一件一件地拿在手中细细地看着,赞赏着,真不知道女人的世界会是那么绚丽多彩。最后,他把目光落在了那套日本茶具上。

  

  廷光喜欢陶瓷,也喜欢文房笔墨,尽管在他的家里也有好的陶瓷器皿,可是,他从来没有仔细地欣赏过它们,但对于妻子所带来的一切东西,他都爱不释手。他还喜欢妻子带来的那两个铜墨盒。看着满屋子的东西,他陶醉在新婚的幸福之中。

  

  他温柔地搂住妻子的腰,轻声说:“舜瑶,我们的生活会美满的,等我大学毕业以后,我给你买首饰,我一定会让你幸福的。”

  

  舜瑶感到一股暖流涌遍全身,她认真地对丈夫说:“如果你能压下继母的嚣张气焰,就算你给我创造幸福了。”廷光听了后,不屑一顾地说:“如果你在这里过得不顺心的话,等我有了收入后,我们就搬出去单过。”正在这时,廷硕敲响了他们的房门,廷光把大哥请进了房间。

  

  四爷吃过早饭后,坐上老张的车去海司上班了。

  

  廷硕很想与二弟聊一聊,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尤其是都在外面上学,碰面的时间就更少了,只有当大家都放假回来的时候才能坐下来聊一聊。廷硕有他的想法,二弟结婚,桂枝就多了一个伴儿,这样,相互之间也有个照应。而实际上,他还有一个想法,就是与二弟一起把继母赶出钟家大门。

  

  廷硕开门见山地说:“廷光,那个女人在这个家里多待一天,我们就不会有安宁的日子过。看吧,大妹越来越不像话了,你看她对小弟那副凶狠的样子,哪里还有姐姐的样子!”

  

  廷光从心底里厌恶这个继母,但想到父亲老了也有个伴儿,拆散了他们,就等于毁了父亲的生活,他不愿意那样做,便劝廷硕,说:“大哥,何必为了这个女人大动肝火。今天晚上,我请大哥、大嫂去外边吃饭,好好叙一叙。”

  

  廷硕压住心头之恨,不再说话了,他高兴地接受了二弟的邀请。

  

  四奶奶自丈夫上班后,就一直在自己的房间里没有出来。头一天的婚宴,让她也出尽了风头,但她的精神上却受到了很大的刺激。廷硕在家多待一天,她就必须小心翼翼。

  

  四奶奶出生于一个乡下铁匠的家庭里,门户低下,父亲粗鲁。在她很小的时候,母亲就死了,她有一个亲弟弟。她在家里帮助父亲操持家务,一家人勉强度日。由于出身低下,被人瞧不起,久而久之便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嫉妒心理。她虽然是个小脚女人,但干起活来却十分麻利。没过多久,父亲娶了继母,她的生活也发生了变化。

  

  继母更是一个粗人,把她当成劳动力使唤,从来不给她好脸看,她从早到晚要不停地干活才可能躲过挨骂,她对继母无比的痛恨。很快,继母又生了三个儿子,她不仅要干所有的家务,还要照看弟弟们。她十八九岁的时候,父亲便托人为她找婆家,可是,被继母给挡住了。她只能忍气吞声地继续在家里干活,一晃到了二十八九岁。继母的儿子也长大了,按照乡下的规矩,男孩子没有钱是结不成婚的。为了给儿子攒钱娶媳妇,继母想通过嫁她来索取彩礼,她这个粗野的继母,向男方家里大要彩礼,把人都吓跑了。因此,四奶奶始终也没有嫁出去。

  

  突然有一天,大名鼎鼎的钟四爷却要娶她,一夜之间,她的婚事就定了下来。铁匠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家会攀上这门高枝,他们向钟四爷狠狠地要了一大笔彩礼。铁匠的女儿嫁给钟四爷以后,钟家就断绝了与他们的来往。

  

  钟四爷是个体面人,他不许四奶奶的娘家人登自己的家门,更不允许四奶奶有任何不检点的行为。所以,四奶奶嫁到钟家后,几乎与世隔绝。实际上,钟四爷不让四奶奶回娘家,这正是她求之不得的,此次婚姻,让她永远摆脱了那个穷窝。

  

  来到钟家后,她很快就发现,要想在钟家站稳脚跟,必须要把淑青牢牢地绑在自己的身边。钟家的人,最让她害怕的就是廷硕,只要一见到丈夫的大儿子,她就会浑身打颤。因此,每年的7月和3月日本学校放假的时候,也是四奶奶最难熬的日子。桂枝的嘴巴不饶人令她心中充满愤怒,再看廷硕在外边大把地花银子,下酒馆找女人,老婆却在家里待着,这也让四奶奶看着不舒服,她怎么能允许儿媳妇与自己平起平坐呢?她不断挑桂枝的毛病,辞掉了厨子,让桂枝下厨房做饭。开始时,桂枝并没有理会淑青对自己的吩咐,早晨她没有去做饭。四奶奶见使唤不动儿媳,就在外面叫饭却不让桂枝吃。桂枝身无分文,最后,只得去厨房做饭。

