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节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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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5年初夏,斯丽在医院生下一个漂亮的儿子,她的父母高兴地从乡下拉来一车新鲜谷物进城来看外孙。斯丽抱着儿子,看到自己的父母专程跑来看外孙,甜蜜地对自己的妈妈说:“妈,等过了夏天,我一定带着儿子去看您二老。”儿子的外祖母从那个时候起,便翘首等待着女儿的归来。
斯丽的这个儿子为霍家增添了很多欢乐,祥涛高兴得手舞足蹈,看着儿子可爱的小脸,一股父爱涌向他的心头。他喃喃地自语:“我的儿子将来要到国外去念书,赶快长吧,孩子!”
霍家的父亲和母亲也因长孙的来世而晋升为祖父母。这是霍家的长孙,也是霍家的希望,父亲和母亲按照小城的风俗宴请了亲朋好友。
就在这一年的初夏,带有旅游展销性质的规模盛大的“全国第四届铁路沿线产品展览会”在小城举办,国内外的游客纷纷云集,潮水般地涌入小城,海滨景区游人如织,“铁展会”各展馆陈列展示各个铁路沿线的交通,风景,古迹及著名特产等。在这次“铁展会”上,“天鹰”的男式皮鞋也以式样新颖,质地优秀,技术精湛而获得一枚金质奖章,它再一次登上了全国各大报刊。蜂拥而至的游客慕名踏进这家皮鞋店,订单像飘雪花一样落在了“天鹰”的头上,应接不暇的客人,让这家皮鞋店走进二十四小时不停运转的时代。
斯丽有了儿子以后,变得更加妩媚动人了,富贵的少妇神态,让她比别人多了一层骄傲的资本。
初秋的一天晚上,睡觉前,斯丽告诉祥涛,她打算抱着儿子回乡下,并在娘家住上一段时间。祥涛亲昵地搂着她的腰,恋恋不舍地说:“你把我一个人撂在这里,我多寂寞呀!要不,我送你们一起去吧,顺便看一看你父母,在乡下休息一下。”
斯丽撒娇地说:“我当然愿意你跟我一起回去了!那店里的事交给谁呀?”
祥涛亲了一下妻子的脸,温柔地说:“家里的事情不用你操心,你把需要带的东西准备好就可以了。有我爸爸在,还怕什么!”
几天以后,斯丽怀里抱着儿子,带着婆婆给自己父母买的礼品,在丈夫的陪伴下,乘坐一辆马车,朝着乡下那座大庄园的方向奔去。
当他们乘坐的马车在大庄园外停下来的时候,斯丽用手摸着儿子的小脸,欢快地说:“儿子呀,我们到姥姥家了!”儿子粉嫩的脸上,那张小嘴嘟嘟噜噜地发出“呀呀呀”的声音,他的两只小手在空中舞来舞去。祥涛攥着儿子的小手,幸福的表情荡漾在他的脸上。
祥涛搀扶着斯丽从马车上下来,随口说:“丽,等一等,让丫头帮你一把。”
斯丽哪里等得急,一边朝前走着,一边任性地说:“我的儿子,当然要我来抱啦!”
