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客厅里，舜瑶看见父亲严肃的面孔，在上海时的兴奋心情一下子被驱散了。父亲的话不多，却很有威力，他看着已经长大的女儿，平静地对她说：“三丫头，外面一直不安静，我担心公立学校的活动会分散了你的学习，我和你妈商量了，你去圣功念书吧！”

　　舜瑶不相信父亲的话，睁大了眼睛望了一眼母亲。母亲含着微笑，对她说：“孩子，你爸爸说得对呀，念书嘛，就要用心，还是在洋人那里念书静一些，去吧，孩子，我们就去那里念书。”

　　这一年夏天，舜瑶初中毕业，她打算继续在公立学校念书，可是，父亲和母亲却决定让她去教会学校念书，这大大出乎了她的预料。这所教会学校，多数老师来自于美国，完全采用英语课本讲课，不仅学费昂贵，还要交美元，但这并没有阻挡霍家父亲让女儿去那里念书的决心。

　　祥润决定去一家教会男校读高中。他的英语好，去那里读书并没有感到困难，可对于舜瑶来说，她念初中的公立学校对英文要求不高，学生只会读些简单的英文，去圣功读书，让她没有什么信心。

　　舜瑶知道了父亲和母亲的打算后，余下来的假期变得郁郁寡欢，不再那么欢乐自在了。母亲看到她这副模样，有些纳闷，关心地问她：“三丫头，你哪里不舒服吗？”舜瑶支支吾吾不说话。母亲一再追问，她才道出了真言。她对母亲说：“妈，我不想去圣功，教会学校全是外国人教书，我听不懂，还是去公立学校吧，也可以省一些学费。”

　　母亲听她这么一说，不以为然地一笑，说：“傻丫头，你一生下来就会说话吗？还不是听大人天天念叨着，那不就记住了？再说，学费的事，也不用你操心，你爸爸早都为你们准备下了。”舜瑶苦笑着对母亲说：“妈，那可不一样呀，这是在中国，哪里不讲汉语啊，可这英语不是满街上的人都讲的啊。”母亲望着女儿，忽然眼睛一亮，对她说：“这有什么？让你大哥教你，不就全有了吗？”舜瑶看着母亲闪着红光的脸，没有再说什么。她仍然为去学校的事情烦恼着。

　　祥和的家庭生活上的安逸和兄妹之间的亲情，让舜瑶拥有一个美好的童年和少年时代，她从来不会烦恼。可是，去圣功却让她极度不安。那所学校教学严谨，制度严格，即使是国人教书，他们也都是从美国留学回来的，学校的课本完全是美国原版教材。除了上国文课可以说中文以外，任何场合下都要说英语，换句话说，那里是一个小美国。她清楚自己那点英语底子，根本听不了圣功的课。越是临近开学，她的精神压力越发沉重。

　　新学期，舜瑶还是按照父母的愿望去了圣功女校。它是位于小城中心一所环境优雅的德式建筑学校。这里与外界有着鲜明的不同，楼里干净明亮，木地板上没有一丝尘土，寂静的楼道里，没有人大声讲话，连走路都是轻轻悠悠的，到这里来念书的女孩子首先要学会克制自己。

　　舜瑶的班里有二十几名学生，她们来自于不同的家庭。有的家庭很有钱，也有的家庭生活不富裕。大家来这里的共同目的就是不受外界干扰，安静地多念一些书。舜瑶因个子高而坐在了最后一排，她很庆幸自己没有离讲台太近。

　　在这所学校里，学生们称呼男老师为“father”，称呼女老师为“sister”。第一天上课的时候，大家都静静地坐在位子上等候老师的到来。上课铃响过后，一位身穿连衣长裙、白白高高、金发碧眼、头发裹在帽子里的漂亮年轻女子，像一阵轻风从门外飘进了教室，坐在椅子上的女学生们不由得眼睛一亮，大家都被她的美貌惊呆了。她那优美的身段和高贵的姿态打动了每一个女学生的心，她们为老师所倾倒。不知从哪里发出了一声“啊”的轻声惊呼。这位洋小姐的外表实在是太美，太让人着迷了，女学生们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她来到教室后，用温柔的语调问大家好，然后向大家介绍自己。她是从美国纽约大学毕业，在学校教了两年书，经过培训后派到小城教书的。她的声音像清泉那么清爽诱人，语调亲切带有韵味儿，大家屏着呼吸，听着她动人的声音。她的目光柔和地注视着每一个学生的脸，她讲得很慢，时时用眼睛观察大家的表情和反应，她希望学生都能够听懂她的每一句话。

　　舜瑶全神贯注地听着老师讲课，认真地注视着老师脸上的每一个表情。可是，无论她如何用心去听，也没有听懂几句话。她感到像听天书一样累，却只听懂了一点点。第一天放学以后，她神情沮丧，十分懊恼，脚像挂了铅一样向家走去。

　　霍家每天中午十二点准时开饭，能够按时回家的孩子们就可以跟父母一起吃饭。饭后，父亲和母亲要睡一个小午觉。舜瑶和祥润不在一所学校，因而回家的时间也不一样。这一天，他们前后脚回到家，祥润满脸兴奋，见到舜瑶，忙上前打招呼：“嘿！三姐，怎么样？我的学校真棒！听着真正的英语，心情特好，感觉妙极了！尤其是那位化学老师，他是从美国留学回来的。嘿！他讲得真神了！”

　　祥润一向不爱讲话，可是这一天回家，却一直不停地讲了很多话。他越是起劲地说，舜瑶的心情就越发黯然起来。祥润见三姐愁眉苦脸的样子，半开玩笑地问：“呦，三姐，你怎么了？脸都快皱成老太婆了。遇上什么不高兴的事情了？讲给我听听，让我帮你分担分担吧！”舜瑶瞪了一眼祥润，没好气地说：“看把你美的，人家都快愁死了，你还开玩笑呢！”

　　祥润看着舜瑶真的生气了，越发不明白。他止住笑，问：“三姐，遇上什么不顺心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