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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回声

  毕业后,我就基本脱离了那些湿漉漉的山林了,但心思还是湿漉漉的。没事的时候,我总喜欢对比城市和山林的区别,发现它们都是森林,都有河流或者其他,当然县城也是很小的,没有多少高楼可以形成对比。
  
  但我的思维还是一度模糊,一度迷茫,不知我到底在什么地方,到底该在什么地方?
  
  我仍然是一个山包子。在这个地方,我只不过会更多地闹些笑话,当我没有笑话或者笑话很少的时候,我发现我变了,变得有些尴尬,我即不属于过去的山林,也不属于现在的城市,这使得我很难受,好长时间都睡不好。
  
  当然,我有了一床很好的棉被,鉴于我们当地盛产丝绸,我还有了丝绸的被面。好长一段时间,我都惊叹那丝绸怎么那么光滑呢?我不相信那是从我们养的蚕茧上剥下来的。
  
  有一天,正是县城的街子,我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走,感到身后有人拍了我一下。
  
  我回头,是独行侠。
  
  我很高兴,我已经很少再见到那时的同学了。我带着他绕过卖山货的地摊,到我所就读的县一中某间幽暗的宿舍里。
  
  坐定了,我们居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开口说话。
  
  ……
  
  “家里还好吗?”我问,我尽量小心翼翼,但很明显,我已经感到了我不可救药的虚伪。
  
  “还好!”他似乎不太在意。
  
  “没有补读?”
  
  “没有,都这么大年纪了,再说补读也考不起。”
  
  我们喜欢用“考不起”这个词,含义深远。
  
  “嗯……娶媳妇没有?”
  
  在严肃问题的气氛中我加了一句玩笑似的话,想轻松点,但我还是感到了我的虚伪,相当的虚伪。
  
  他笑起来,说话又像以前那样有力,刀子割下去的样子,说:“快了!”
  
  我们就继续下去。他说:“要是根本没有读过书就好了,整天像其他的小孩一样放牛砍柴,种地吃饭,现在考虑的问题可能要少些。就不会这么苦了。”
  
  我知道他苦,主要还是心里。别人心里的感受最多是酸,但我们不是,最基本也是苦,大家都是这种感受。
  
  ……
  
  他的知识还是给他带来了机会,村办小学请他去代课。


  
  再后来,我到遥远的山村去看他,在一个角落里坐下听他上课。他手持教鞭站在和我们几年前一样衣衫褛褴的几个孩子面前,面对着几双清澈如泉水的眼睛。他开始了讲课:
  
  “一年级的先看你们的书,二年级的跟我读课文。”
  
  他指着早已在木板上写好的字领读:
  
  春天来了──
  
  春天来了──
  
  田野里到处开满了鲜花──
  
  田野里到处开满了鲜花──
  
  红的是桃花──
  
  红的是桃花──
  
  ……
  
  读了两遍之后,又指着黑板上的另一些字,对第一排木凳上的小孩说:“一年级的同学,现在跟我读。”
  
  “画——”
  
  “画─—”
  
  “画”有余音绕续,唱读出来就如此了。
  
  远看山有色──
  
  远看山有色──
  
  近听水无声──
  
  近听水无声──
  
  春去花还在──
  
  春去花还在──
  
  人来鸟不惊──
  
  人来鸟不惊──
  
  山村静悄悄的,似乎空无一人,只有清脆的童音撞出那扇破烂的木门,在不远处的山崖上遇阻,又反弹回来……形成了直灌心田的脆响。
  
  那声音重重叠叠,回荡在山谷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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