庄园里的丫头闻声跑了出来,见到了大小姐斯丽,高兴地急步迎向了他们。
祥涛紧追了两步走在妻子的身边,斯丽看着怀里的儿子,一阵高兴,竟然没有看清前面的路,脚下一滑,“呀!”一声尖利刺耳的声音冲向了天空,随后,她便重重地扑倒在了地上,儿子被她压在了身下。斯丽摔倒得太快,太猛了,祥涛没有拉住她,反被她拽倒,他的一半身体压在了妻子的半个身体上。车夫见状赶忙上前把他们扶起来,丫头惊呼着奔向他们夫妻。
他们扶起了斯丽。当斯丽重新站起来的时候,一股鲜红的血从儿子的头顶上流了出来,她的旗袍上也沾满了儿子的血,地上留下了一片血迹。斯丽抱着儿子,声嘶力竭地喊着:“我的儿子!我的儿子呀!”她拼命地摇晃着儿子的身体。可是,她的儿子已经没有了呼吸。
斯丽大睁着眼睛,脸色煞白,像一尊木头呆呆地望着怀里的儿子,突然,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天呐!”便向后倒了下去。
祥涛一下子抱住他们,痛苦地揪着自己的头发,捶着自己的胸脯,责难着自己:“都怪我!都怪我呀!”他万万没有想到,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活灵灵的儿子就这样走了,他顿觉天旋地转。
家里的佣人风风火火地跑去告诉了斯丽的父母。这两位老人一直期盼着外孙与女儿回家的那一天,可万万没有想到,就在他们庄园的大门外,却看到了人间最不幸的一幕,他们一下子便瘫坐在了门槛上。
斯丽无法原谅自己的过失,大病一场,躺在娘家根本起不了床,祥涛不得不在乡下陪着妻子度过这段凄哀的时间。他在乡下为这个刚几个月的儿子买了一块墓地,掩埋了儿子幼小的身体。
当他把消息带回小城告诉父亲和母亲的时候,母亲一下子瘫坐在椅子里,父亲脸色铁灰,不停地长吁短叹。
母亲难过得几天吃不下饭,也不跟任何人说话。父亲整天闷着头,坐在椅子里,拿着鞋样发呆,家中失去了以往欢快的气氛。
这个不幸砸在祥涛的头上,他的面容显得憔悴不堪,他强打起精神打点店铺的各项事情。晚上,他就把自己浸泡在酒杯里,试图以此麻木自己的神经。
母亲看到儿子拼命地工作,拼命地喝酒,心疼至极,忍着悲伤劝儿子说:“孩子,你们还都年轻呀,过了这段时间再生一个吧!妈这一辈子生了十三个孩子,在你之后的男孩子是得了病走的,在你三妹之前的男孩子也是得病走的,还有一个女孩子生下来没多久就走了。妈真对不起那几个走的孩子啊!孩子,妈知道你有多么痛苦,但你要坚强起来,生活的路还很长,过了这段时间,你回去把斯丽接回来吧,她在那里会更伤心的。”
祥涛强忍着泪水,答应了母亲。一个月后,他把妻子从乡下接回小城,每天晚上,寸步不离地陪伴在斯丽的身边,母亲也比以前更加疼爱斯丽了。
斯丽一直没有从那种凄苦和悲哀中走出来,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她都会抱着祥涛哭个不停:“我的孩子,我的儿子,我的儿子!”一直要到了天亮才会停止。
白天,斯丽昏睡;夜晚,她便低声哭泣。祥涛不得不拿出更多的时间来陪妻子,带她出去吃饭,陪着她去海边散步,托朋友带回各种名牌香水和化妆用品,只要小城出现流行服装,立刻就能在斯丽的衣柜里看到。这样的日子过了半年多,斯丽的脸上终于有了淡淡的微笑。
1936年的初春,斯丽又怀上了孩子,祥涛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光明,他对妻子更加呵护体贴了。母亲吩咐佣人好好伺候斯丽,不得有半点闪失。
1937年2月,斯丽在医院生下一个更加可爱的男孩子,祥涛为他取名为岳翔。
为了照顾好大儿媳的月子,母亲让月儿专门去伺候她。斯丽在月子里一定要下地活动,母亲一下子就拉下了脸:“孩子,可不要学洋人,女人坐月子就要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不能洗澡,不能受凉风,我们的老习惯可不能改呀!在月子里不把身体养好,以后是要遭罪的啊!”