  

  四奶奶看到桂枝去干活,心里得意极了,淑青在厨房指手画脚地指派桂枝干活,桂枝有苦只能往肚子里咽。

  

  桂枝的苦只有当丈夫回家后,向他倒一倒苦水,但是,廷硕也只有愤怒的份,劝妻子忍一忍。

  

  廷光在学校放假的时候回家,家务事与他不沾边,所以,淑青跟他没有什么太多的摩擦。有时看到大妹做得太过分了,他也只是说大妹几句。不过,从他结婚的第二天起,就产生了一份不安。

  

  廷硕一天也没有出门,到了中午,他没有让妻子去做饭,而是在外面叫了几屉包子,让二弟夫妇和小弟到他的房间去吃饭。

  

  舜瑶与廷光利用下午的时间把房间又重新布置了一遍,才算腾出一小块空间可以走路了。

  

  下午五点钟,淑青站在廷硕的房门外,高声喊着:“大嫂,娘让你去做晚饭。”

  

  廷硕打开房门告诉她:“大妹呀,今天晚上,我们带着小弟去外面吃饭,你辛苦一下吧!”说完,廷硕“砰!”的一声,把房门关上了,淑青碰了一鼻子灰,气得眉毛倒立起来,嘴唇动了一下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四爷晚上有饭局,不回来吃饭,这样一来,淑青就必须下厨房做饭了,她发狠地在心里骂道:大嫂,你别美,有你男人撑腰就美起来了,来日方长。

  

  廷硕夫妇与廷光夫妻带着廷平在外面吃了一顿舒心的晚饭。廷平与哥哥嫂子在一起吃饭,轻松愉快地说话,他很开心,清瘦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桂枝看到小弟有了笑脸,辛酸地说:“真难为小弟了,我有很长时间没有看到他笑了。”

  

  在钟家,只有桂枝知道廷平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四奶奶从来不让他上桌子吃饭,除了四爷回家吃饭的时候,才能看到廷平在桌子上吃饭的身影。有一次,桂枝去厨房看到小弟站在锅台前,他面前的盘子里放着两个冷馒头和一小盘咸菜,桂枝气得骂淑青没有人情味儿。从那以后,无论是蒸包子还是包饺子,桂枝都会趁着淑青不在的时候,偷出几个等廷平上学时塞进他的书包里。桂枝向丈夫和廷光讲述了廷平受欺负的事情后,大家都为廷平以后的生活捏着一把汗。

  

  晚上,舜瑶夫妇在房间里说话,淑青敲响了他们房间的门,还没等里面把门打开,她就推开了门,伸进头来冲着他们说:“二嫂,娘讲了,明天早上你和大嫂一起做早饭。”夫妇俩被突如其来的打搅惊呆了,廷光如木鸡一样呆呆地立在房门前。

  

  以通情达理、和蔼可亲而获得大家爱戴的舜瑶,听到这种蛮横无理、狂妄自大的指派后,再也无法忍耐下去了,她放下手里的衣服,清秀漂亮的鹅蛋脸逐渐变得煞白起来,她说不出话来。大约过了一分钟左右,她慢慢地坐回到沙发上,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她仍然什么也没有说。又过了一分钟,她的脸色才渐渐地恢复过来。

  

  家庭的教养和自身修养控制了她的发作,她想到自己的身份,也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她缓缓而又平静地对丈夫说:“我是新娘,明天,是我回娘家的日子,一早我就走。廷光,你送我回娘家。另外,我打算在娘家住几天,二弟回来后我还没来得及跟他聊一聊呢,还有,我还要陪季兰出去看一看,这几天我就不回来了。”

  

  淑青的做法让廷光很是恼火,在妻子面前感到十分丢人,他没有想到结婚的第二天,就发生这种令人气愤的事情。但看到妻子如此大度的谈吐,他又十分难为情,他点点头对妻子说:“是啊,你和二弟有三年没有见面了,应该好好聊一聊。季兰是你的好友,也该陪她在这里转一转,如果需要我跟你在一起,我也可以奉陪。我家的事情不要往心里去。淑青还小,不懂事,看在大大的面子上原谅她吧!”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辛酸,这个时候他才明白了为什么大哥不愿意登这个家门。

  

  他猛地吸了一口烟,想了想,对妻子说:“我想,你在你母亲家多住几天吧,我天天过去看你,你不用担心这里。”

  

  新婚对于每一个男人来说都是最甜蜜和最美好的时光,可是,在舜瑶和廷光的新婚生活里却充满了压抑与不快。

  

  舜瑶没有发火,这多少让廷光得到了一点自尊。回娘家,对于舜瑶来说,是最美好的愿望。

  

  四奶奶并没有把客人们送来的彩礼和物品拿给廷光夫妻,而是全部据为己有。看到四奶奶贪得无厌的下贱嘴脸,舜瑶在心里嘲讽着这个女人。

  

  


最新书评 查看所有书评
发表书评 查看所有书评
请自觉遵守互联网相关的政策法规,严禁发布色情、暴力、反动的言论。
评价:
表情:
用户名: 密码: 验证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