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8年夏天，祥涛从上海回到小城度假，父亲和母亲异常高兴。他给家里带回来一种新鲜的气氛，是什么，老两口也说不上来，反正，只要儿子的身影一出现，他们的脸上就会放出光彩来。

　　祥涛回来后，便迫不及待地对父亲说：“爸爸，你能给我一点事情干吗？比如，接待客人，谈谈买卖啦，让我实践一下好吗？”

　　父亲看着大儿子富有朝气的年轻面孔，心里踏实了许多，他点了点头。

　　父亲的默许让祥涛特别高兴，他立即脱下西装，换上便服，俨然像店主一样，白天在店里帮助父亲接待客人并与外来商客谈业务，晚上，他便出去约朋友和同学喝茶，吃晚饭，

　　看上去，他比父亲都要忙。

　　瑞芬一想到单身去北平念书，既激动，又有些不安。她还有个愿望，就是将来当一名教师。

　　假日里，母亲时常催促着她：“孩子，转眼你就该走了，别再贪玩了，坐下来赶快把你的内衣内裤缝好，妈可管不了这些！做不好，妈可不给你买呀！”母亲对女儿们的要求十分苛刻，她要自己的女儿们都学会做针线活，她不愿意看到女儿出嫁的时候什么本事也没有。

　　瑞芬并不反感母亲的絮叨，她搂抱着母亲，甜甜地说：“妈，你多给我裁出一些样子来吧，裁多少，我就做多少，反正也不用我拖着皮箱走。到了北平，我就可以不洗衣服了。”说完，她在母亲的腮上亲了一下。

　　母亲用手把她扒拉到一边，嗔怪地看了她一眼，说：“这丫头，真没规矩！”

　　舜瑶学习十分刻苦，大哥上大学，令她敬慕不已。只要祥涛坐下来跟母亲说话，她也会凑到跟前，羡慕地注视着大哥。

　　祥涛很喜欢这个三妹，逗趣地对舜瑶说：“三妹，别着急，好好学，不过，英语可要跟上去呦！”

　　舜瑶的脸红了起来，她看看母亲，又看看大哥，低声说：“大哥，真羡慕死你了，多好啊！我将来也一定要考大学，还要去美国念书。”此话一出口，祥涛的眼睛一下子就盯在了她的脸上。舜瑶马上捂住嘴，脸色变得通红起来了。

　　母亲笑眯眯地看着她，说：“好呀，三丫头，只要你能考上，妈就支持你，你爸爸就喜欢念书的孩子。”

　　祥润更是羡慕大哥。在他的眼里，大哥的形象高大无比，是家中的英雄，他立志要像大哥一样上一所好大学。

　　尽管霍家的生意红火，但是街面上却总有一种紧张的气氛，这让父亲始终保持着清醒的意识，每天早晨散步回到家，第一件事情就是打开收音机听广播，因此，社会上的大事情，他心里都有数。

　　进进出出的客人随口谈论的社会热点事件也让父亲对社会多了一个了解的渠道。宗教信仰，使他得以保持平静的心态，在他的脸上，即看不到激动的情绪，也看不到烦躁的表情，他按部就班地实施自己的计划，不会因为各种运动而打乱自己的思路。任何场合下，他都不会改变对客人谦和与憨厚的笑容，男人们愿意穿他家做的皮鞋，只要做了第一双，就会接着做下去。“天鹰”款式新潮，质地柔软，皮质细腻的女鞋，让那些大家闺秀，官宦太太，洋人小姐们心潮澎湃，穿上他们家做的皮鞋，身份会更加高贵起来。

　　“天鹰”从来也不想在买卖上招惹是非，更不想在政事上引火上身。可是，8月立秋后的一天，却成为他们家的一个恐怖的日子。

　　进入夏末，小城已经有些秋意了。秋天的小城，阳光普照，海面风平浪静，海鸥忽高忽低地盘旋在海洋上空。在这个季节，码头特别繁忙和热闹。在中午的时候，海水浴场仍然会有不少游泳者。安盛路上人来人往，人力车和小汽车穿梭在不宽的马路上，人人都在干着各自的事情。

　　霍家店铺也和往常一样，账房里传出清脆的拨打算盘的声音，后边的车间传出有节奏的机器的运作声，孙柱马不停蹄地接待着客人，祥涛一边帮助账房先生整理账目，一边跑前跑后地照应着来店里做鞋的洋人。

　　月儿在母亲身边已经成了离不开的人了，自从母亲把她从农村带进小城，她就成了母亲的贴身佣人。虽说是外甥女，但母亲却把她当成自己的女儿，只是她比女儿们更了解自己的习惯。月儿跟随母亲近二十年，忠心耿耿地为母亲尽力，她不求什么，只求伺候母亲一辈子。她宁愿终身不嫁人，也要守在母亲身边，是一个既勤快又有眼力见儿的善良女孩子。她跟母亲形影不离，从来不用母亲吩咐，就知道自己应该去干什么。这个假期，她也在帮助瑞芬做一些内衣和内裤。

　　八月下旬的一天下午，瑞雪领着两个妹妹在院子里玩儿，瑞佳抱着刚几个月的三弟到街上去了，舜瑶和祥润在楼上做功课。5点多钟，母亲吩咐佣人把饭桌摆好。这是一张大圆桌面，算起来，全家人坐在一起也有十几口人了。舜瑶做完作业下楼去了，在楼梯口，她碰上了母亲。母亲问她：“三丫头，功课做完了？”

　　舜瑶点点头，说：“妈，有什么事情要我做吗？”

　　母亲说：“三丫头，去，到店里告诉你大哥，让他六点钟过来吃饭，你爸爸是不是在车间？这两天客人多，活忙，我看你爸爸累坏了，去吧，丫头，把他们都叫来吃饭吧。”舜瑶答应着，来到店铺。

　　在门口，她看见大哥正与一个穿西装，戴礼帽的人谈事情，便用手比划着让他去吃饭，祥涛点了点头。舜瑶又到后边找父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