斯丽一直在洋人医院工作,她所见到的外国人,生完孩子第二天就下地活动了,还可以洗澡,也没有看到人家的身体有什么不好。所以,她根本没有把母亲的话往心里去,整天抱着儿子喜滋滋的,在地上走来走去。月儿阻止她,她就吓唬着说:“月儿,你去告诉母亲,我就不让你上来了,不就是在屋子里走走嘛!”月儿不敢多言,斯丽就这样任性地在房间里干着自己想干的事情。
这个儿子的诞生,让她忘记了过去那段痛苦的往事。她生完孩子以后,鹅蛋形的脸变得圆中透着红,苗条修长的身材变得丰满起来。她把头发用一只玉叉子向后别起来,服装也从原先鲜艳的色泽换成暗淡而富有母性色彩的装扮。无论如何,这个男孩子都给她带来了一种对未来的寄托和希望,让她的生活染上了另外一种色调。
在新生儿出生两个星期以后,突然有一天,她的牙齿阵阵疼痛令她坐卧不安,她忙让月儿把母亲请上来。母亲告诉她:“孩子,这个时候,一定要忍一下,可千万不能任性呐!”
看到儿媳疼痛的样子,母亲拿来花椒放在她的牙齿上止痛,可这种土办法无法止住剧烈的疼痛,她的牙齿开始红肿并渗出了脓血,还伴有口臭,疼痛延至到头顶上并向身体的各个部位转移,这种全身性的不适令斯丽难以忍受。但每当这个时候,岳翔都显得特别乖,不哭也不闹。看到儿子酣睡的样子,斯丽决定趁这个时候去医院看看大夫。
小城的冬天,虽说不是刺骨的冷,但对于一个刚刚生完孩子的女人来说,如果不穿得暖暖和和,厚厚实实就出门,那是很危险的事情。
第二天中午,斯丽撒娇地对月儿说:“月儿,去楼下给我做碗面汤吧!”月儿答应着,离开了房间。这个时候,斯丽马上穿了一件夹旗袍,外面套了一件呢子短大衣,趁着门厅没有人的时候,偷偷地跑到外面叫了一辆三轮车独自去了一家小医院,她不敢去洋人医院,因为她的妹妹也在那里当护士。她在这家私人医院里拔下了那颗让她疼痛难忍的门牙。
再说月儿,斯丽让她去厨房做一碗面条汤,等她回来的时候,看见斯丽不在房间里,只有岳翔躺在小床上睡觉,这可吓坏了月儿,她慌忙跑去告诉了母亲:“姨呀!不好了,大少奶奶不知道去哪里了!”
母亲听后,眼睛瞪着月儿,那种目光让这个女孩子浑身打了一个冷战。母亲嘴里埋怨着她:“这么不懂事,连个人也看不住!要出大事了!”母亲沉不住气了,一道阴影罩在她的脸上。她放下手里的活,坐在门厅里,月儿站在她的身后,她们的眼睛一直注视着大门。霍母已经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开始全身不停地颤抖起来。
当大门外响起停车的声音时,月儿慌忙拿着一件母亲的棉袍跑出去披在刚从车上下来的斯丽的身上,搀着斯丽走进大门。
一进大门,斯丽发现婆婆和丈夫都在大厅里注视着自己。她还是第一次看到母亲灰白的脸色,丈夫的脸上焦急中带着一副自责自悔的表情,她害怕了。
斯丽知道自己闯下大祸了,低着头,身子有些颤抖,冻得发紫的嘴唇微微地跳动着,眼睛望着地面,小声地说:“妈,妈,我,我,……”母亲看到大儿媳这副模样,又心疼又生气,她什么话也没说,站起来,让月儿把大少奶奶搀到楼上去了。随后,祥涛也搀着母亲上楼去了。
这是母亲第四次上楼去长子的房间。第一次是看儿子的新房。第二次是斯丽生完第一个孩子出院的时候,她来看孙子。第三次是斯丽坐月子牙齿疼痛,她上楼来劝她不要任性。而这第四次,母亲的心情沉重,她清楚在月子里拔牙将会发生什么。她让斯丽喝下一杯蜂蜜水,亲自把一条蚕丝被子盖在了儿媳的身上。斯丽喝下温温的蜂蜜水后,感觉口腔舒服了一些,身体也温暖了许多。
月儿把房间的火烧得很旺以驱走斯丽身上的寒气。祥涛坐在沙发上一声也不吭,他始终注视着妻子。
当斯丽的脸上出现红润的时候,霍母才慢慢地开口问她:“我的孩子,你去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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